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凑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也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
“你说激怒她了?”董笑嫣意味深长地问,“她是谁?”
“你这是明知故问。”吴悠不满,“就是她……”
“你始终没说她是谁。”必须让吴悠正视这个问题。他所怀疑的“鬼”就是他的双胞胎姐姐。他一直以“她”相称,在竭力逃避与她最紧密最本质的联系。这或许是为了降低恐惧,或者是为了逃避其他更复杂的情绪。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作为心理咨询师,她得让这些东西明朗化,让来访者敢于直面真相和内心。
“我不说你也知道。”吴悠不肯说出口。
“我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我不知道你心里如何看待她,如何称呼她。”董笑嫣坚持。
“她……她是我四……姐。”吴悠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你具体说说,近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觉得她愤怒了。”董笑嫣运用“具体化”咨询技术,希望通过他具体的描述,看清问题所在。
公司催我回去上班,临走前,我爸很肯定地跟我说:“放心回去上班,这次回去,一定平平安安,啥事都没。”
“本来就没事,是你们瞎操心。”我已习惯报喜不报忧。
回到住所,我本能地感到不安。倒不是感到特别害怕,反正心绪复杂,我讲不清楚。我翻箱倒柜,把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这次真的没有任何异样。我松了一口气。心想,难道吴瞎不全是装神弄鬼?真有两下子?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我爸采取了那么极端的处理方式。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特别沉,连梦都没做一个。早上醒来,看到阳关透过绿色的窗帘,温暖而清新,觉得生活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决定,去把我女朋友找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她原谅我,相信我。
然而,去卫生间洗漱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我吓坏了。直接往后跃去,后脑勺撞到了墙壁上。这下,我完全清醒了。我想,一定是我眼花了。
镜子里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呢?我再一次凑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也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
她画着很粗的眼线,睫毛刷得又密又长,皮肤细腻,口红颜色很艳,是那种枚红色。虽然妆有点花了,但整个妆容还是有种魅惑的风情。只是,那发型与此十分不搭。头发很短,接近寸头,且有些蓬乱。
我只觉头皮发麻,胸口憋闷。我伸手摸那种脸,她也伸手摸我。我急忙回手摸自己的脸,她也收回手。所有的动作都和我一模一样。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镜子里那个人就是我!
“是谁?是谁恶作剧?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来!”我冲到客厅大喊大叫。接下来,把房间每个角落都翻了,看看是不是有人藏在那儿。当然找不到人。大门还是反锁的,我住在17楼,不可能有人爬窗进出。
那只有一个解释。
那……
那……根本就不是人!
大惊之下,我颤抖着打了个电话给我爸,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在我再三询问之下,我爸总算断断续续讲出实情。
挫骨扬灰?
窗外艳阳高照,我通体冰冷。每个毛孔都往外透着凉气。我环顾四周,我觉得她就站在那儿。她的面容,她的神色,我都一清二楚,就是镜子里那副模样,或者说,就我现在这副模样。只是,我看不到她。然而,她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我一遍又一遍地洗脸,几乎脸皮都要褪下一层。手机不停地响着,是老总。
“吴悠,洪门置业那边的业务你下属谈得怎么样了?赶紧过来一趟。这笔业务很重要,我希望你亲自跟进。”
我嘘了一口气,换好衣服出门。
老总已经在办公室等我。看到我来,很客气地邀我坐下。他把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洪门置业的需求表,你再拿回去好好研究,务必拿下。你下属的办事效率不够高。”
老总站到我身旁,指着计划表,继续讨论业务。开始时,我还应对自如。渐渐地,人就有点迷糊起来……
“吴悠,手往哪放?”老总的声音有些气恼,脸上的神色尴尬而嫌恶,“你给我出去!”
“老板?什么事?”我有点纳闷。脑子好像断片了。
“看来流言都是真的,你果然果然……”老板似乎费了很大气力,才把要冲口而出的话给压下去,“你的私生活我不管,但这种做派,不要给我带到工作中来!出去。”
我莫名被训斥一顿,回到办公室发愣。以前总是埋头工作,很少关注同事。这天,发现许多同事都神色异样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我很莫名其妙。
“小张,大家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张是我助手,平时要比其他人熟络些,这孩子虽然圆滑活络,对我倒肯讲实话。
“哥,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看我一脸疑惑,便不再卖关子,“哥,你今天对老总干啥子了?难道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啥流言?”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哥,你这就不对了。你若不跟我讲实话,我也是没法跟你讲实话的呀……”
我大概猜出了点什么,虚汗直冒:“我是真不知道,你好好跟我说说。”
“真的?”小张有些将信将疑,“哥,我就有啥说啥啊。说不好,你别炒我,更别揍我。”
“好。”我料到这些事情会比较让人难堪,但还是受虐似的想听一听。
“哥,你看,你是讲究人。这皮肤,保养得溜光水滑的。人长得又高又帅。开始吧,好多小姑娘暗恋你呢。赞你有品位。至于,你用女士的香水……”
这哪跟哪,我几时用过香水?我想到我女友在家里翻出的瓶瓶罐罐,有点明白了。我这皮肤,并非天生的好,而是她刻意保养的。至于香水味,很可能是经常闻,自己都习惯成自然,嗅觉不灵敏,闻不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她经常上我身?
“后来,后来人事部的小王追咱们部门何梅。这不何梅对你有意思,他追不上嘛。就想从你身上挖点猛料,好让何梅死心。没想到,没想到哥你这么不经挖……”
“你说什么?!”我惊得眉头突突直跳。
“也没啥。哥,你别着慌。他就是看到你在夜店……要说这年头年轻人逛夜店很正常……工作忙,谁还没个需要呢……这问题不就在于在于……”小张看着我的脸色,寻思着要不要说下去,“这话说到这儿,就不用我再讲那么直白吧。哥,你自个儿心里门儿清。”
“说下去,问题在哪?”我揪住他领子,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哥,你先放手,放手……”小张挣脱我的手,惊魂未定,“问题是你打扮成女的,专跟男人跳舞。”
“胡扯!人有相似,再说,夜店那种灯光,怎么确定人就是我?”我不敢相信。
“哥说得对。偏这小王是个死心眼。他早料到以哥这样的人品,大家不会信他胡扯。他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到一家老房子换了衣服出来。哥,他是说得活灵活现。他还……”见我神色不对,他没继续讲下去。
“还怎么了……”我声音有如鬼吼。
“还拉了其他同事去看……”
我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定。我实在没勇气问都有谁看到了。
“还看到了什么?”我想到还可能发生的事情,胃里翻江倒海。
“哥,什么?”
“我是说,那个……他跟那些男人……有没有?”我又揪住小张,两眼喷火。
“没有,没有,只是跳舞,搂搂抱抱……”
我跌在座位上,气喘吁吁,冷汗直冒。
“哥,你这么大反应?你真不知道这事?”小张惊呼,“哥,你不是鬼上身了吧?”
我浑身无力,一言不发。
“要说,那个人是有点不对劲。他是跛脚的……这走路姿势和你是不太一样……”小张仔细回想,“哥,对我你不用隐瞒。要真好这口,也没事。我还当你是哥,要喊你姐,也行。要不是,你该驱鬼驱鬼,该看病看病。有种精神病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