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刘三走了。
沉寂了半年的小学QQ群突然弹出这条消息。
刘三是谁?我坐在公交车上对着窗外想了很久,除了夜色下模糊霓虹灯不断地交替,我依旧想不起他的样子。
直到司机对着车里的人说终点站到了,我猛地想起来,他是我的小学同学,那个小学三年级坐在最后面的男同学。
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穿的衣服也不合体,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的,大概是比我们大两岁的缘故,一副老成的样子,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被班主任强行留级了。
02
刘三,原名刘西,家里排老三。
他有个大哥叫刘东,但是刘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哥,因为他大哥小时候贪玩,爬到树上掏鸟窝,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头正好磕到石头上,血流不止。当刘三的爸妈拉着平板车把他送到镇卫生所的时候,早就没了呼吸。
他还有个二哥,名字叫刘南,刘南刚生下来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后来才知道他是脑瘫,街坊邻居都劝刘三的父母把他丢掉,养大了也不能孝敬,留着没什么用,但是刘三的父母觉得好歹是一条性命,咋能说丢就丢,于是把他养育成人。
刘三还有个妹妹叫刘北,刘北比刘三小五岁,我们同学每次去刘三家,其实都是找刘北玩的,她和刘三也是他们家最正常的人。因为刘三大哥走了之后,二哥又是脑瘫,他母亲就有了间歇式的发疯,发病的时候几天不说话,也不吃饭。
我们很害怕他母亲,因为她发起病来确实很恐怖,连刘三都拉不住,我记得有次他母亲坐在学校门口,见人就喊刘东,学校看门的老头和刘三硬是拉了十分钟,他母亲都没挪位置,嘴里还一直喊着他大哥的名字。
我刚读高一的时候,刘三母亲走了,那时候她发病的频次非常高,每次持续时间也很长,听刘三他二叔说,刘三母亲走的那周,躺在床上整整一周,一句话也没说,也是那一年,刘北刚读初二就辍学了,而那是刘三去当兵的第一年。
03
刘三初中没读完就跟着亲戚去建筑工地搬砖,后来不知怎的去当了兵,连他母亲的葬礼都没参加,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他不孝顺,白养了他十几年,那时候除了他妹妹刘北,没一个人说他好话。
我再次看到刘三的时候,是高二的暑假,他当了两年的义务兵回家,听说拿了差不多十万的安家费,那时候的十万可是一大笔钱,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村东头田里他母亲的坟给砌了水泥,还立了新的石碑。
接着他就买了新的宅基地盖新房子,刘三的父亲可高兴了,见人就说他家三有出息,知道心疼父母,没有白养活。可是好景不长,刘三的二哥因为脑瘫一直没有娶到媳妇,他父亲不知道听哪个媒婆说,隔壁镇上有一家可以换亲。
换亲,又称“交换婚”。是指男子以自己的姐妹给女方的兄弟做妻,以换取女方作为自己的妻子的婚姻方式,俗称“姑嫂换”。 这种婚姻方式违背当事人的意愿,带有严重的包办、强迫性质,违背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婚姻自由原则,应予禁止。
于是,刘三他父亲为了面子,加上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强迫刘三的妹妹刘北换亲,刘三一气之下跟他父亲打了起来,刘北坐在地上一直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刘北辍学,好不容易在河北的一个皮制工厂上班,又因为换亲断了工作。
不过也有人说,刘北在河北认识车间一个男的,是一个机器维修工,打算年底结婚的,所以刘三父亲为了阻止这场外地婚姻才强行让刘北换亲的,这样不仅可以阻止刘北嫁到外地,还可以帮刘南娶上媳妇繁衍后代,怎么算都不吃亏。
虽然刘三当过兵,但没能打赢他父亲,刘北还是嫁给了一个比他大十岁的瘸子,结婚后的第二天刘三就离家出走了,走之前塞了2万块钱给刘北,说是不要委屈自己,有难处就花这些钱,也有人说刘北没要那笔钱,至于有没有这回事,谁也不知道。
04
说来也巧,刘三刚走没几个月,刘三父亲在邻居家帮忙翻修屋顶,一不小心从房顶掉下来,直接把腿摔骨折了,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刚开始邻居家还送吃送喝的,帮忙垫医药费啥的,后来实在扛不住,就不管不顾了。
一下子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他二嫂和他刘北妹妹身上,他父亲脾气又臭,让那个不肖子孙的瘪三回家,我不需要你们照顾,动不动就把碗摔了,家里每天都是战场,刘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托人找到刘三,然后喊他回家了。
家里总算平静了许多,刘三的父亲找不到任何理由发脾气,虽然还是会摔东西,但看到刘三坐在院子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时候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不需要表达,仅仅是看着就好,刘三父亲也像个孩子一样,需要哄。
大概过了几个月时间,刘三的父亲可以下地了,他没事就去东头地里刘三母亲的份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还有邻居说,刘三父亲在刘三母亲的坟上哭,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久而久之也没人提起来这回事。
刘三闲着也是闲着,趁着他父亲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已经在院子里的猪圈养了猪娃,前段时间也把老宅子重新整修夸大,干脆直接扩建了一个猪场,养了上百头猪。
后来有一天,刘三父亲很晚也没有回家吃晚饭,刘三再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他倒在了从刘三母亲坟头回家的路上。那晚刘三突然就哭了,刘北也从家里赶来,陪着他哭了整整一晚上。
05
刘三靠着养猪,赚了差不多近百万元,算得上村里的有钱人,他也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娶了媳妇,后来我读大学,他已经儿女双全,我放假回家的时候经常在桥头看他开个二手的丰田,潇洒的不行,有时候也会调侃我一句:大学生,放假了哈,有空去我家打牌。
我一次也没有应邀去过,因为我知道那是客套的话,并且我跟他不是一类人,倒不是说哪类人好,哪类人不好,而是成长环境已经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做事方式、思考方式。我们以后也注定很少,或者再也没有交集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不争气,好日子刚刚开头,谁知道也悄悄走到了尾声。那年受禽流感的影响,猪肉供需出现大幅度偏差,价格一直跌落,他养的猪卖不出去,托了很多关系在省外找了一个卖家,结果拉到外地就再也联系不上,就连司机都是骗子。
生意一落千丈,变卖了城里还没装修好的房子,还欠下十万,媳妇看着家境越来越困难,带着儿子和女儿也跟别人跑了,更加嘲讽的是,拐走他媳妇的人曾经是帮他拉猪送货的司机师傅,当时,这可是村头村尾老人们茶余饭后的唠嗑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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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阳光明媚,37度的高温让每个人都躁郁不安,一如往常的工地上,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提着啤酒瓶咕咚咕咚的往喉咙里送啤酒,希望能够缓解一上午的劳累,嘴里一边嚼着只有烂豆芽的面条,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鬼天气真热。
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工友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救护车都没来,是包工头找人直接把他送回家的,听说包工头并没有赔多少钱,因为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掉下来,但能够确定的是工地上没有违规施工,当时也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楼上。
那座还没完工的大厦叫新胜大厦。
刘西从新胜大厦掉下来了,这也是认识他的工友发现他之后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