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北方纪事:《春逝》之《冰坟》
作者:梅鹤雪
情
爱恋
缘深浅
终化云烟
相思泪黯弹
余生与谁把盏
缘聚缘散终无缘
唯有诗赋寄托思恋
唯有梦乡一吻泪红颜
唯有孑然一身漂泊无岸
唯有一叶孤舟载一生悲叹!
又是年末岁尾,又是残冬寒夜,又是夜无眠,思绪触摸文字,文字频拨心弦,心泉涌动,静静的划过面颊,如刀割般的痛直入心扉。这痛如洪流般一下一下的不端的冲刷撞击着我的心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宛若一双手摇晃撕扯着我身周世俗的冰封,情感的洪流再也经不住时间和意识的封存,瞬间涌入脑海,回忆如潮,一波波的涌来!
泪水.心痛的文字.绵绵无休的思绪.痛苦而甜蜜的回忆.封存的情感,这一切仿佛在意念中融汇成一片鲜绿的叶子,轻轻的飘落到稿纸上,却宛若一个足印,重重的印在了我的心上,打湿了我的眼眸,打湿了稿纸,也打湿了我的世界。
这湿润不是世俗的雨滴,而是生命的甘露,更是我心泉的涌流,滋润了我焦渴呼喊的声音,我颤抖着在成熟的生活打磨下依然没有僵硬麻木的双手,在时间的虚无中,在生命的暗夜里,在情感荒芜的旷野,接住了这爱与美的绿叶,我深深的感觉到它在我的心中将永远鲜绿!充满生命的——春的气息!
北方和南方,季节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不同的地方就是北方春季和夏季的分界给人感觉是不明显的。而南方给人感觉冬季和春季连的很紧密,冬天和春天的温度差不多。这或许也是北方人到南方后的感觉吧。北方的冬天感觉很漫长,占去了大部分春的时间,而春天因此给人感觉很短暂。还没怎么感觉春天亮丽妩媚的风采,已然春已老,夏季来临了。在北方更有年前有春或年后有春的好与不好的说法。更甚至影响到这年有没有春,和男女结婚相关联的说法。北方四月末都还寒意料峭,不然就不会有春风刺骨的说法了,五月下半旬开始才有春的感觉,而六月份夏季就来临了。所以刻意的感觉北方的春季,也不过就一个月左右时间而已,不像南方三月已是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了。
北方感觉寒冷中的融融春意也就是过年前后的一个月左右时间。年前半个月开始筹买年货,腊月二十三的过小年吃糖封嘴,是希望由那天开始过年期间不说脏话,紧接着二十八的白面发的蒸馒头,炸大果子、蒸年糕、蒸豆包。三十中午到两点左右开始的团圆饭,贴大红的春联、大红的福字,就像是一团团的硕大的红花一样,真是春未到花已妍。午夜十二点的饺子,还得啃猪爪,据说能挠来新的一年的好运。
最能代表过春节的,充满春的蓬勃生机的,驱走冬的阴影的就是放鞭炮了。尽管时间很短暂,而后是一阵青烟,可它却是最能让人感觉春意的最强烈的一种体现。而每当初一的清晨,走到居住的楼的外面,雪地上处处飘落的鞭炮的红纸屑,就像是走在梅花铺就的路上一样。那一刻的感觉就是正在走进春光。邻居们见面时的互相问候,问候的欣喜的话语,更让人感觉一阵春意的袭来。而平时不打招呼人的一声“过年好啊”更感觉到像是雪地上春意盎然的枝头爆出的一朵梅花,给人春的喜气,便连忙回过去一句春风般的暖语。而此时此刻你感觉己然是春了,即使此时下着雪,你也会有春暖暖的喜悦憧憬——瑞雪兆丰年,甚至能联想到秋天的美好,而不会感觉到一点点冬的感觉。因为那一刻你感觉已站在春里!
时间仿佛水车般转动着生命的年轮,在绵绵的时间和生命的长河中车起生命之水,去浇洒生活的田野,或许在时间的虚无和情感的荒芜中,只剩下空转的年轮。十多年了无论是在故乡、异乡,身心好像总在疲惫的旅行着,追寻着,感觉到春已经在我的季节里逝去。也或许是匆匆的生活来不及感受周围的季节吧。是在追寻着逝去的美好爱情,还是在等待未知的婚姻,我不知。我仿佛只是茫然的向前走着,仿佛不是自己在向前走,而只是在随着岁月的巨轮转动,做着无声的律动。而这一切的感觉都缘起于多年前的那一个春天。那一个女孩,那一段由我冰封起来的,没有在春天萌芽的爱情;自从那一年后,我就再也没有放过鞭炮。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的人生就从没顺利过,充满坎坷,也是从那一年后我的季节里再也没有春了......
芬,是一个高挑、秀丽的女孩。既有北方女孩的活泼率真,又有古典大户人家女孩的婉约娴静,可能是她来自北方的一个有很多水的城市吧,她的身上兼具了古典的柔美与现代女孩欢欣奔放的特点。她喜欢穿一套红色或粉红色的衣服。欢快的时候喜欢在雪地上奔跑、嘻笑。像一团寒冬里的温暖跳动的炉火。静下来的时候却又更像是雪中梅树枝头一朵默蕴馨香的梅花。
这一年我帮着哥哥照应着鞭炮生意的其中的一个铺位,和芬家的铺位是相邻的。我和芬就这样相识了,我和芬进一步的相识缘于那首千古名词,金.元好问的那首摸 鱼 儿 :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
寂寞当年箫鼓,
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
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
为留待后人,
狂歌痛饮,
来访雁邱处。
那是个有阳光的下午,买鞭炮的人不多,我坐在椅子上,虽然迎面有寒风吹来,由于也这样坐了一个星期了,所以并未觉得冷,几天来不知道是我在这喧闹的街市上能神态安闲的坐着,还是在这冬季里能在户外基本安静的坐着不动的坐姿吸引了芬,还是她本来就活泼好动。她总是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不时的轻唱着时下正流行的歌曲,或念咏点什么诗词之类的,记不住了就不时的掏出一个绿塑料皮的巴掌大小的日记本看看,不时的跑过来用小拳头锤我后背几下,然后就嘻笑的跑掉了。
这天下午芬没有太多的闹动,只是安静的背着元好问的摸鱼儿词的上半阙,这首词大家熟知的都是上半阙,一般的都不太知道下半阙。芬可能是对这首词很喜爱,所以她知道有下半阙,可是她也只知道下半阙的第一句,在我身后转着圈,背着双手,冥思苦想着,背来背去还只是第一句:横汾路。
我感觉她的样子很好笑,情不自禁的接着她念了一句,“寂寞当年箫鼓”,我只是想提醒她一句,好让她能往下背下去。可能是她好像太投入的去想,思绪完全的沉浸在词中了,她没有听清我的话,在两个铺位之间的过道的小路上,来回的踱着步,背来背去还是词的第一句“横汾路”。
“你就别横着走路了,也别横在路口”,她好像忽然找到了发泄点,用小拳头锤着我说“你说我是螃蟹是吧,咦,你刚才好像念了一句”,她像忽然清醒似的发现了新大陆样的说,“你会下一半,你一定知道,快念给我听,我一定要把这首词背全”。“好,好,怪我多嘴”。“快啊,那还不赶快把你的嘴多出来,快背啊”。当我背完,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像两颗小星星一样晶亮。
“终于可以知道全词了”,她高兴的拍着我的后背,“没想到啊,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我在书店看到最后一本也被人买走了,我只匆匆的借看了几眼。”,然后他又摸着我的脑袋说,“看来你这里就是书啦”。整个下午几乎都是围绕着这首词度过的。讲解诗的缘起故事、一遍遍的提醒背诵,到傍晚的时候,芬把整个词都背下来了。芬兴奋地一遍一遍地背着全词,很有一种成就感。寒冷的冬季也仿佛被她那来自春天的天籁般的声音温暖了起来。
从那天下午以后,我就成了芬的活诗词书,遇到她不会的诗词,就用小拳头来翻查我的记忆,而每天的日子总在这种晕晕的、暖融融的感觉中度过。芬经常在她家的摊位收了以后还陪着我,最后总是在她父母再三喊叫的情况下,极不情愿的,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和芬在一起的日子一天天递增,芬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热,常常默默的看着我,每当不经意的看向她,都会发现她深深凝看我的目光。那目光是坚定的,并不躲闪我的目光。那目光总是让我感觉很悠远,像一大片似锦的花海,像广阔无垠的被微风吹的欢动的草原。这种感觉既让我向往又让我有一丝怯意。让我产生怯意的感觉是不知道这情能不能长久,我青梅竹马的女孩在我们搬家后,在一个城市中竟然近十余年未眸一面,我不知道这突然降临的情感能维持多久;我们家是传统的家庭,男孩不到二十五六岁是不能谈恋爱的,当然出发点是好的,是希望孩子们能够成熟、理智负责任的对待情感、恋爱问题,因此面对芬总要表达什么的举动和炽热的目光,我总是在刻意的逃避着,因为那一年我21岁,芬18岁。多年后回想起来不经意的偶尔看见的芬忧郁的目光,就感到一阵心痛。芬无数次的邀请我晚上收摊位以后,和她一起去部队的礼堂里看电影,因为她们家走亲戚临时住在部队家属大院里,虽然那部队礼堂是我小时候向往,小学时因要帮助同学学习也常去的地方,但是芬一次次满怀期待的邀请却总被我一次次的拒绝了。芬总是在被我拒绝后跺一下脚,而我的记忆中芬的生气的方式总是在一跺脚后,就又是满眼欢心的笑意了。仿佛没有烦脑,没有忧郁,只有欢心,也许正是这样,让我忽视了她炽热的情感,以为这炽热的情感是她的个性,所表现出欢心的一部分。她仿佛就像一朵花,她的生命仿佛就是为了绽放,绽放生命中的美好,绽放春天的美丽。她仿佛是寒冷中一朵红梅,在世俗的阴寒中,在时间的虚无里,在生命的空间绽放。像冷漠世俗中的人心,报生命的春的消息!
日子就在这样仿佛被微风暖阳熏的有些醉醺醺中度过了,沉醉的时间总是短的,而清醒后的痛苦和沉醉中的幸福是不成比例的。前者要胜于后者数倍。
转眼到了年三十,这年的生意很好,年三十买鞭炮的人还是很踊跃,也许是听说明年起城市要禁放爆竹烟花的原因吧,人们放鞭炮的热情被成倍的点燃了,千百年来积累下来过年放鞭炮的热情仿佛要在这一年之内都燃放完似的。以为像往年一样,等待年三十鞭炮会减价的人们,也加入了抢购似的买鞭炮的人流中,可用络绎不绝来形容。芬总在两家摊位之间像个精灵一样,仿佛是一个红的跳动着的火苗,来回走动着,提醒着买鞭炮的人们,别把鞭炮放在自行车后的货架上,以免被市场上来回游的小痞子们拽走鞭炮,而拽走了过年的火热之情。看着芬的纯真善良,热诚,我的心如沐春风般的愉悦欢心。
这一天的中午,芬把我叫到了一边,说晚上还放电影,问我去不去看,我迟疑地喃喃着没有说出去还是不去,芬又是一跺脚,说我知道你就会这样,我自嘲地一笑,回头指着远处地卫生间,说我要去卫生间,芬面孔严肃了一下又笑了,说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来展开,手绢看上去是手工刺绣的,绣着一个花篮和两只嬉戏的蝴蝶,手绢是镶着花边的,紧接着芬又把手绢翻了过来,背面绣着的是金.元好问的那首摸鱼儿词的上半阙,我看着手绢上绣的字有点草书感觉,很大气的字体,就问芬这字是你写的么,芬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小气的字体,所以我把字体绣大气了一些,绣的是我最初知道的上半阙,以后你看到了上半阙,你就会想起有个女孩曾经和你学习过这首词的下半阙,我有些慌乱地看着这方手绢,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过来,我感觉到这手绢的重量,和意味着什么,芬说接着吧,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春礼物吧。我说我没有什么礼物可送给你的,芬说你已经送给我这首词的下半阙了,接着吧,留个纪念,芬忽然有些感伤,这是我以前没看过她有的表情,“或许从今以后我们永远不会再有见面的那一天了呢!”芬轻轻的说。我慌促地接过手绢,不敢看芬哀怨的目光,慌慌地转身就跑,我听见了背后传来芬欢快地笑声。
年三十晚上卖鞭炮的时间没有往常那么晚了,芬陪着我直到收了摊位,她说你初一干什么呀,你初一来找我玩吧,我就在这个地方等你。我说初一没时间,我还要继续帮着哥哥照看烟酒糕点的生意,因为有好多人帮忙,我得帮着照应着,中午定饭店请他们吃饭什么的。芬忧怨的说你就那么忙,我开玩笑似的说要忙着挣钱呢;芬听了这话并没有笑,芬心伤地说,语调带着颤音:“钱就那么重要吗?”我说以往都是这样地,鞭炮地生意完了之后就要接着做烟酒、糕点的生意,我都要帮忙照应些的,一直大概要忙过初六也许就不会太忙了,芬坚定的目光看着我说,我初一在这里等你,这次没有笑,转身离开了,踩着地上的雪,那发出的咔咔声,仿佛踩去了我生命中的什么,我木然地看着芬离去的背影。
这年的生意都做的很顺利的,但是也很繁忙。从初一开始天忽然冷了起来,我想芬不会真的还在那里等我吧,情感涌动但仿佛又被什么遏制住了,这一天就在我忙碌和心绪不宁中度过了。正月初二这天,生意还是异常的好,想芬昨天没有等到我,今天应该不会去了吧,在以后的几天中,随着忙碌,不安也在一天天的递增着,身心始终在这种涌动与遏制中度过;到初九这天,生意不太忙碌了,我不安的感觉和情感的涌动已经无法遏制我去见芬的冲动,感觉浑身心都在焦渴烧灼之中,我已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与芬约定的地方,没有看见芬的身影,只看到一个在寒冷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雪堆。
我在那个雪堆前驻立着,旁边一个熟识的店主和我打招呼,问侯我过年好,我苦涩的笑了一下说好,他说你怎么才来啊,我说怎么了,他说从初一开始我在这里看铺位,就看见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站在这里,是不是等你啊。我说她就初一在这里等吗,那店主说一个多星期我就看见她从早到晚都在这里,昨天初八我还看见她,她每天都是早早的来,天黑后才走;听完店主的话,突然我觉得脑袋轰隆一声,一阵眩晕的感觉,无力的感觉袭遍全身,我心慌心痛的有些站不住了,我蹲下来,抚摸着那个仿佛坟状的雪堆,明显的是用靴子一点一点踏成这样的,我识得芬靴底的印记;我仿佛看见芬,徘徊在雪堆旁的情景,八天,八天的时间,芬在这里徘徊等待着,看着这不知是谁浇上了水的雪堆在这昏黄冰冷的阳光下,仿佛一座冰坟,发着幽幽的光,我木然地抚摸着这冰坟,心中绞痛,脑中一片空白......
好久,好久,我静静地站起来,蹒跚着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冰冷阳光下的那座冰坟,竟然没有勇气再一次的回望,因为我感觉那里埋藏了生命中很沉重的东西,仿佛那已是我的生命不堪承受的重量,虽然不敢回望那冰坟,但我知道它已永久的驻立在我心上,那里埋藏着一段悠悠过往,一段或许被称为一见钟情的青涩的初恋,还有一个暖洋洋的熏得人沉醉的春天,一份在春天萌芽的爱情!
从年初十开始我远远地守望着这座冰坟,仿佛又聆听到了芬的小靴子在雪地上姗姗走来的咔咔声,那声音是春的脚步踩碎世俗严寒目光的春的声音。回味着和芬在一起的日子,回味着芬的一言一笑,回味着芬那幽怨哀伤的一句话“钱就那么重要么”这也是在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位女孩对我这样说过;默默的守候了半个月,一直没有等到芬的身影,我想……芬等了我八天,我是不是应该用八年的时间来等待和偿还芬的情感,然而我不知道这世俗虚无的时间能否偿还这生命真挚的情感!
这一年春节期间忽然感觉特别冷,遥望那冰坟在世俗的季节里泛着阴寒幽冷的光泽,这时有种强烈的冲动把所有的金钱在这冰坟前燃尽溶解它冷漠的冰封,把它冰封的生命中美好的真情真爱释放出来,可我感觉这火苗在真爱面前是多么的微弱无力,懊悔烧灼着我的心,我后来翻了一下日历,阴历显示,这一年没有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一年年的过去了,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芬再也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守候在时间的虚无里,在爱情的荒野上,在世俗冰冷的目光中,守望着那座心上的冰坟,我不知道这时间会持续多久,或许……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