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加班開會到凌晨,阿信翻箱倒櫃找出去年丟在這邊的大衣,披上就走出公司。他吸吸鼻子,乾冷的空氣刺激他連打好幾個噴嚏。走過一段馬路,拐進小道,深夜極度幽靜的道路讓一整日都緊繃著精神的阿信感到無比安寧。
踩碎飄落在地上的枯葉,碎葉時發出清脆的聲音是阿信半夜走路回家的一大樂趣。怪獸跟在他後面,看他冷得縮著脖子還要蹦在蹦去踩樹葉,也是怪獸陪他半夜走路回家的一大樂趣。
他不著急回家,沒有人打擾他。他只想著,阿翊就在旁邊,陪著自己。儘管這樣的想法,在別人看來變態極了。
踩得失去耐心後,阿信停下來,乾笑著喘氣。過去總有怪獸從便利店買來熱咖啡,氣喘吁吁地追上來遞給自己。舊時的歡樂回憶起來都充滿了哀傷。
「阿翊,今天月亮很圓欸。」
對啊,今天十五嘛。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有抬頭看嗎?」
有。
「即使你什麼都不說,我也都聽得到喔。」
最好是啦北七。
「又要罵我北七了對不對?」
嘿,對。
阿信突然轉身環顧了身後走過的空蕩蕩的路,垂下頭踢著小石子繼續向前走。
「其實對於你還在旁邊的信念,有時候也會沒什麼底氣,哈,不太理直氣壯。所以......
「偶爾也讓我知道你的存在吧?
怪獸停下來,黯然地望著漸漸走遠的阿信。
我在,我在!......
但沒有任何用處。
回到家時,已經三點了。
走路回家後,難得心情輕快了許多,阿信乾脆抱著毛毯到客廳看電視。坐在怪獸從舊貨行買回來的搖搖椅上,套著護頸枕昏昏欲睡。
怪獸當初把這張椅子帶回家時,理直氣壯地說這椅子很像小時候爸爸放在家裡的休閒椅要買回來懷念童年,其實只是想像到阿信坐在上面搖搖晃晃睡午覺的樣子很乖很好欺。
最後他還是沒有抵過睡神的侵襲,歪著頭睡著了。電視裡仍在播放的老電影彷彿催眠劑,故事的主人公伴著阿信的微鼾聲煽情地對話著。
居然沒有吃安眠藥就睡著了,他姑且認為阿信的精神終於是有好轉,前幾天在公司把員工當成自己時,他真的有嚇一跳。
確認阿信真的睡得很死後,怪獸悄悄把電視關了。撥開有些扎手的瀏海,照著電影裡的人,留下溫暖純粹的晚安吻。
怪獸總想著,把自己作為一個死者僅剩不多的溫暖全都給他,但他從來都只覺得這是十分莫名的陰涼感。當然,很快,怪獸也會感覺到自身溫度漸漸的消逝。不久之後,他能摸到的所有東西,都只剩冰冷的感覺,包括阿信的懷抱和嘴唇。
他把阿信搭拉在兩邊扶手的手放回毯子裡,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無意識的還是真的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在怪獸要鬆手的時候扣著他的手不放,原先平靜的睡臉亦輕輕皺起眉頭。
近在咫尺,又隔著無垠。
緊緊相扣的手,終有一隻會消失,變成一縷虛無。
他很難過,在他以為是幻的真裡。因為他試圖抓得牢牢的東西不是掙脫他,而是流沙一樣無法挽留地不見了。
曇花一現,生活永遠要把不幸的人弄得渾渾噩噩,這都是它的兒戲。
難得平靜安寧的夜晚,不過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你不離開他,他到死也不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