若有若无的空气里,刺骨寒冷冰封万里。海上的长桥被霜雪覆盖一直蔓延到天边,仿佛与冰凝的海面融为一体。
桥下,桉苇立在桥桩旁,身边人来人往。
“喵~”他怀里抱着的灰猫叫了一声。
他不知该怎么办,伸手轻轻抚摸灰猫骨瘦嶙峋的脊背。
灰猫一边叫着一边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指,饿得厉害。
天气越来越冷,桉苇要跟着人群往前面走,可猫还在叫。
“桉苇,桉苇……”
身后传来一阵呼喊,他被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
他不知道那是谁在喊他,可能是风声,寒冷的天气刮起大风。他抱紧自己举步艰难。
“喵”灰猫从他的怀里滑了下去,然后往反方向爬行。
所有人都在往前赶路,天黑之前他们要到达目的地,这糟糕的天气指不定还会刮暴风雪。
没有纠结太多,桉苇转身顺着大风往回走。
身边的人纷纷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人说话,单薄瘦弱的少年这个时候往回走无异于是找死。
桉苇瞧见他的猫咪穿过人群,腿肚子发颤。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队伍里,湿哒哒的。他看了那对夫妻一眼,他们也和他一样穿着不合时宜的轻薄织物,却全身湿透。
这天气全身湿成这样,真是雪上加霜,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平安到达目的地。他牙齿抖在一块,关心别人有什么用,还是快点找到猫吧。
风停了,桥下的光线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那只灰猫精明得可怕,即便饿得浑身打颤,他也能灵巧的绕过每个障碍物。
“啊,抱歉。”
本该是他道歉,被撞的人反而先说了一句。
“孩子,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往前走就会迷失在黑暗里。”
他嗫嚅一句,“我的猫。”
面前的人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想了一会儿,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我的外套给你,希望你能快点找到你的猫。”
“谢谢。”桉苇还在发愣的时候人就走了。
外套虽然不足以抵御寒冷,但却能维持他仅有的一点儿温暖。
“妈妈,妈妈,这是要去哪?”
比他矮半个头的孩子正缠着他妈妈问话。这孩子面色红润,穿的厚披风也比他好太多。
“宝贝,我们去暖和的地方。”
桉苇站在人流里,觉得脸上湿湿的,是雪。
记忆像冰层下涌动的海水,将他推向黑暗。
八岁的他站在一棵比他还消瘦的树旁,眼睛一错不错望着那个女人——妈妈。
女人没说一句话,收了三个大钱,转身和男人走了。
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别说他们这些穷人就连地主家都没了余粮。
男人来到家里说可以帮忙逃去外省,但只能带走一个人。妈妈看了桉苇一眼,佝偻苍白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睛里好像有什么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隔天他就被送到救济院……
“喵~”
灰猫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似乎在等他跟上来。
海里的气息透过冰面蔓延出来,幻化成风,又起风了。
桉苇拍了拍自己的脸,却发现一手的水渍。
“喵喵喵~”
灰猫是他在路边捡的,救济院时常会有流浪的猫狗,大概是能嗅到食物的气息。
妈妈走的第三天,他坐在地上正试图把碗里仅剩的几粒米捞出来吃掉,灰猫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把打翻他的碗。
桉苇捡起地上的石块,本想动手但发现自己没法像其他孩子一样捍卫自己的食物。
这只脏兮兮的幼猫浑身是伤,尾巴上的毛还可笑的秃了一块。
救济院的食物他一般只能吃五分饱,养起这只猫后他只能吃三分。
“喵~喵~”
夜晚的风比白天的要大很多很多,他几乎立不住脚,整个人需要抱着柱子才不会被吹跑。
光,在周围渐渐亮起,像一阵微弱的雨,在狂风里摇曳。
可桉苇还是追不到它,双腿像是灌了铅,指尖也泛着几近透明的苍白。
“停,停下,我,我跑不动了。”
他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灰猫走到他身边急切地叫着。
“喵喵喵喵喵喵”
他可能要死了,死在这个荒凉的冬天,可他还想看看春天。
门前的树会长新叶,田里的稻子会抽出新穗,河里的冰会融成新水,一群群白毛红掌的鹅大摇大摆从山前小路走过,紫色的鸢尾铺满河岸。
黑发碎花裙的女人站在山腰的红砖房前喊他回家吃饭,烟囱里冒出可爱的白烟……
“呜呜呜……”
微弱的光闪烁在前方,小火车的汽笛仿佛从苍凉的远古蔓延过来,四周静的可怕只有火车的声音回荡在这里。
之前拥挤的人潮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午夜前大家都达到了安全的地方呐。
火车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桉苇都能感受到它喷出来的热气其中夹杂着死亡的讯号。
灰猫不走,用嘴咬着他的衣服,一副要扯着他走的架势。
“你走吧,我走不动了。”
他的声音弱的可怜,仿佛是零度的蜉蝣,连朝生夕湮都谈不上。
“轰隆轰隆轰隆……”
桉苇睁开眼睛,日光大得可怕,视线里的东西仿佛都被烤化了,更不用说那焦黄的土地,简直是在火焰里舞蹈。
他躺在救济院那棵瘦弱的树下。假如没有这棵树枝叶的庇护,这时候他也会躺在那群干死的孩子身旁。
“轰隆轰隆……”
雨越来越大,大到看不清世界。
他张开嘴,让雨水灌入干涸的洞眼。
雨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小河装满水,直到土地的裂缝不在,直到生命复苏。
灰猫呢?他在找它,可找不到它。
“喵~”
灰猫站在屋顶冲他叫了一声,精神抖擞,然后窜到别的屋脊,消失了。
他呆呆立着,仿佛死去很久。
起风了,一张破烂的报纸翻卷在空中,其中一则新闻写到,三十万人饿死在出省的路上,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