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听到年急迫地敲门声了，也闻到了他的气息，和往年不一样的气息，更新鲜，更暖人心。
又长了一岁，皱纹和白发潜伏着，随时都会冲出来吓我一跳，偶尔对着镜子看，有种恍惚感，镜中人是谁？又熟悉又陌生的。继而微笑着摇摇头，自嘲般撇过脸，毕竟年轻过，知道年轻的滋味，比年轻人多了一道感官，触摸到了沧桑的质感，多了一层经历和感悟，这是岁月剥夺去青春补偿回的一点点恩赐。
对于年的理解是逐年改变的，小时候，数着日子盼望年，年意味着好玩儿好吃和热闹。大点时，兴奋的迎接年，年像个漂亮的姑娘款款走来，赏心悦目地，迎上去说句话算是给自己的安慰。成年后，年成为别人的妻，虽然气质非凡，却与己无关，纵然擦肩而过也懒得看了。
渐渐地年的味道又回来了，年有母亲的影子，这影子那么安详那么庄严，仿佛世世代代都在，只怪自己没有及早发现，这影子悄然融入游子的心里，是一种痛也是一种甜，是种牵挂也是愧疚。愧疚的是什么？只有背井离乡的人才能悟到。
在电话里告诉母亲，今年又不能回家了，声音象蚊虫的叫，仿佛犯了多大的罪似的。母亲一直逢人便念叨，过年大娃要回来，声音中透着激动和掩藏不住的骄傲，大娃是母亲的骄傲，母亲和邻居说起来这个眼角一定挂着泪，是喜悦的泪，是艰辛的泪。母亲拖着残障的身躯养育姐弟三人，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艰辛，艰辛混着汗水和泪水一股脑的咽下去了，从来不会让孩子们看到。对大娃原来承诺的回归，不知道激起多少次梦中的笑，可突然的改变主意，会使母亲多么伤心！既使再伤心，母亲也不会抱怨的。
过年是什么？过年就是回家，回家就是看望父母，这固有的模式持续了几千年，至今仍以全民大迁徙的形式表达这强有力的传统风俗，可我却无法回家。母亲亲耳听到她的大娃说不能回家了，这才彻底死心。母亲说，你回来过年的年货都齐备了，多浪费啊！声音里满是惋惜。母亲一生节俭，家里的衣食住行都在她严格的管控下，孩子们的衣服小了，她用灵巧的手拼接起来给自己做身衣服过年，孩子们身上穿的永远是新的。孩子们嘴叼，吃了一半扔下的饭菜，都堆积在她的碗里。母亲能是因为浪费而惋惜吗？母亲是舍不得她的大娃，知道大娃在外过年，孤苦伶仃，没人关心。母亲的心始终在孩子身上。
过年也是尽孝心。父母辛苦一辈子，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按理说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但社会的加速发展，造就了太多家庭的分离、居无定所，年老的父母和子女生活在一起成为奢望，一年中最大的愿望也许正是子女的回归，从放射状的家庭重新恢复成团圆，这个愿望是靠年来推动的，往往子女也会在这个时候满足老人的期盼，不约而同的在春节前朝着共同的方向聚集，那就是回家。回家即是尽孝，尽管什么也没做，只要把人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摆在父母面前，就是最大的欣慰，是最热闹的一个年。可是我却无法在这个年节尽孝了。
母亲在话语间是不会显露她的心迹的，即使内心特别渴望我回去陪她过一个团圆年，但得知我的决定后却表现的很洒脱，对我的回与不回无所谓的态度，我明白那是母亲对我的无声安慰，在妈妈面前，孩子永远是孩子，即使孩子也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时候为自己年幼时的不懂事而哑然失笑，中国家庭管教孩子喜欢用棍棒，母亲也不例外，对于小时候的淘气，母亲忍无可忍时会大打出手，年幼的自己不知道母亲是把握分寸的，只一味的怀恨在心，象仇人一样记恨母亲，心里发誓，等我长大了不养你！等长大了，誓言还记得一清二楚，但哪里还有仇恨？爱还爱不过来呢。在儿女心里，母亲永远是母亲，怎么尽孝也不为过的，所谓的仇恨最终都变成自我解嘲的料理，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湮灭在母亲无穷无尽的关爱里了。
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家里会有那么多的活儿，妈妈起早贪黑的忙，还要照顾我们姐弟的饮食起居，从来没有喊过累，在我们的眼里，母亲就是超人，是靠山，无论多么难的事儿，只要有妈妈在，就什么也不怕了。有一年，母亲的肾结石犯了，疼的在床上打滚儿，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紧咬牙关，尽量不喊出声来，怕孩子们听到。实在忍不住了，父亲带着她到镇上的卫生院看病，抓了药，医生嘱咐在吃药的间隙配合跳楼梯。母亲忍着剧痛，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从顶楼跳到底楼，再从底楼跳到顶楼，反复好几次，那样的疼痛肯定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坚强的母亲备受折磨，四天后症状才缓解，随即就下地干活了，她说，庄稼等不起。是啊！庄稼等不起，身体却可以等一等。母亲的病痛深深的印在我的脑中，永远也忘不掉了，在工作中遇到困难，想放弃想退却时就会想起母亲的病痛，马上就有了斗志，母亲的坚韧不拔是我的明灯，一直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
其实，即使回家过年，陪母亲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可能三五天，这么短暂的时间对我、对母亲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安慰，可能对母亲来说，只为看到她的大娃仍然是优秀的、是健康的，母亲不太相信我在电话里报的平安，那是千篇一律的假大空，母亲明白生活的不易，明白独自一人在外闯荡的艰辛，只是不挑明，心里却一直挂念，母亲就是这样默默地支持理解，从不过分的要求，从不以她的影响强迫儿女做什么。譬如过年，尽管心里想念，却不会驳斥我不回家的理由，所以，我会愧疚，面对母亲，我永远是孩子。
过年，只是个形式，却不是团圆的终极目的。肯定有千千万万象我一样因各种原因不能回家陪老人过年的，不能说我们无视父母、漠视她们少得可怜的天伦之乐，在新年的钟声响起时，我们虔诚的对着家乡的方向，向父母拜年，祝她们健康长寿。回家是作为子女的最高向往，不在过年时回，就在三百六十五天的任何一天回，只要父母在，家就是永不熄灭的航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