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没有了夏天的记忆,似乎春秋也已经死了。我习惯于在这样的季节对着黑夜遥想,好像是一个渐默成形的仪式。在夜风微来、幽光冥闪的寂寂无思中,好像在和一切重逢,又好像在和一切告别,悲壮的辽阔,细腻的方寸,一种由来已久却又浑如初邂的情境,琐碎,漫长,单薄,浑厚。
时光不如,物事莫比,只是既成的事实在表白自己的一切,敷衍又含糊,我或者我们都像是局外人,看着自己经历的却又和自己无关的一切,昨日死,今日也是死,昨日生,今日也是生,仿佛一切早已如斯。哲学所不能解决的一切,就这样,混混沌沌中,琐碎与不问来由的走,一丝不苟,又来者不拒的接受了一切。
春,夏,秋,冬,好像是一生巡来往回的路,有异,兼同。倘回忆,还是初句的感叹,有的没有,有的已死,而有的似乎和记忆本就无关。能在时光的沙漏里,颠来倒去的筛遗,最后留剩的,该是最切近生命本身的质素,所以格外的记得清,也格外的关怀。在完整的生活里匆匆走过,难得的间歇里偷窥一角一落,小心翼翼又兴兴冲冲的留得一两张照相,就是这么偏颇,忘记整体的浑然一片,在一碎一片中找自己的曾经,也总结和把握自己的一生,无理却又不得不。
就是这样的思索自己的生活,只凭着记忆的残碎,多么的不公,又多么的无奈。想想,曾经的种种,亲亲密密贴着自己的,和自己同行一路,悲欢与共的一切,有一天,完完全全的和自己无关,怨天,还是尤己,似乎都于那一去不在的无所谓。那个春,哪年哪月,什么事,让我的人生和往日不同,那个秋,也一样的,可是都去了,彻彻底底。然后到了这个季节,好多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味道,忽然又带自己回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时段里,也让不很真实的生活,或是变幻莫定的人生有了一些可触可忆的亲切与实在感,生活或是人生,也只是在这样的情境里才有了也许并不必须但于自己却又非此不可的意义。平静着,躁动着,怀疑着,相信着,充实着,空虚着,渴望着,无所谓着,零碎着,浑一着,断续着,不停着•••••
这些对于自己和季节或者时光之间的关系的思索,已经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不知不觉中已埋没到生活里,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不生根,不发芽,只是一些流动的碎绪,跟着生命一起跑。多少个冬夜,我已经习惯,闲闲无的的思,然后睡去,第二天继续如常的生活。
白天的生活总带着道德的迫力,众目睽睽之下,无形的压力塑造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身外身内都削变了形。对着镜子的映照,会忽而惊讶于里面的面孔,到底是不是自己。自己究竟是白天忙里忙外奔波碌碌的那个背影,还是深夜在微微的呼吸间来回摆荡的秋千?一个是明白清淡的画影,一个是染味血肉的魂灵。也许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在黑夜孤独游走的狐狸,音声蹙蹙地嘬着黑色的鼻,拖着光滑柔软的尾巴,在软滑流淌的冷凉的冬流里,高高低低地摆出细缕断续的呼吸,找着心中惦念颤抖的那只雪花交绕着石榴红羽毛的鸡,逡巡孤独,毫无希望对着浓霾深雾,水泥深林,日渐迷失,日渐消亡。
那只鸡白天又变了清凉光明的空气,阳光,无比适宜的温度,滑过狐裘,化了一地只在夜里才敢流露的腥臊,从偷偷摸摸的狐狸又一进而成了招摇过世的黄毛犬,隐匿着神秘的身份,摆着张扬的笑脸,哒哒哒,精力充沛,又温和,又气势汹汹的过了人群,回头还不忘留下一个百转千回的眼神,猜不透,摸不准,没有意义,又深刻含蓄,像开口闭口的天气,含蓄了所能想到的人情往来的机关与妙巧。
我喜欢那只狐狸,也喜欢那只黄毛犬,喜欢那些一晃而去的光阴,也喜欢春夏秋冬的轮替。温度会随了四季过了肌肤,温凉热冷,往事会碎断零零不可接缀,而夜是每天都有的,每天的夜都有沉重又轻微摆荡的呼吸,高一处,低一处,明白清淡的画影,染味血肉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