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要追随自己的星星
当埃里克•梅森向我介绍他的新女友时,我本应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作为一名孤独的艺术家,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来陪伴他其实很不容易,不过,真的会有女孩能接受埃里克那冷漠的爱情吗?
高中期间,埃里克因为出众的才华而不乏追求者。图书馆一楼大厅那座叫做“升华”的雕像就是他的作品,大家对其赞赏有加,虽然不管我从哪个角度看那都像是没有五官的宙斯甩出闪电劈向凡间的样子。
当埃里克拒绝了艾玛•莫里森后,我做了唯一一件背叛他的事情,但埃里克却满不在乎,依旧与我情同手足,不带有任何鄙视的含义,这使得我非常感激他。
“哥们!感谢你能来,要不然这箱上好的朗姆酒我又没得尝了。来吧,海盗之夜启动?”
埃里克时常会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一般会送给他一本精装的书籍。埃里克并不喜欢看书,他只不过是拿外表华丽的书来装饰他的别墅而已。能收到这样性格孤僻的好朋友的邀请,我一般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前来赴约。
别墅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像作品,其中一半以上都被我经授权后写成报道出现在了报纸和艺术杂志上。我们总是放肆地往嘴里灌着酒,一边以外行人的眼光欣赏着展览会上没有公开的作品,即使我不能经常见到他,也依旧可以时不时往报纸的专栏里增添不少内容。另外,对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来说,“梅森大师”的新作品我也总能捞到一手消息。
“亚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凯瑟琳。”
此时我们已经喝得半醉,精神恍惚,想象我们是刚刚取得海战胜利的水手,砸开酒桶开始狂欢,走在飘飘悠悠的甲板上,有了酒和火枪,船舷外滔天的巨浪也无所畏惧。埃里克磕磕绊绊地将我拖进他的工作间,这里常年不透光,比别墅其他地方更加阴冷,按照埃里克的说法:温暖只会麻木他创作的神经。他伸手将他用来蒙住作品的防尘布给扯了下来。
随着布缓慢地滑落到地上,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尊半裸的女性雕像。不得不说,埃里克被媒体定义为“人类与艺术的翻译官”并不是无中生有,因为没有哪位雕塑家的作品能像他的那样传神,仿佛注入了灵魂。然而,作为《流星先驱》的头号记者,我虽阅人无数,也采访过对自己的作品一往情深的艺术家,但埃里克还是把没有一点心理防备的我吓了一跳。
“老天,埃里克,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呃,你的……”
“我的凯瑟琳,”他说,“我已经见过了天使的容貌与心灵,死而无憾了。”
我回过头再次打量起那尊雕像:它用一块毛巾裹住了身体,一只手攥着毛巾的边缘,另一只手的指节轻抵下颚,一副妩媚的神态。我对雕塑艺术一窍不通,但总归还能看出一个女人漂亮的脸蛋,而它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十分灵动。埃里克为他的作品设计了一头优雅的波浪卷发,缕缕发丝精致得令人神往。事实上,无论是由发丝勾勒出的脸庞、隆起得恰到好处的酥胸,还是修长双腿下光滑小巧的赤足,无处不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雕像下方有一个正方形底座,好像这样就能固定住栩栩如生的它似的。
“真是一个能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少女。”我赞叹道,原本还想着加上一句拍雕刻家马屁的句子,但想想就会发现,重复这种妇孺皆知的事实只会让自己显得很愚蠢。
“是吧?”埃里克不再说话,自顾自地欣赏起他的作品,迈着滑稽的步伐,从前面绕到后面,不放过雕像的任何一寸肌肤。
正当我开始觉得无聊时,气温似乎开始下降,同时,气氛也变得不太正常,狭窄工作间里多出来一阵不和谐的呼吸声,来源于我和埃里克以外的第三个人。
是那尊雕像,它简直太逼真了,仿佛能看见手指间轻微的晃动,我感觉下一秒它的手就会松开,而裹住身体的毛巾则顺势掉落在地。
这种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不……不,住手!
我的内心在呐喊,强烈地抵触着,潜意识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毛巾盖住的绝非少女美妙的裸体,而是别的什么骇人的东西。
埃里克什么都没注意到。
工作间的温度似乎在不断下降,我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幻觉越来越严重。它的手开始动了,先是小拇指;接着无名指;然后中指;最后……
“埃里克……”我不安地叫了起来,同时,一种细碎的呢喃在我耳边环绕起来。
“我……我需要一个……”
“埃里克!”我尖叫着。
“啊?”埃里克终于缓过神来,“对不起,我的朋友,我有些入迷,差点忘记你还在这里了。”他揉了揉眼睛,然后模仿水手沙哑洪亮的嗓音说道:“再来一瓶朗姆酒!”
我颤抖地点点头,跟在埃里克身后走出工作间,同时感觉温度几乎降到了冰点。
“啊,对了,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常常夸大其词的媒体。”
我麻木地答应着,慌张得想要伸手推他,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在关门的一刹那,我做出了这辈子最懊悔的事情——回头看了一眼。
雕像举起手掌,似乎要在摔倒前扶住什么东西,而那块毛巾后的东西,即将一览无余。
洛克伍德在周末发飙已屡见不鲜,每次我都会从话筒中闻到一股掺了酒精的火药味。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灯塔时报》的那帮傻瓜会有埃里克•梅森的专栏?这不早就是我们的独家报道了吗!他们的消息来源到底在哪?”
“冷静,老大,冷静。”我安慰道,甚至没有听出他反问的语气。
“不可能,你要我怎么冷静!瞧瞧曾经我们在静港市销量属报界第一,你以为观们想看的是版头标题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只为了看埃里克•梅森!还有,别以为你作为报社的头号记者会有多受观众爱戴,弄不来埃里克•梅森的独家消息你就是一坨屎!”
我本想辩解,但浓烈的火药味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赶紧去查明他们的消息来源,然后解决它,怎么办都行,否则亚伦•克莱芒的大名就要出现在我的裁员名单上了!”
《流星先驱》一直以来能在报界独占鳌头,与埃里克的独家新闻脱不了干系,而它的来源渠道就是依靠我和埃里克自中学以来的朋友关系,老爷子大发雷霆的主要原因无非是其他报纸比我先一步报道了有关埃里克的新闻。
你问我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为新闻投稿?啊哈,真是个有建设性的问题,我已经答应过埃里克,绝对不会把他的女……新作品向媒体公开,我永远不会为了利益而出卖朋友。当然,我也依然不知道埃里克究竟有怎样的艺术造诣,能把一个雕像雕得出神入化。在凝视雕像时,我险些认为它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我几乎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呼吸甚至是……窃窃私语。
(我……我需要一个……)
虽然对埃里克的新作品有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但为了摆平老爷子,我还是去最近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新一期的《灯塔时报》。
经营报刊亭的杰克•罗素是中心城高中的一名学生,趁着周末出来赚点外快,在去年曝光静港贩毒集团时给予了报界莫大的帮助。那时,他正在游乐场为游客们拍照,单纯是为了完成课外实践的作业,因为他的拍照技巧着实令人不敢恭维。游客的脸没有拍到,却阴差阳错地将毒品交易的全部人员都囊括进了相框里。
虽然他看上去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男生,懵懵懂懂,不过我还是蛮喜欢他的。
“嗨!是克莱芒先生,好久不见。”
他看见我立刻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并光速把手机揣进裤兜里,不过脸上依旧挂着没来得及掩盖的笑容。
“和谁发短信呢,这么开心?”我问。
杰克笑得更开心了:“是索菲亚,我邀请她一起去听安迪老师的课,下周要讲蟑螂的解剖。”
“带女孩子去看蟑螂?咳,真是个好主意。”
“你知道吗?她超爱我的!”
“我很愿意听听你的奇幻经历,不过不是现在……《灯塔时报》,请给我最新一期的。”看着这小子两颊通红,眼睛往外跳桃心的样子,我就知道如果我再不打断他,可能永远也拿不到报纸了。
“没问题,稍等。”
他转身取报纸的间隙,我发现挂着的《灯塔时报》占了后墙半壁江山,而《流星先驱》已经被挤到了犄角旮旯里。
“看上去最近《灯塔时报》卖得不错。”我没话找话,极力表现自己只是一名关心时时政事的普通民众。
“只是‘最近’而已,因为这周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雕塑家梅森的专栏,如果从整体质量来看,还是《流星先驱》更胜一筹。我早就告诉老板不要进货进这么多,但他偏不听。”
杰克把报纸交到我手上,我一眼就看到了独占头条的加粗黑体字:
人类与艺术的翻译官——埃里克•梅森
万众期待的新作品即将间世
是的,问世的问还打错了。
购物中心外的广场上人来人往,双层喷水池似乎给干燥的空气中增添了一丝可人的湿润。午饭时间,户外的烈阳已达到炽热的顶峰,让商场内的冰可乐和空调显得更加诱人,我在“哈德先生披萨店”内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静下心来“翻译”起了那篇文章。
这篇报道有超过七百个词,虽然有一半的篇幅词不达意,但至少能看明白写得是一尊名为“凯瑟琳”的雕像即将被展出。还有一半写的是长篇大论的废话,三句里面有两句语序不通。
这样的文章究竟是怎么过审的?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努力想确认编辑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文章的右下角标注了投稿人:墨丘利•哈登。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也许埃里克找到了新朋友?但也从未听他提起过。我把报纸从头翻到尾,终于在两个版块交界处找到了编辑部的电话,如果要找到墨丘利•哈登,也就只能打过去了。
当我在手机中按下通讯键之后,我才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联系上墨丘利•哈登之后,我该如何与他沟通?警告他埃里克的专访权是属于我的,让他滚远点?算了吧,听上去是一个报社记者准备干涉艺术家的私生活的狗血剧情。
然而,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对方听我自报姓名后抛下一句话:
“我认识你,《流星先驱》的伙计,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正大光明刺探情报的,回家学两年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