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傍晚的老厂房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夕阳还是懒懒的撑着自己的身子挂在天边一角,时时刻刻准备的到点儿下班翻到地球的另一端重振旗鼓;工厂的烟囱也照例发着脾气,没完没了的朝天空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疲倦的工人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同行,计算着还有几天才能拿到辛苦工作的报酬,母亲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却还要忧心着一家的饭食,不由得步履匆匆。
这个傍晚的老厂房似乎又有些与众不同。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划破人烟的喧嚷,往常早已亮起招牌的几家店铺还在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准备什么,警戒线外的围观群众稀稀疏疏的聚成几波,好奇的指指点点;一向清寂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半岛铁盒大门敞开,门口残留的血迹更引得路人驻足。人民群众的力量着实伟大,只需要一丝苗头和痕迹,配上无穷无尽的想象,他们就胜过这世上最伟大的作家。
坐在急诊室里的许佳琪心急如焚,护士刚给她处理完腿上的伤口就一刻不停的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直奔手术室,将护士小姐告诉她不可以乱动的劝告丢在耳后,身后的孙锐“喂喂”的叫了两声也只好无可奈何的跟上了她的脚步。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许佳琪愣愣的呆看了一会儿,跌坐在手术室外边的椅子上。大腿传来钻心的痛,仿佛一窝虫在顺着骨髓一点点的攀上来,密密麻麻的咬噬着她的神经,她烦躁的攥了攥拳头,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孙锐一改往日的粗声大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初出茅庐就能赤手空拳的战胜匪徒救下人质,真的很棒。”
“如果我再小心一点儿,赵辉就不会发现我,我就有机会开枪结果了他。刘令姿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一阵漫长的沉默,孙锐才听到许佳琪闷闷的声音从手心里传来。
“你不要自责,要不是你,我们还不能马上就知道阳台那边也能进去,更不能两面夹击赵辉。况且,我们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救下了她。”孙锐递了根烟给她,“我搀着你,走吧,去外边吸根烟冷静一下。”
火苗噌的一下点燃,许佳琪吐出一条长长的烟雾。她的眼前还是刘令姿那双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她的眸子,那眸子是那样的澄澈,没有一点点的抱怨,没有一丝丝的后悔,清澈的只有她的影子。她明白刘令姿那一眼的含义,如果这是她最后的所见,她愿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存在。
高冷的屁,许佳琪忍不住骂了句粗话,明明就是个傻乎乎自以为是的蠢蛋。
刘令姿突然转身泼酒,赵辉也没有想到,他的刀尖随着刘令姿身体的转动更深的刺了进去,身子却完全的暴露出来。这浅浅的酒虽然没有泼到赵辉脸上,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闭眼闪躲。许佳琪在刘令姿泼酒的这一瞬间甩出了手中紧握的对讲机,准确的砸在了他的脸上,几步飞身上前扑了上去。赵辉的反应很快,他握着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飞速地把刀从刘令姿身上抽了下来,与许佳琪搏斗,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许佳琪的长腿屈膝,狠狠的顶在赵辉的小腹上,一手压住他拿刀的右手用力的往地上甩。搏斗的过程中,赵辉胡乱的挥刀捅进了许佳琪的大腿根部,真实的温热的血从身体中流出的感觉很奇妙,先是暖暖的热流,然后就是锥心的痛。她顾不得那么多的感受,眼睛赤红的用前臂死死地扼住了赵辉的脖子,赵辉用力挣脱的脚也大力的踹在许佳琪的腰腹上,她只觉得没有任何一节搏击训练模拟课堂比这惨烈,却丝毫没有放手。赵辉一拳重重的击打在许佳琪的脑袋上,她的大脑一片轰鸣,手上的力道也不能保持着那么足。怕是坚持不住了,许佳琪心中暗骂,被赵辉逼退了两步,大腿也疼的颤抖,还没等掏出口袋里的蝶翼,赵辉的刀子就到了眼前。她堪堪的躲过,却一眼看到已经昏迷过去的刘令姿,她歪到在沙发里,原本白色的上衣像在血中浸泡一般嫣红,触目惊心。
脚步声轰然,孙锐和陈觉他们踹开了内室的门,外边的同志们也从正门冲了进来,不知是谁果决的开了枪,打穿了赵辉的手掌。陈觉冲上来按住了赵辉,孙锐撑着许佳琪站直身子。“救护车,送她去医院。”许佳琪不记得孙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一心一意挂念着沙发中的那个剔透的如同易碎的玻璃般的人。
刘令姿安安静静的在侧卧病床上睡着,浅浅的呼吸微弱而又均匀,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乖巧又可爱。许佳琪坐在床边,看着她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左肩和后背,心痛的不能自已。赵辉刺的最后一刀十分凶险,离心脏只不过偏离了几寸而已,也幸亏只是一把水果刀,刘令姿才算福大命大的捡回一条命。许佳琪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个如果,这是她经历的第一场生死考验,或者说,是和刘令姿一起经历的生死急速。如果只有她自己,许佳琪不知道会不会这样的后怕,她轻轻的握住了刘令姿的手,祈祷她快点醒过来。
“你呀,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我的,何必逞能。”许佳琪伸手抚摸着刘令姿的头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留疤了怎么办。”她本就是温柔的人,更何况现在一门心思认定刘令姿是因为自己才受这么严重的伤,话语轻柔的比月光还令人心碎,看着刘令姿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的眉,不由得落下泪来。自己多少年没哭过了?无论是在警校咬着牙承受多么重的训练任务,还是差点被学校开除,她都没有哭,自以为早已无坚不摧,却被眼前的小孩儿催出泪来。
“不要哭,丑死了。”刘令姿像是被吵醒了般费力的睁开眼,反手勾住许佳琪的手,“怎么哭起来这么丑。”
许佳琪慌乱的抹了抹眼睛,心里长长的吁了口气。拿起桌边放着的棉签,蘸水一点点的涂抹在刘令姿的嘴唇上润开,“这么严重的伤还堵不住你的嘴。”
“姐姐,带我回家。”
“今天还不行呢,要呆在医院里。你身上现在痛不痛?麻药劲儿过去没?”
“想回家,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刘令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又被许佳琪按下去躺好,“今晚不可以。”
刘令姿还想要说些什么,许佳琪握紧了她的手,眉眼弯弯的朝她笑:“要乖乖听话,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刘令姿看着许佳琪因落泪而有些红肿的眼睛,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只要这个人在身边,连住院都变得美好起来。她其实也是在勉强支撑着自己的意识,眼皮早已经困得有些抬不起来,但还是费力地往一边挪了挪身子,对许佳琪说:“那你也上来一起睡。”
许佳琪看着虚弱的刘令姿,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放松下来的自己困意也一阵阵的翻涌袭来。她点点头,蹬掉鞋子拖着伤腿挪上了床。小小的病床很难搁下两个长手长脚的人,两个人都想让对方躺的更舒服一点儿,小心翼翼的面对面侧卧着。呼吸轻轻的碰撞在一起,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绒毛,两个人在对方的眸子里找到自己的影子。许佳琪避开了刘令姿凝在脸上的眼睛,细心的给她掖好被子,“快睡吧。”刘令姿像个听话的孩子,一只手轻轻的拉住她,合上了眼睛,再度沉沉的睡去。刘令姿的指尖凉凉的,蜷缩着勾住许佳琪的手指,像是怕她趁自己睡着时会跑掉一般。许佳琪笑了笑她的孩子气,不由得想起早上刘令姿为了让自己靠着舒服而直挺挺的背,心疼的把她的手更紧的握在手里,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孙锐大手一挥给许佳琪放了假,美名其曰好好养伤带薪休假,刘令姿就心安理得的赖上了许佳琪。除了吃饭要许佳琪一勺勺的喂进去,连上厕所都不想自己去。明明伤了腿的是许佳琪,结果刘令姿摆出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叫许佳琪无法置之不理。除了每天换药的时候坚决的摆起臭脸把许佳琪赶出去之外恨不得24小时都黏在她身边。许佳琪倒是也佩服起来自己的耐心和体质,被刘令姿折腾了几天倒是没耽误腿上的伤一点点的好起来。第二天金子涵就来看过刘令姿,一大早的时候刘令姿还号称肩膀好痛的软倒在许佳琪怀里耍赖,金子涵故作不堪入目的捂住双眼把许佳琪闹了个脸红,刘令姿咬牙切齿地甩给金子涵钥匙赶她去给自己拿些换洗的衣物过来、别忘照顾六七顺便给自己的酒吧换上新的防盗门,然后又一秒瘫痪的把头缩在许佳琪的颈窝里撒娇。许佳琪拿这样的刘令姿没有一点儿办法,自己又心怀愧疚,干脆也陪着刘令姿住在医院里,每天轻手轻脚的照顾着她,每晚挤在医院的小小病床上相对而眠。
强迫刘令姿在医院住了一周,这小孩儿说什么都要回家,愁着脸委委屈屈的说自己再不洗澡的话永远都不会好了。许佳琪问了医生,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拿好开的药带着刘令姿回到酒吧。已经是秋季,老厂房这几天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许佳琪怕雨淋着刘令姿的伤口发炎,贴心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刘令姿身上把她塞进出租车再回去拿着大包小包的上了车。这几天在医院折腾的自己气色也不是很好,只想好好冲个澡沉沉的睡一觉。本来想着把刘令姿送回去之后自己就回宿舍,但看着刘令姿惨兮兮的小脸还是没忍心,跟着她上了楼。
六七看见两个消失好久的无毛两脚兽气哼哼的竖起尾巴,喵呜两声傲娇的缩进自己的猫爬架,理也不理刘令姿的逗弄,许佳琪在旁边看着,脸上不知不觉的露出笑容。这股傲娇劲儿还真的挺像刘令姿的。一边去刘令姿的厨房去翻找食材,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做饭,对于一个长期住宿舍的她来说吃饭不过就是生存而已,不过刘令姿还有伤又讨厌吃外卖,在医院这几天每天都叫苦不迭的嫌医院食堂难吃,还是别像敷衍自己一样敷衍她才好。
“面条可以吗?我只会煮面了。”许佳琪扬了扬手中的挂面,迟疑的问道。
“你会做饭吗.....?要不还是我来吧,一只手也行的。”
许佳琪看着刘令姿不可置信的脸,心里莫名其妙的涌上一点儿胜负欲,“你乖乖一边歇着吧,别再抻着伤口,更不会好了。”许佳琪在冰箱中拿出两个鸡蛋,“煮面我还是会的。”
刘令姿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的跨在在椅子上,下巴垫在椅背上望着许佳琪,摆出一副只要你不把我厨房炸了就随你折腾的表情。许佳琪忍住自己想要敲爆她头的想法,还算熟练的拧着了火煮水下面。
结果当然还算顺利,两碗平平无奇各配一个溏心蛋的面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沉浸美食多年的刘令姿一点儿都没有挑剔,受伤之后还是第一次主动的拿起了筷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许佳琪看着她的吃相,开心的扬起了嘴角,自己也拿起筷子开动。做饭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以后还是刘令姿做饭比较好。这种想法在心中蔓延起来的时候,许佳琪自己都吓了一跳,一定是这两天天天照顾这个家伙才想让她快点好起来之后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她愤愤的咬下一口鸡蛋。
刘令姿在屋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佳琪站在水槽前洗碗,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她自己扔在这儿打道回府,六七吃了一个许佳琪投喂的罐头后心满意足的四仰八叉的在沙发上打盹,房间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里。刘令姿犹犹豫豫的偷瞥着许佳琪,她心里是想让许佳琪留下的,但是刚刚吃饭时看到许佳琪眼下的一片乌青也知道她这几天着实辛苦,心中不忍,担心就算她答应留下也要坚持在沙发上睡觉,她不愿委屈了她。不过转念一想,两个人都在病床上同枕而眠睡了好几个晚上,要是自己执意撒娇许佳琪应该也不会拒绝。说起撒娇刘令姿内心是崩溃的,她从来就不是会撒娇的人,很多情感不会太外放的表达出来,长久以来连身边的朋友们都忍不住吐槽她的冰山脸,她也不过是一笑了之。这次住院的时候她有点儿摸准了许佳琪的脾气,这人看着长了一张生人勿进的恶毒女二号的高冷脸,其实骨子里是根本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温柔到死的人啊,无论多过分的要求只要自己垮下脸可怜兮兮的的晃晃她的手她就一定会答应自己,她还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种性格怎么当警察嘛,也太容易被骗了吧!不过自己也不全是撒娇,刘令姿坚定的想,疼也是真的疼,起初两天胳膊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抬不起来,一翻身身上都钻心的痛,只有直直的坐着或是窝在许佳琪的怀里才让她稍微舒服一点,时间长了也就心安理得的贴在许佳琪身上当大号的人形挂件。
窗外突然轰鸣的雷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许佳琪转身关上天台的门,站在那里想了想对刘令姿说:“明天雨停了我叫人来给你的天台安个防盗玻璃,这样完全露天还是太不安全了。”
刘令姿乖巧的点了点头,“怕是要下大雨,这么晚了就不要回去了吧。”
许佳琪迟疑了一下,雨势突然变大,密集的雨点打在天台的桌上溅起飞舞的水花。许佳琪转身看到刘令姿心下得逞而憋笑的脸,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好吧,那你先去洗澡。我把医院拿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下。”
“姐姐......”刘令姿突然脸红了起来,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一样小声的说道:“我自己没法洗澡......"
“我帮你洗。”许佳琪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脸上爬上了一道不自然的红晕。
两个人有些手足无措的对视着,窗外的雨起劲儿的为两个人的沉默打起了节拍。许佳琪看着刘令姿绯红的脸,不由得想起她点名要的那瓶PAPILLON,如酒色般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