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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遗憾吗？”我这样问他。

“遗憾呐。”他这样回答。

“为什么？”我接着问。

“我们在寒冬相爱，花开的季节却要分开。”他接着答。

我应该起一身鸡皮疙瘩来回应他这酸句子，可看他低垂着脑袋，和脑袋下那双空洞的眼神，我只能无奈地撇撇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以后别这么说话了。”

一

你好，白苏。

当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你的名字，白苏，中草药，行血破瘀，味苦，回甘，有香气，真是个好名字。

这是故事的开始。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他说的。

“你知道吗，这个名字像小说女主，像电影女星，像我遥不可及的关于未来的幻影。”还是他说的。

他这人说酸话的本领可真是一流，我当时就怀疑你是不是被这些花言巧语骗进了他的爱情里。

这就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聊天的话题，全都关于你。

而我们见面的地点在成都九眼桥的一家酒吧，蓝莲花，酒吧里昏暗，灯光只在舞台上绚烂，一位歌手正抱着吉他唱民谣。

九眼桥一带多是酒吧和夜店，夜晚的生活比白天丰富，夜晚的人潮比白天拥挤。大部分酒吧只会让耳朵振聋发聩，让鼻子乌烟瘴气，或许只有眼睛是一种享受，这也说不定。

视线里来回穿梭的是低胸装和超短裙的姑娘，她们嘴里叼着烟，坐在某一个吧台，眼睛不时环顾四周，像在搜寻猎物，她们喝不起几百块的酒，圆桌上摆着街边商铺几块钱买来的饮料。运气好的时候，她们中的某一个会被卡座的老板点名，蹭酒，蹭烟，蹭男人，也只是某一个。运气不好的时候，她们可以在场子里充数，蹭舞台上歌手的歌声，蹭吧台上喷出的烟气。她们就这样四下里寻找，叼着烟，烟气飘渺，彷徨着，度过一夜。

酒吧里有些人在摇骰子，拼点，有些人在做游戏，猜拳，这是他们用来喝酒的方式。耳朵几乎被舞台上歌手的嗓音震到没有知觉，他们的交流全靠手势，充当聋哑人，这种远古的交流方式似乎让他们很开心，我一直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九眼桥酒吧街的某一个夜晚，或者每一个夜晚大都如此。夜越黑，人越多，身体跟着欲望走，欲望跟着街上的拉客走，然后被拽进某家酒吧，许多人为了喝酒，许多人为了喧闹，许多人只是不愿孤独，可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在那些喧闹里，喝着酒，孤独着。

我身处的这家店是一间清吧，稍显安静，舞台上的歌手唱着贰佰的《狗日的青春》，真少见。

“一回头，青春都喂了狗。”

身旁有三位朋友，他是其中一个，我和他并不熟，平时很少有交流，而他能毫不保留地讲起关于你们的事，我猜完全是因为酒。

其实很奇怪，人们总会在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刻用酒来释放情绪，或许只有酒自己知道，它什么都解决不了。

当时的他坐我身旁，半醉半醒，表情呆滞，或者说有点伤感，这是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的。

“怎么，看着不高兴啊？”我先开口。

说真的，我有些后悔跟他搭茬，我的目的只在让彼此之间的气氛不显尴尬。

可这句话之后，我俩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工作，生活，兴趣，爱好。直到提及感情，他有些沉默，应该是不太愿意谈起，我马上就察觉到这一点。

“别别别，不提感情，出来放松，不说不开心的事。”我想还是该换个话题。

可他开了口。

接下来，我便成了这位倾听和转达故事的人。

二

这是个怎样的故事？其实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形容，剧情也没有丰富的婉转曲折，简单来说，无非是这瞬息万变的时代下又一场快餐式爱情。

白苏，你确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这名字，对我来说是带着药草香的植物。

这名字，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见面的商业街广场。

冷冬，暖阳，午后灿烂的光，西宁商业街的广场，他穿着白色戴帽卫衣，外搭驼色大衣，黑色长裤和雪白球鞋，显得帅气，这是为了见你精心装扮的。

“看来你对她很上心啊。”我不时接他的话，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不是的，这是出于礼貌。

他说他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他甚至不期待你会长什么样子，见你完全是出于对朋友的礼貌，这是你们认识的方式，朋友介绍。而穿着打扮完全是出于相亲的礼貌，这是他为人的态度。

于是你们用微信彼此确定位置，他说他在广场，你说你也在广场，他说他在商场3号门，你说你也在商场3号门，他左顾右盼，你左顾右盼，两个人背对着四处张望，一转身，眼球碰撞。

“啊，应该是他/她了。”这该是你俩见面时的内心独白了吧。

那么你是不是一眼就被他吸引，眼前这位帅气的男生，阳光，干净，会穿衣搭配，喷好闻的香水。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依据是他说你们在一起仅用了一天时间。

“就一天？！”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打断他问道。

仅仅是一天，仅仅是一次见面，连我都在怀疑你们算是一见钟情还是两性相吸。

“爱情这东西，谁都说不明白。”他回。

“你确定你俩这是爱情，而不是…”我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想说‘欲望’、‘约炮’、‘性饥渴’之类，好像不太礼貌。

可当时的他并没有一眼就相中你，这是他对我说的。

“嗯，就还好吧，平平无奇地模样，没有差啦，也没有很好。”

如果你在场，是不是该扇他一巴掌。

这名字，对他来说是第一次心动的书店。

这是你们在一起的理由，至少在他这一方。

你们尴尬又礼貌地招呼，一同拐进了商场旁的星巴克，天冷，总该先找个地方暖一暖。

“怎么样，看到帅哥了吗？”他对你说。

当时的你左顾右盼，他说你像在寻找什么，或许你只是避免眼神交互后的尴尬，不知道该注视哪里。

于是你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儿，找到帅哥就跟我说，我去给你要微信。”他接着说，还挑了一下眉。

这是你俩前一晚在微信提到的话题，你说在这座城市很少见到帅哥，他说商业街那边有很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说该怎么去认识，他说他可以帮忙，你要是有看上的人，他会帮你要微信。

“怎么样，是不是都没我帅。”他还在跟你皮。

“臭美。”你回了一句，终于没那么生分。你会不会欣赏他，这种第一次见面就可以打破陌生距离感的熟络，像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这之后你们的聊天轻松了不少，谈笑过后，你们起身离开咖啡店，在商场闲逛，走进了商场里的书店，地洞的设计，北欧的风格，一盏盏碎小的LED灯悬挂洞顶，像一颗颗细碎的星，群星照耀着排排书架，和穿梭在书架间找书的人。

他说他很喜欢书店安静的氛围和淡淡的书香味。书店里，你停下脚步，捧起一本书，头顶的灯打在你的身上，闪闪发光，就是那一刻，他心动了，爱情来得突然，往往也是一瞬间，哪儿有什么时间和理由，他喜欢上那个灯光下捧着书安安静静的姑娘。

三

别爱太快，别爱太满。

谁不明白在爱情里该细水长流，可大部分人在平淡的生活中，变得孤独，枯燥，没有棱角，他们需要的不是平缓的点滴，是那一针刺进肉里的速效药，它让你疼痛，也会立即见效。所以，人们才会喜欢呼啸而来的爱情吧，它吹醒了你本该躁动的心，吹动着你跃跃欲试地身体……

西宁，一座没有历史文化感的城市，高楼四起，人心庸俗。人们的素质涵养跟不上城市发展，这是他对自己生活城市的评价。他被父母困在这里，大学毕业后再没有反抗的勇气，后来发觉身边很多人和他有相同处境，便欣然麻痹自己，接受这庸俗的生活。

他说城西没有炊烟升起的街道，城东的民族还是落后的思想，城中孤零零一座城墙，城南一片荒凉。那是你还没有出现的日子，他的生活平坦、平淡、平凡，他说在他眼里，这座城市就像牢笼，他看大厦是大厦，看行人是行人，看远山是山，看近楼是楼，看水是水，看云是云，而你，就在这死寂里划破他的隔膜，让他看到光，看到亮的希望，于是他看城市是你，看行人是你，看远山，看近楼，看云看水都是你，那时的他明白一个道理，人比城重要。

抱歉，我写出这样矫情的句子来形容他眼里的你，多少是被他带偏了。

所以那天与你见面，是最正确的选择，他这么对我说。

书店里那一抹怦然心动后，有关于你的名字变成甜腻的冰激凌，变成温馨的电影院，变成寒冬夜里的一场风花雪月。

黑暗中，他紧紧抱着你，还沉浸在突如其来地幸福里久久不能平息，所以当你说要回家时，他亲遍你的脸颊希望你留下，所以在你说明天见时，他兴奋到彻夜难眠。还真是让爱情冲昏头脑的简单生物。

那么你呢，那一刻的你，又怀揣怎样的心情。在你家楼下的单元门口，你紧紧抱他，在你家门外的走廊，你深深吻他。你有没有被这段爱情冲昏了头脑呢？

白苏，你会不会感到诧异，他都说了些什么给我。别怕，其实这些细枝末节的故事不过都是我的想象，我总得用文字描绘，填充他零碎的故事，让你们显得完整。

“你们很像是快餐时代里的一场酒肉爱情。”我还是用了这样一个词回应他，生怕他下一刻会撸起袖子给我一拳，桌下的手已经慢慢调整成防御动作。

“谁能证明酒肉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呢？”他没看我。

这次倒是换我沉默了，还真是个带点哲学的问题。是啊，该怎么证明呢？那身处其中的两个人，在那一刻深爱彼此，是真是假呢？在那一刻坚信彼此是他们的唯一，是真是假呢？

真假难辨。

四

可呼啸而来的爱情呐，来时如果狂风骤雨，去时就会满地狼藉。有多少人想象得到呢？

西安的街上很多人，很多车，很多羊肉泡馍，西安的地下埋青铜，埋瓷器，住着很多佛。

大慈恩寺的红墙下人影穿梭，寺院枯枝上残叶飘落，大雁塔独自在寒风里沧桑，一个石塑的三藏目视西方。

大唐不夜城灯火辉煌，人们说这就是盛唐的景象，我想盛唐时节可不会有这般闪耀，除了仿古建筑上明亮的灯带，大街上星星点点了许多手机银屏，这些可不会出现在大唐。

为什么莫名提及西安？

2020年最后一夜。你们来到西安，在不夜城的广场上等候午夜钟声响起，迎接新一年的来到，迎接你们在一起整一个月的到来。爱情就是需要浪漫的仪式感来提供养分。

到达西安是下午五点，再乘车去往不夜城，时间尚早，你们在雁塔西路的青都里用餐，这是他提前查看的攻略，网上说这家店的牛蛙做得好吃。

你会不会好奇，他特意提起这一段又是为什么？他说在这家店里，你们第一次谈起未来。

你用筷子挑挑拣拣着锅里的蛙肉，说你不喜欢家乡的城市，那里干燥，海拔又高，空气稀薄，并不适合生活，这些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突然担心起你们的未来，因为他就生活在你不喜欢的那座城市里。

“那你想生活在哪里？”他接你的话。其实他想问，那你是怎样考虑关于你们的未来？

“我觉得南方的城市都挺不错的，杭州，苏州那一带。”你嚼着一块蛙肉说。

“可你的爸妈还在家乡啊，你要怎么办？把他们接走吗？”他接着问，想找一些阻碍给你，侥幸地希望你没有考虑周全。

“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你的想法吗？”这是我打断他说的话。抱歉，我又把画面切回了酒吧里。

“或许还没到那一步吧，毕竟我们在一起还没有很久。”他这样回答，“突然说起关于未来的事或许会让她有压力吧。”

所以他才拿出家庭做幌子，因为家庭也是他生活在那里的理由。

好了，让我把画面切回到你们的对话里吧。

“对啊，到时候就把爸妈都接过去。”你回。

“嗯嗯，也挺好。”他接。

“还有你，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你接着说。

那一刻的他一定很开心，你有在认真考虑你们的未来。那一刻的他一定也很担忧，他该怎样回应你们的未来。

“哈哈哈，咱们就先把眼前的生活过好吧，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谁能保证会怎么样呢。”

他回了一句，想聊点别的什么来转移话题，比如窗外夜幕中那座闪着金光的大雁塔。

可这却让你疑惑：“难道他没有在考虑我们的未来吗？”

我猜得对吗？

夜晚，不夜城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尽管保安拿着喇叭再三强调，因为疫情，今晚不会有任何线下活动。“都散了吧，不要聚集！”

可人潮汹涌，一对对情侣裹紧彼此，在寒风里等待，没有活动，他们也打算凑出一个，这当中就有你和他。

23:56，他问你：“快想想，要许什么愿望。”然后期待着眼神看你。

“我想想，我想想。”你瑟瑟发抖，鼻子一抽一抽，不让鼻涕流出来。

23:57，你回答：“我希望新的一年，我能考上研究生！”

这是你的心愿，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研究生？怎么回事？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他心里想。

23:58，你问他：“你要许什么愿？”然后望着他，开心地笑。

23:59，他本想说的是：希望我们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四周人群里响起倒数声：三…二…一…

00:00，“新年快乐！”广场上人们整齐呐喊。

他说：“我的愿望是希望你的愿望成真。”

“亲爱的，新年快乐。”你们望着彼此，亲吻对方。

00:01，人群开始散去，陆续往回走。仪式仅仅是几秒钟的事，仪式后的萧条却要持续很久。你们加快脚步，只想赶快回到酒店，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睡个好觉。

研究生嘛…他还在想。

五

人们会不会短暂忘记，爱情不是靠浪漫和激情维持的。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对那一针速效药终是会产生抗体，免疫爱情已经带来的甜。

时间度过寒冬，来到初春，大概只用了四个月。

这期间的生活已经归于平淡，激情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他每天上班下班，已和过往的日子没有差别，期间也会抽出时间去见你，他说再忙每天还是想见到你，关于这一点，他是浪漫的。

你会为每次见面准备丰盛的午餐，我想你也很开心吧，虽然嘴上说着麻烦，让他自己解决吃饭，可每当他走进厨房，从身后轻轻抱你，亲吻你的脖颈，你还是会心跳加速，不自觉地笑起来。

值得。你心里说。

爱情的新鲜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即便激情褪去，那之后平淡的日子也被你们幸福的记录着。

直到……

那么这一篇的开始，故事要从他与我见面的前一天讲起。

白苏，你不会知道，他再一次来到成都的目的。

飞机落地，他贪婪地吸食着成都的空气，这湿润里带着异质感的气味，让他熟悉，那是和过往相似的味道，多少关于你，和你们的故事，一瞬间可以寖湿他的眼睛。

司机开车行驶在前往酒店的路上，深夜，街灯几秒钟昏黄一次，一盏一盏，从树叶间亮起，亮光让周围的商厦显现轮廓，一栋一栋飘向身后，那是熟悉的关于过往的剪影，多少个如此的夜晚，他穿梭在东南三环的路上，同样的街灯，飘过一座座三环边上的写字楼，前往他早已不复存在的爱情里，只为怀念被时间蚕食后还留有记忆的你的身影。街灯同样照亮四周的树叶，隐隐卓卓，也带有熟悉的关于过往的画面，那是站在你家楼下的落寞与寂寥，他走在小区的树荫下，街灯昏黄，照亮他在地上的黑影，与树影重叠交错，他一步步走出小区，再回到出发的地方。夜晚，总让人感慨。

到酒店已是凌晨，放下行李，他想，去吃顿火锅吧。

到成都了，应该吃顿火锅的。

那个深夜，他漫步在滨江中路河边，两侧河岸上霓虹四起，夜色来得很快。他们总说在成都百米内有串儿店，视野内总能看见火锅，可他走了很久，找不到一家还开张的店，从新开街拐进锦兴路，偶有卖抄手的小摊点着微弱的光，远处一家大排档空空如也，店门口的鱼缸里几条鲳鱼无精打采，隔壁孤独着一只澳洲龙虾，闷闷不乐。夜幕下有一对情侣走在他前方不远处，似乎在为什么事争执，这让他想起那个夜晚，那是你们分手前夕，最后一个夜晚……

看着前方那对情侣，他一定很感慨吧，因为他看得见，在他们彼此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自己，说着彼此心里不愿意说出的话。

那么你呢，白苏，在与他争吵的那个晚上，是否看到你们身边那另一个自己。

“你怎么当得男朋友，街上那么多车，你让我走在马路外侧嘛！？”你起得头。

（你今天表现真差，你知道我朋友都怎么评价你吗？）另一个你站在你身边说。

画面先定格在这里。

那天是你第一次带他见你远在成都的朋友，多少次你带着炫耀的口吻在微信里有意无意地泄露关于他的好，这多少是虚荣心作怪，可你乐此不疲。

于是在四月的一个假期里，你带着他，满心期待去了成都。

从西宁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大雾，飘雪，一个天气恶劣的傍晚，似乎是上天有意暗示，只怪你们都没有看懂。

他看着雾霭里若隐若现的楼宇，又一次要离开这座城市，哪怕只是短暂几天，也让他觉得欣慰，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离，结局虽然早已注定，也值得他为此奔赴一场，于是握着你的手更紧了一些。

与朋友见面的第一天，你开心地像个孩子，你左手牵着心爱的男生，右手挽着喜欢的闺蜜，你觉得幸福在这一刻就是具象的。你们去了成都有名的几个地方，太古里繁华的商店，宽窄巷古老的街，还有锦里形形色色的小吃摊。

可你怎么也没想到，与朋友在一起的这一天，他冷漠、疏远，像是在自己身上加了层防护罩，让你的朋友都不敢靠近，窃窃私语说你对象好像不喜欢我们，也让你觉得陌生，他的表现像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人，于是在与朋友分开后回酒店的路上，你发了火。

那么，画面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到你们身上了。

“不是你自己走在那边的嘛，怎么还怪我呢？”他回了一句，并没有在意。

（搞什么，又哪里惹到她了？）另一个他站在他身边讲。

其实他并没有冷漠，或是刻意疏远你的朋友，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融进你们的圈子里，他看着你们有说有笑，为某一个牌子的遮瑕或者防晒讨论热烈，让他无奈，也只能旁观，索性就默默听着吧，只有紧紧握着你的手，让你感觉他在身旁，他想，这样就够了吧。

“那你不会把我拉过去嘛，就让我这么走嘛，让车撞死我嘛！？”你调高了音量，质问他。

（平时跟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怎么在我朋友面前就哑巴了！？要是那么不喜欢和我们在一起就直说啊！）另一个你自动把他隔在了你和朋友的对立面。他变成一个外人。

他忙挽住你的臂弯，想把你拉去马路内侧。

“别碰我！”你吼道。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吗？晚了！）

“你又让我拉你过去，又不让我碰你，我又怎么了？哪儿惹到你了？”他不解，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烦。

（好烦啊，怎么最近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她以前不这样啊。）

“我让你不耐烦了是吧，行！那就这样吧，别跟我说话！”你自顾自地往前走。

（要是他现在跑上来抱住我，或许我还会消消气。）另一个你回过头看他。

他沉默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另一个自己占据着他的大脑开始胡思乱想。

（我到底哪儿惹她了，为这种小事生什么气呢？！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平时都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可她怎么就为这种小事对我大发脾气呢？）

他默默跟在你身后。

那个晚上，你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尽管他想尽办法，可你冷漠的表现也像一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他停止了回忆，把视线从过去收了回来。

他走过那对情侣身旁，他们彼此沉默着，女生眼圈泛红，男生无奈地抽烟，他很想拍一拍男生的肩旁说，算了吧朋友，没什么事的，就抱抱她吧。

他当然没这么做，他没有那个胆量，而且会显得奇怪，他只是走过他们身旁，继续朝前走。

一家小龙坎的招牌还亮着霓虹，他抱着侥幸走进去，柜台的服务员告诉他已经没有火锅底料了，准备打烊。

算了，去街边摊吃一碗抄手吧，他心里想。

六

他对我说，再一次来到成都，是为了道别，和过去的你们。

那晚在酒吧，他醉倒了，是被两个同事架回去的。大概凌晨四点，马路上环卫工正清扫着街道，街上零散几辆出租车，司机带着困意，问我走不走，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冷空气让我清醒，我想自己在街上走走，用来回味故事的结尾。

想起你们的争吵，我还是会觉得奇怪，我想如果让那个真实的自己走出来，应该不会是悲剧收尾吧。

可导火索已经被你引燃，那么剩下的，那么接下来，就是默默等它爆炸吧。

现在。你们吵架的第二天，清晨，他隐隐约约听到窗外的鸟鸣车行，从窗帘的缝隙间能感受到光亮，似乎又是一个阴天，成都总是阴沉着天，偶尔出现晴好的一张笑脸，人们偏又纷纷躲进屋里，不看它。

他睁开眼，视线里是你的背影，看着你还在熟睡的身体，呼吸均匀，安安静静，让他有上前抱住你的冲动，可两张床中间有一条清晰的缝隙，这本是一间双人房，你们把两张床拼在一起，方便夜晚相拥，可如今，这条缝隙把你们隔开了。

他悄悄起了床，其实你也被惊醒。他穿好衣服，看了看时间，早晨九点半，他打算去买点早餐。你闭着眼，感受他的一举一动，考虑着该怎么找一个台阶给他。

你听到开门声，你听到关门声。你睁开眼，他不在。

他下楼找了很久，四周没有一家卖早餐的店，他走了很远，在一条小巷里买到豆浆油条，又折身往回走，大概用了半个小时，一路上他还在计划着该怎么哄你开心，该怎么和好，然后在自己的幻想里心满意足地笑了，接着他进酒店，坐电梯上楼，打开房门。

你不在。

“喂？”电话拨通，你先开口。

“你在哪里？”他问。

“我在外面。”他听到猫叫的声音，然后是你自顾自地逗猫声。

“我只是出去买早餐，你怎么…”他沉默了一下，很短暂，“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不就好了。”

当你听到“早餐”两个字心里已经咯噔一下，可你怎么会低头承认自己的误会呢？你当然要逞强下去。

“有什么好说的，这是第几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背景里有你朋友的说话声，似乎在商量今天的行程。

你突然想起以前几次小打小闹，也总是以他的沉默收场，虽然没有伤害你对他的感情，可总让你觉得不爽，你趁机翻起旧帐，把早醒打算给他找台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有些难过，或者说是心寒，他从没想过你们开开心心来成都，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感到一种背叛，或者说是抛弃。

“你回不回来？”他问。

“你管我回不回来。”你说。

“你回不回来？”他再问。

他生气了，你能感受到，你有些担忧，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得过分，会不会把事情闹得太严重，可倔强地你怎么会先服软呢。

“我不回来！”你坚定地说。

“好。”他挂了电话。

好了，让我来说说那一刻在酒店里的他吧。你一定想知道吧，当你跑去朋友家，把他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城市，尽管那起源于你的误会，可你当然不会承认，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么他呢，那一刻的他在空空如也地房间里手足无措。他有些头晕，他慢慢靠在床头，静静躺了许久。

“她就是这样爱你的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别乱说，她只是去朋友家…”

“你们约好今天一起去看话剧的，你没听见电话那头她的朋友已经在商量行程了吗？可一点也没有提及你呢…”

“现在呢？她一个人跑去找朋友，可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要不自己去话剧院等她吧？别丢人了…”

“她喜欢你吗…”

“为什么呢，明明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她真的喜欢你吗…”

“接下来怎么办呢？她要是不回来该怎么办呢…”

“她就是这样喜欢你的吗…”

“要不走吧，是她先走的，她太狠心了…”

“是啊走吧，是她先离开你的，她既然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

“这段感情算什么呢…”

其实，房间里安静，浴室花洒头一滴一滴水落地的声音，他听得清楚。这些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只在他大脑里喧嚷，重叠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他转头瞥见床上扔着你换下的睡衣，眼圈湿润了，他想起早晨那个熟睡的背影，安安静静，他本想上前抱住你的，可那条缝隙越来越大了…

“我买了今晚的机票，先回去了，我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了，我们，分手吧。”

好了，接下来换你，我很想知道，当你收到他发来的这一条短信，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瞬间心慌了吗？感到窒息了吗？觉得难受了吗？

是我闹过了吗？他是认真的吗？

明明多给我打几遍电话就会好的，明明多跟我说说话就可以的。

你会这样去想吗？

可是，既然他这样心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当然不能输，当然要比他狠心。

“好，知道了，分手吧。”你回。

七

他说那一天阴冷，明明是四月，冷空气一点也没有褪去的意思，张开嘴朝天空哈气，雾气还会从口中弥漫。

你们约在他家见面，是为了拿回你在他家的衣物。

你按响门铃，他推开门，你们对视，那一眼让他想起你们的第一次见面。

你撇了一眼鞋柜上的纸箱，满满都是你的东西，玩偶，衣服，裤子，内衣，袜子，牙刷，护肤品…

心，隐隐作痛。

你什么都没说，从口袋拿出钥匙，那是他家的钥匙，你放在鞋柜上，准备抱起纸箱离开。

你抬起胳膊，伸手去拿纸箱。一只手抓住你的手腕。

“我们再聊聊吧。”他轻声说，很长时间没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没什么好聊的。”你冷冷回。

他是不是该抱住你，使出男人的力气，你一定挣脱不掉。

“至于要发展成这样吗？”他又开口。

他想挽留你，他对我说，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他似乎不会讲话了，那些你们刚认识时候的花言巧语，此刻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至于不至于的，我不想了，我累了。”你接着说，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语气。

“你甘心吗？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我们，就不能好好面对问题去解决吗？”

“你也知道不容易，可你还是说了分手，说了就别后悔！”

“我，当时很乱，被情绪左右着，那不是真心话。”

“可我当真了。”

他不语。

你瞪他，好像一场战争结束。你赢了。

“而且，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你了。”你接着说。

“仔细想想，我们也不合适，处境不同，三观也不合，还有喜好也不一样。”你继续说。

这算不算乘胜追击，或者借口，或者嘲讽，或者宣泄。

他不语。

没什么复杂的理由，他说那一刻被你怼得无话可说。我暗自嘲笑他。

是啊，你赢了，奖品是什么呢？

然后是被你推开握住手腕的手。

你抱着沉沉地箱子，出了门，下了楼。你看了一眼箱内，原来你有这么多东西放在他家，慢慢把自己融进他的世界里，你差点就以为要跟他一辈子了，箱子真沉啊，你手臂都有些酸了，你狠狠把它甩进了垃圾桶里。

打开车门，你跳了进去，启动汽车，发动机嗡嗡作响，还有车上的音乐一并响起，唱着你喜欢歌手的歌曲。

“我可以陪你去流浪，也知道下场并不怎么样。”

一滴泪落在方向盘上，第二滴，第三滴…

那呜咽声被你死命按在喉咙里。

“就快要夜深人静了，反对的只剩下月亮。”

啊，薛之谦的《陪你去流浪》，怪不得听起来那么熟悉，你突然想起，是啊，你答应要跟他去很多很多地方，你们说好到了夏天就去安达曼海南侧的普吉岛，或者孟加拉湾西边的斯里兰卡，你为此悄悄存了很多钱，想到时候买好机票给他一个惊喜。

“我会钻着小糖，眺望你方向。”

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原谅他。

如果他现在打电话给我，我就原谅他。

如果他现在发条微信给我，我就原谅他。

你四下里摸索，想找一张纸巾，擦擦眼泪。

“快告诉我，你在赶来的路上。”

好了，其实这些都是我对你的猜想，我怎么会知道你出门后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可这些并不是我乱编的，因为这些画面，都是当时被留在家里的他。

八

爱情的过程会不会因人的不同，变得大同小异，所以那些说爱情的人，才会注重故事的开始和结尾，我想他们未曾提及，不为人知的过程，也让他们精彩过吧。

那么，让我试着写一些关于你们的美好吧。有太多瞬间值得静静回味，比如夏天，午后天空湛蓝，阳光温热。树叶油绿，在太阳下泛光，河水粼粼，卷着叠叠水浪，这样的好天气，你们应该在一起才对啊，一起开车兜风，一起散步公园，一起在湖边野炊，一起在林间游玩，或者是繁闹的步行街，买两杯你爱的奶茶，他牵着你的手穿梭在人海里，连地上的影子都那么亲昵，你蹦跳着走在前头，回过头朝他笑，奶茶和你都那么甜腻，或者是拥挤的地铁站，你踩到脚痛的高跟鞋，被他强行脱掉，然后背起你，不在乎周围人们的笑。

这一个个片段里的你们，一定也会因为幸福而觉得再不会有什么事可以打败彼此的爱了吧。那么是为什么呢？两个人明明相爱，并且还可以爱下去，有什么事该让他胆怯，错过每一个好天气，错过每一个他生命里最年轻的时刻，有什么事该让你放手，错过每一个好心情，错过每一个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事迹。你明明还在，他明明还爱。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事可以阻挡相见，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事可以抵挡想念，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事可以遮挡爱恋。可结果却是一个不甘低头，一个不再挽留，双方都没有给结尾一个释怀的交代。

啊，怪我，把后来写得伤感了。

那之后过了很久，我和他有过几次微信联系，他说他开始慢慢放下你，放过自己。

他开始好好工作，也有认真吃饭，他尝试健身，重新拾起久置的吉他。

他说指尖触碰琴弦有些陌生，按在上面有些生疼，可他记起曾答应，要为你弹奏一曲。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他在逞强。

再后来，他生活里也出现新的姑娘，也明白与你不过一场过往，可即便这样，他也感激你在他生命走过一趟。

那么你呢，事到如今，也一定是这样吧，在你未来的前方，追逐遥望的梦想，或许生活里也会出现一个男生，让你温暖，让你忘记被爱遗弃的伤。

也许这场被我定义为快餐的爱情，在很多年前，会化作你们胸口重重地一击，在很多年后，会变成你们生命轻轻地一笔。

时过境迁，便都不重要了。

对了，你是否记得曾送他的一本书，《最好的温柔是不离不弃》，很好听的书名，可内容与名字几乎无关，是啊，一本书，有那么一两句能被人记录就不错了，就像一首歌，有那么一段旋律好听就足够了。你想用这本书比喻你对他的爱恋，可惜，你们都没能做到。

那是当时你在书店无意间捧起的书，那是当时他看着你萌生爱情的一刻。如今他把那本书放回了那家书店，就让它温暖这座城市的陌生人吧。

还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草地上，阳光温柔照在她的身上，她用手比了个耶，笑得很灿烂。那是你儿时的照片，他偷偷从你的相册带走，一直夹在喜欢的日记本里，如今舍不得撕掉，舍不得扔掉，舍不得留下，决定寄还给你。

这样他便不欠你什么了。他说唯一遗憾的，是他记忆中从没有认真讲过一句“我爱你”。

这些都是他没办法告诉你的事，就让我写给你吧。

亲爱的白苏，他曾诚心祝福过你，痛恨过你，感谢过你，这些请你都忘记。偶尔愿你记起，是这嘈杂世界里，有那么一个他，认真喜欢过你。

那么最后的最后，我祝愿你们各自美好，奔赴两个方向。

在彼此漫长的一生，不念，不见。

写于 2021年11月21日  方所书店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