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里有四个男孩,都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一个个饿得跟狼一样,看到吃的就本能地流口水。父亲是村里第二生产队的队长,跟队员(包括我母亲)一起下地干活,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常规的农村生活。那时候人们唯一的烦恼就是明天的粮食够不够吃,父亲时常擦着黝黑的皮肤上滑落的汗滴,望着西下的夕阳,一天后微黄而温暖的残绪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留下父亲长长的叹气。贫困的生活将重担硬生生交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的肩膀很结实,不曾松垮过。
大哥此时已经是一个小伙子了,尽己所能地帮父母分担家务,照顾我们这几个弟弟。他很老实,很孝顺。
长大后我曾经听母亲讲过大哥是多么懂事,当时我的母亲眼睛里闪着泪花,边讲边擦泪。有一次母亲下地回家,饿得两眼发晕。大哥早就煮好稀饭,我跟弟弟们也早已吃完饭在外面跑来跑去。母亲问完大哥确保我们都吃饱后,对着那两碗米汤咕噜咕噜就喝完了。大哥把碗洗完后,跟母亲说今晚要早睡。母亲觉得不太寻常,也不怎么在意。一直到深夜,准备爬上床睡觉时,望了躺在床上的大哥一眼。大哥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头顶,肚子咕咕乱叫,感觉像一个黑洞贪婪地吞噬着空气,母亲瞬间明白了一切。那段时间,米是很珍贵的粮食,这些米是父亲当了一年生产队队长的“奖金”。大哥舍不得吃,就这样打算睡完觉后省下自己的那一点米汤。母亲说那晚三点多才睡得着,一直在默默地流泪,心痛得不得了。
家里尽管如此清贫,父亲一直坚持供我们读书。但其实也就我一个人爱读书,读得下书。大哥说自己笨就不浪费钱了,当时我也信了,并且坚信自己很聪明。弟弟们都贪玩,调皮捣蛋不懂事。我挺用功的,一方面也为不用下地帮忙劳累受苦庆幸,最后跟村里另一个同学考进了当地的初中。
每天要很早起床,拿个小便当走到当地的那所初中,大概要花一个小时。父亲会给我两分钱去买点豆腐干拌嘴,他总要掏很久,两张一分钱永远皱巴巴的。紧接着我们就分道,他到田里干活,我则开开心心地去上我的学,免除劳动之累。我们都光着脚,这在那时候正常不过。
父亲瘦小瘦小的,是个很普通的农民,一直坚持让我们读书,希望我们读好书。我是父亲唯一的希望,是让父亲能在一天高强度劳动和风吹日晒后脸上仍挂着些许欣慰的笑容的存在,他希望我出人头地,希望我以后的日子能够别过得这么艰难。
他过着这样日复一日近乎麻木的生活,他永远在为明天的温饱发愁,他跟其他农民或许毫无差异。
可是我当时那么不懂事啊。我或许就是一个废物,好吃懒做,我跟我大哥有着那么明显的区别。
我喜欢一放学就跑到一个地方玩,那是我们村里那个有钱人的一块用来建房子的地。在厚实的红土地上覆盖着一堆在我看来像山丘一样的沙子,这片土地那么宽阔,它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那么温暖。我躺在上面,可以闻到新鲜泥土的味道,尽管这再平常不过;可以尽情舒展我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我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生长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往往能这样睡着,丝丝凉风拂过我的脸庞,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大哥常气喘吁吁地到这里来这里叫醒我,想好一些借口瞒过父亲,免得我回家挨揍。
那里真是我快活的地方。
(未完待续,有兴趣或者有建议的都可以私聊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