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苍山色渺如茫,花草飘摇浮萍倒,黑云积抑,风雨将至未至。
颠簸的马车发出吱悠悠的响声,独自行走在山林一侧的幽径上。马夫赶着路,看着天色将晚,索性加快了速度,想着争取在天黑前将车内的人送进佑福庙。
段子介看着眼前郁郁不语的娘亲,拉着她的手问:“娘亲,我们要去哪里啊?”女子周身帛缕,锦衣华服,精致的面容却无法遮住她满面的憔悴,她看着段子介,眼里透出深深的绝望。
段子介不懂,他不懂,娘亲为什么这样不快乐,娘亲看起来为什么那么伤心难过。于是,小小的他便用力握住了娘亲的手:“娘亲娘亲,你不要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照顾你的哦!”
女子听他这般说,心头莫名一阵心酸,她勉强笑起来,轻抚上他的发:“阿介乖,娘亲不难过…”
忽然远处一声惊雷,马车猛地颠簸起来,马夫冲车内吆喝道:“娘娘您坐好咯,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感到佑福庙,让您受委屈了!”
他说完,挥手一鞭,瞬间马儿长啼,奔疾如风。
雨就这么应时而来,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在车帘被卷起的一刹那,段子介看向帘外一阵惊呼:“娘亲!你快看,那里有一只蝴蝶!在雨中飞舞的蝴蝶!”他看向蝴蝶,露出满眼惊喜与笑意。
那蝴蝶好似听到段子介的叫声一般,突然缓缓地落在沾了雨水的花瓣上,她轻轻挥动着自己的翅膀,眼睛望着马车的方向…
“那个人是谁啊?他在说我吗?”
【二】
住进佑福庙三天后,段子介才知道,原来是父皇不要他跟娘亲了。
听庙里有些人嚼舌根子说,当朝皇娘娘有重权在手,连皇上都怕他三分,她虽贵为皇后,然而容貌姿色却总比娘亲差了一些,自古君王爱美色,是皇娘娘嫉妒了,于是暗中使计随意为娘亲安了些罪名,逼迫皇上将她赶出宫外。
自古总是君王无情,红颜薄命。
段子介想起娘亲自从来到这里,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屋潮寒气重,她整日咳嗽不断。段子介不由害怕起来,他怕娘亲会离开自己,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娘亲。
段子介用力揉了揉眼睛,没想到连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他发觉是自己哭了。
碧苍山天色多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才不到片刻,就突然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天际飘落而来,段子介一个人坐在门前石阶上,呆呆地望着如网般稠密的雨,让雨渐渐包围了他整个心事。
庙外忽然传来一阵稚嫩如咿呀学语的女声,伴着淅沥沥的雨声,这女声却越来越近。突然,眼前的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了,段子介猛然回神,瞪大眼睛看着门外,一个女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闯进他的视线。
“喂,你还记得我吗?”女童手里拿着一片很大的荷叶遮在头上,荷叶非常大,雨水竟淋不到她半分,她笑吟吟的走到段子介面前:“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喜欢看雨吗?”
段子介看着女童,心里却没有丝毫害怕,他眨着眼睛也问:“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就是那只小蝴蝶啊!你都忘记了吗?”女童凑近他的脸仔细端详:“就是你!我是顺着你的气息找到你的。”
段子介被女童看得红了脸,忙起身站了起来:“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女童直起身,不满得撅起嘴巴:“笨子介!我是来和你做朋友的!”
“朋友?为什么…”
女童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凡人啊,而且我感受得到,你在这里,很孤单…”
段子介听完,默然垂下了脑袋:“我…我的父皇不要娘亲,也不要我了…”
“别伤心…以后我会陪着你的…”女童一步步走到段子介身边,将手中的荷叶举得高高的,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
【三】
自那日起,每逢下雨天,女童便会到庙里去找段子介玩,后来,段子介也知道了女童的名字,叫做雨锦,雨锦是一只蝴蝶,她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朋友,只是这个朋友告诉她,凡人很危险,不能靠近凡人,也不能跟他们说话。
段子介曾问雨锦,为什么不听朋友的话,为什么要跟他这个凡人做朋友呢?那个时候雨锦快乐的在雨中起舞,对着段子介大声说:“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对世间万物的爱与珍视,那让我觉得自己没有被忽视,我感到很幸福!”
段子介心头一暖,原来这只蝴蝶竟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信任与喜爱,他走到雨锦面前,拉住她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雨锦笑起来,她的笑容像在雨中开出了一朵花,温暖而美好。
【四】
可是,就在段子介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的娘亲却病重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医不好娘亲的病,在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娘亲自己认识了一只小蝴蝶的时候,娘亲便去世了。
他独自在灵堂守了三天,皇宫里父皇也没传出任何消息,段子介终于明白了那时娘亲眼里深深的绝望,被抛弃,被厌恶,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跪在灵牌前,像是失了魂魄。
一连三天,段子介都不吃不喝,庙里的人都以为这孩子受了刺激,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连话也不说了,没人能劝住他,也没人愿意管他,于是,段子介就一直跪在那里。
夜晚,清风抚面,沙沙落叶纷纷扬扬。雨锦悄悄潜进灵堂,一眼就看到了段子介。“子介子介!”她忙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到这里做什么?”
段子介不说话,只是看着雨锦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很伤心,很难过。雨锦见他这样,心里急了:“你不要哭,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忽而,段子介眼神呆若木鸡,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也没有任何表情和动静。雨锦心中一惊,伸手探了他的脉。
“怎么…怎么会这样!”雨锦收回颤巍巍的手,脑袋嗡鸣。
他…他的魂魄,他怎会少了一缕魂魄?
【五】
“你要救他!”郝云满脸疑惑的看着雨锦:“他是因为伤心过度,自己将自己的魂魄弄丢的!你何必多管闲事!”
雨锦红着眼眶:“云大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帮帮我吧,他…他看起来很难过。”
“我帮不了他,你也不行。这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郝云低下声来,温柔的眉眼望向雨锦:“不要再去找他了,我们不应该跟凡人们打交道。”
“骗子!”雨锦突然挣开郝云的手:“我会帮他的,我会救他,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郝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你今生与他有缘,可是,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开心的,放心,不久后我就会去接你的…”
雨锦真的做到了,她没有找任何人帮忙,一个人救了段子介。
她把自己的一缕妖魄给了段子介。人没了一魄,不能活。不过妖却没有关系,妖没了一魄,就只会是少了一种感知能力而已,雨锦救了段子介,很开心。
【六】
重新觉醒的段子介拥有了一个新的魂魄,他记起了雨中的蝴蝶,记起了心碎的娘亲,更记起了远在皇宫的狠心无情的父皇。
他看着眼前的雨锦,轻轻抚上她的脸:“谢谢你救了我。”
这个时候雨锦已经退去了童稚的外表,变成了一个含苞待放,闭月羞花的绝美少女。她的脸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很温馨。
她笑着对他说:“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永远永远…”
段子介听后,眼神里突然透出一股不寻常的狡黠,他拥住雨锦说:“我的娘亲死了,我要为她做些事情,你会帮我的,对吗?”
雨锦微微一笑,颔首点头。
当天夜晚,天暇皇做了一个梦,梦见爱妃诉说对自己的千般思念与不舍,梦见自己与爱妃阴阳相隔,梦见自己的皇儿子介的哭泣,他在梦中悲伤不已,终于被这梦惊醒。
第二日,天暇皇病情加重,自在两个月之前,他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到了如今,早己剩下半条命了。
他梦见了自己的爱妃,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段子介,于是不顾皇后的反对,立即传召将段子介接回来,皇后与他大闹,他坚决不肯退步,最后,皇在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的时候,驾崩了。
【七】
先皇驾崩,没过多久,皇后便护新皇继位,她的儿子,将会是唯一的皇!
段子介回宫的那天,天上飘着淅沥沥的小雨,雨锦从车上跳下来,紧紧跟在段子介身后。
皇后见了两人,凤眉轻挑,指着雨锦问:“她是谁?”
段子介恭敬回礼道:“皇娘娘,这是当初随我们守庙的婢女。”
雨锦傻傻点头。
见眼前人并无多大威胁,皇后挥手示意两人退下。她无法把段子介赶走,她的娘亲也已经死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夜晚,屋内烛火通明。段子介对雨锦说:“你说过你会帮我报仇的!对吗?”
雨锦笑:“我帮你回到这里,一定也会帮你报仇的,子介。”
段子介莞尔:“明日随我去拜见皇上,让他为你着迷,你定会做到的。”
雨锦听后,笑容僵在脸上。
她的心底多出几分不详。
【八】
之后,新帝果真迷上了雨锦,为了得到雨锦,他用各种奇珍异宝与段子介交换,而段子介什么也不要,将雨锦拱手相送。
册封典礼那天,段子介对她说:“杀了新帝!”
雨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段子介了,当年那个善良单纯,笑意暖暖的人去了哪里?
她看着他问:“你把我当做什么?”
段子介转身,在殿堂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狂妄而狠厉:“妖!你是妖,你答应过帮我,你会杀了他,是吗?”
雨锦垂下眉目,泪滴滴落在掌心。
贵妃册封典礼上,雨锦一身大红华服,风华绝代,段子介看着她,看着皇帝死去,等待着自己将会成为新皇,他的目标就要成功了,娘亲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就在雨锦登上高台的一刹那,礼台两侧突然飞出无数黄符,一张张打在雨锦身上。此时,皇上身旁多了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巫师。
皇后大喊:“将这妖物缚于诛杀架!”段子介猝不及防的后退几步,雨锦受了强力巫术,周身不能动弹。
“救我,子介救我!”她看着段子介,眼里流露出满目忧伤无措。
“皇弟,恐怕是这妖物也迷惑了你!母后早察觉她有问题,今日…你若亲手杀了她,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身旁侍卫递上来一把长剑,台上女巫师说:“用剑刺穿她的心脏,她就会死了,皇子快动手吧。”
段子介拿出长剑,指向雨锦。
他记起母亲,想起了所有的恨。“我不能死,我要为娘亲报仇!”瞬间他的眼变为血红,剑飞向雨锦,她的胸口绽开一片红色的花。
天气突然变了脸色,黑暗遍布整个天空,风沙肆意席卷而来,在诛杀架上,突然多了一个男子,他带着雨锦留下的精元,一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段子介扔下手里的剑,不可抑制的流出了泪,好难过,好难过啊…他捂着脑袋,突然昏厥。
【九】
“你这只笨蝴蝶啊,我早说不能跟凡人在一起。”郝云看着雨锦破碎的精元,宠溺的笑了:“不过,我说过我会来接你的,从此,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说完,用自己的千年修行替雨锦修补了精元,精元慢慢愈合,最后变成了一只蝴蝶,而郝云,最终也成了一只蝴蝶,他们两只蝴蝶,恐怕又要再修几百年才能有身体了吧,不过郝云很开心,很开心,雨锦终于又能跟他在一起了。
皇宫那边,段子介醒来就变疯了,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到碧苍山,一不留神又从山上滚落了下去,他没有力气了,双眼望着天空,一直流泪。
这时,在花间飞舞的一只蝴蝶看见了他,蝴蝶缓缓飞到他面前,落在他的鼻尖。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啊?”
段子介伸手想去摸她,她却躲开了,她动了动翅膀,在他眼前飞舞着转了两圈。
段子介哽咽着叫出一个名字:“雨锦…”
“雨锦,你在干嘛呢?我们要走了,快点跟我走吧!”另一只蝴蝶叫道。
“好啊好啊,郝大哥,你慢点,你等等我啊…”两只蝴蝶嬉笑着,慢慢远离了他的视线。
他的手,蓦然垂下。
【十】
那天,她用自己的妖魄救了他。可她不知,妖魄救人也能害人,他失了自己的恨魄,而得到的妖的恨魄,加深了他的怨念恨念,最终吞噬了他。
直到雨锦死去,妖魄离身,他才知道:他曾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可是最后伤害她的人竟是他自己。
是他,失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