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觉得你没有看懂《路边野餐》,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不知道推土机、酒鬼、野人、芦笙、绣花鞋这些意象到底有什么象征意义,那就对了。
如果你说你非要弄懂这部电影到底在讲什么,我奉劝你还是放弃,有些事情永远都没有答案。就像我永远都不知道我前任男友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就算厚颜无耻地当面质问他,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不确定性意味着危险,趋利避害是人类本性,所以我们拼命地想要安全感,刨根问底要一个确定性答案。但世界本来就不是确定的,人心更不稳,因此所有人都生活在不安全感中。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如抛弃所谓的确定性,不追寻答案,不追问这部电影到底讲了什么,只是去欣赏看到的东西。
先说说电影的地域特色和语言特色。亚热带季风气候的黔东南,在电影中几乎从未出现,商业电影自不必说,就算第六代导演的镜头里也很少出现。高高低低的山陵,弯弯曲曲的公路,依山而建层次感极强的建筑,以及被舞厅、台球、宇宙灯球、火车、摩托车等现代文明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农村,这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场景。这些地方依旧保持着一分淳朴和善良,同时又人心不古光怪陆离。离家比较久的人,再回来很难找到归属感和认同感。
虽然我家并不在黔东南,但因为纬度相似,都属于五、六线小县城,都是以原生态环境知名的旅游景点,凯里和我家乡像到了极点。就连梅雨季节的潮湿都那么像,隔着屏幕,我可以感觉到水分子饱满的空气,有种颗粒感,每一颗空气里,是雨水坠落的愿望。
狭窄破旧的路面,黔东南人骑着摩托车脸上毫无惧色。曾有朋友去贵州旅游,花20块钱坐摩的,坑坑洼洼的烂路,窄得要死,司机下坡时几乎没刹车,风一样骑下去,朋友和他爸爸吓得面无血色,从此再也不敢坐摩的。有一群人就在这样的道路上野蛮生长着,他们是被当做中年废材的老歪、也是悬崖勒马改过自新的陈升,还有许多倍逼仄生活逼得无处可逃的男男女女。他们已经无法离开这片土地,一眼可以望尽整个人生,只好苟延残喘奋力挣扎。
当地方言的应用对电影而言是非常成功的,如果电影里的人都一口普通话,电影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如果把方言换成普通话,尤其这种地域特色极强的电影,台词就会沦为机械和呆滞,感觉在念台本。感觉就像外国片用中文配音的那种别扭感。
可能是因为太穷的缘故,导演做不起轨道只好手持摄影和肩扛摄影,导致有些镜头晃得我眼睛疼,这是我最不满意的地方。满意的地方就太多太多了,最满意的就是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的电影效果,时间和空间的错乱,相互联系但又相互断裂的情节......像一首意象朦胧的诗歌,你感受到它的美,被它打动,烙印在心里,但逐字逐句分析就失了味道没了感觉。
40多分钟的长镜头被说了很多,在这里我只说一点。洋洋坐在船上背导游台词,大卫卫的画外音响起,洋洋忘了的地方,大卫卫却倒背如流......除了要夸奖录音师,还要感慨下大卫卫这个理想化人格。大卫卫是个善良、有点懦弱、但非常真诚和纯真的人,为洋洋背下所有导游词,傻傻地做风筝,告诉陈升野人的故事,并给他绑上木棍,我要是洋洋,冲他的纯真也会为之心软。
《路边野餐》 很多微小的细节在电影前后陆续出现,遥相呼应相映成趣,但更多只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寻找这些看似无意却又刻意的巧妙安排,就像孩子寻找海边的贝壳,充满惊喜与乐趣。
狗。电影一开始是老医生说“酒鬼的狗”又来了,那是一只白色的狗。后来陈升威胁酒鬼“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的车开走了”,酒鬼从卡车上跳下跑进一辆报废的白色轿车,车前拴着那条白狗。后面陈升去荡麦找苗人,搭了一辆白色皮卡车,有人说:开车了酒鬼。凯里的酒鬼开的那辆白色报废车,是不是就是9年前撞死医生儿子的白色皮卡车呢?
去镇远的路上,陈升讲完自己在监狱里因为坐绞机被打了一顿,马上跳到讲述那里的人不知道怎么交配,看狗做完才明白,因此叫狗老师傅。狗第四次出现,是陈升寻找小卫卫的船上,看到一条黑色中华田园犬(可能是)走过地里。
狗出现的这4次都蛮有意思的,可能只是恰巧出现,也可能导演另有深意,但能力有限的我只能把这些线索拎出来。
流浪汉。流浪汉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陈升带小卫卫坐坐过山车,栏杆外面站着一个流浪汉。第二次是陈升去母亲的墓地,抵达墓地的时候一个流浪汉经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打扮。流浪汉的出现,可能只是时间的一个标记,用来表示小卫卫和陈升是一个人,小卫卫并不是他侄子,而是他自己。
小卫卫是陈升的证据,可以挖一挖。首先,两人经历相似,陈升被母亲遗弃,跟着父亲生活,虽然没有直接交代陈升的父亲,但从电影结尾来看,两人关系并不好;小卫卫的母亲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跟一个并不关心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
其次,电影开始陈升去香蕉洞,无功而返后出来,酒鬼往下撒树叶说,小心被野人抓走了。之后陈升去找小卫卫,小卫卫说:”刚酒鬼一直吓唬我,说野人要把我抓走“。酒鬼吓唬野人要抓走自己,这应该是陈升小时候的记忆。
所以陈升去镇远寻找的不是小卫卫,而是早已丢失的童年。但陈升这次的寻找显然是失败的,他看小卫卫时,是躲在一间菱形窗户的房间,那个房间的门,就是他向两个大小卫卫展现的开锁技术打开的。最后他用望远镜远远望了一眼小卫卫,有人说望远镜是大卫卫给陈升的,其实我觉得望远镜就是陈升自己的,因为他就是大卫卫。
荡麦的大卫卫,是陈升所要寻找的青年时代的自己。凯里的小卫卫和荡麦的大卫卫高度相似。他们都喜欢野人的故事;他们都数数,大卫卫被欺负后数数,小卫卫坐过山车数数;他们都喜欢在手上画手表,小卫卫被要求洗澡的时候,老歪职责他手上画手表,大卫卫被陈升解开绳子的时候,被发现手上画了手表;他们还喜欢画钟,大卫卫画在火车上,小卫卫画在墙上,但接下来的镜头就是火车从房间墙上穿过;他们都叫陈升老陈;他们都问陈升怎么会开锁;他们都喜欢吃粉;他们都叫卫卫......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一堆人质疑我,如果大卫卫就是陈升,那么和大卫卫在一起的陈升呢?洗发店老板才是陈升妻子,洋洋又是谁?既然是魔幻现实主义电影,青年陈升和中年陈升当然可以同时出境。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解释:从小被母亲遗弃在镇远的陈升,长大后喜欢上一个叫洋洋的女孩,这个女孩要去凯里,陈升也跟着去了,后来世事难料陈升并没有和洋洋在一起,而是在舞厅认识了妻子张夕。
野人、白色皮卡车、酒鬼。电影里有5个酒鬼,那个把鞭炮缠上身上瘸着腿的、撞死老医生儿子的 、吓吓唬小卫卫的、荡麦开车的、长镜头里打酒的,三辆白色皮卡车,凯里酒鬼开的报废的那辆、广播里的那辆、荡麦载乐队的那样,野人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野人,真假难辨却无处不在。几个酒鬼之间、几辆白色皮卡车之间、以及野人、白色皮卡车、酒鬼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纷乱如麻理不清楚。既然如此就不梳理,就像我们生活中总会遇到很多同名同姓的人,名字一样人却不同。
红绳。老歪取了花和尚的摩托车,我们看到右边的把手上拴着一根红绳。而在荡麦那一段,洋洋给大卫卫的车拴上红绳,说,拴上红绳车就不会熄火了。两人离开的时候,大卫卫一脸呆傻地说,洋洋拴了红绳也不灵啊。
香蕉洞、隧道。香蕉洞阴暗潮湿,温度很低,所以可以用来储藏自己不愿意示人的东西。香蕉洞在凯里出现两次,隧道在陈升离开镇远出现,隧道代表的是一次次的时光之旅,也是回忆之路。
宇宙灯球。宇宙灯球一开始在瀑布旁边的房子里,陈升找小卫卫时发现家里挂着一个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宇宙灯球,紧接着这个灯球时空转换到舞厅。再出现是在陈升住的那间即将被拆的房子。陈升前往镇远的节骨点很有意思,首先他生病了,前一次输液是在他和张夕结婚的时候;其次他住的房子要被拆了;第三小卫卫不见了,这是母亲要他好好照顾的。病了、拆了、丢了,有点祸不单行的感觉,是不是代表陈升这个人已经压抑到极致,非常深刻的中年失落感?所以需要一场出走与寻找,不管成功与否。
母亲、张夕、花和尚三人对陈升的影响至关重要,他们的出场却是那么含蓄和暧昧。
母亲在电影中从未出现,在陈升的生命里也是缺失的。我们不知道这位母亲音容笑貌,连性格也十分模糊,在陈升梦里,他只看到那双绣花鞋,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听到芦笙,听不到她的声音。其他方面,我们只知道母亲从小把陈升丢在镇远(老医生也把林爱人丢在镇远),自己在凯里,但死后把房子留给陈升,并且要他好好照顾小卫卫,陈升没有见到临终前的母亲。
面貌如此模糊,想必陈升在母亲去了凯里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至于同母异父的老歪,可以说是曾经的陈升,不思进取整日鬼混。老歪不在墓碑上刻他的名字,其实是陈升内心对母亲遗弃自己的失落,却把这份怨恨转嫁给“老歪”,从而给母亲开脱;母亲把房子留给他,是陈升的自我安慰,告诉自己,就算把自己丢在镇远,母亲还是爱自己的......陈升和母亲的关系,基本可以说是剧烈地渴求母爱却得不到,心中充满哀怨却总是想办法为母亲遗弃自己开脱。
水里的那双绣花鞋,像极了一个挥着手渐渐远去的人,这个梦中的场景,或许就是陈升对母亲最后的印象。挥着手渐渐远去,但音容笑貌早已遗忘,怎么都想不起来,母爱缺失带来的伤害却伴随了一生。
花和尚几乎贯穿电影全部,但他第一次出场是穿着一件雨衣来到老歪家,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有种悬疑电影的恐惧感,摘下雨帽后也是以背影面对我们。他进门之前,小卫卫在墙上画的时钟,有个以阴影形式出现的指针在走。到电影结尾,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花和尚就是陈升的父亲。
既然花和尚的儿子是陈升,那么那个被活埋又被砍手的倒霉儿子呢?明明没有了手,为什么儿子梦中还要手表呢?从陈升和花和尚关系不合上来看,那个被人活埋的儿子,或许就是陈升通过假想死亡完成对父亲的脱离。被砍掉的双手再也戴不了手表,无法看时间,与电影时间的错乱相映成趣。
因为儿子托梦自己要手表,所以花和尚开了钟表店。老医生说:我们开诊所不也是如此吗?但老医生说儿子梦中是要那块蜡染。那是块苗族蜡染,蓝色底布,画着几个吹笙的苗人,最顶上还有几只燕子。儿子梦中要那块蜡染,老医生没有烧给他,而是用它包那盒李泰祥《告别》的磁带。新闻里说,酒鬼撞死的是一个骑自行车的苗族青年,手里拿着一块蜡染,蜡染是苗族的特色,林爱人是苗族人,老医生不是苗族人。于是老医生、老医生儿子、林爱人之间的关系就很暧昧了。
老医生明明买了衣服,开始却跟陈升说:我当时忘了。电影一直没有交代老医生现在的家庭,只知道她独居。种种都表明老医生对林爱人感情很深,老医生的儿子很可能是她和林爱人的私生子。如果按照很多人的说法,林爱人就是陈升,那么洋洋就是老医生,他们有孩子未必真,但儿子的死亡代表两人爱情的夭折......突然觉得很多人都想打我。
这里还有一个很巧合很惊悚的安排。电影结尾花和尚说,电风扇坏了,他要把电风扇拿去休。电影前面,穿雨衣的花和尚进老歪家,火车魔幻地从房间里驶过后的一个镜头,就是陈升打开电风扇躺回沙发睡觉,电风扇转着转着就停了,很多人以为是停电了,我发现边上有一只手的影子,是那只手拔掉了电风扇电源。
妻子张夕以舞厅里镜子中的影像匆匆一瞥,一身红色连衣裙但面目模糊。在陈升那个亦真亦假的故事里,他和张夕在舞厅认识,两人不说话只是跳舞,因为外面瀑布声音太大,说话也听不到,当时被浪漫到了。
另外几个不得不提的镜头。滴着雨水,玻璃杯倒落的红漆桌子,非常顺利地完成陈升和老歪超级、陈升为花和尚儿子手被砍的事找许英两个时空的转换。陈升骑着摩托车去母亲墓地那段,主要是音乐太超现实和魔性,这种魔性音乐在陈升和大卫卫进入43分钟长镜头时也出现了。所以我觉得这个长镜头展现的并不是梦境,它的时空和其他时空一样,都是幻想和真实的混合体。
写到最后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写,这部电影千人千解,信息量太多、太含蓄、线索太多,如果剥丝抽茧只会让自己神经错乱,不如不求甚解看得开心就好,看得开心了就胡说八道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