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总是如此。
一枚拼尽全力向前奋进的精子首先钻入卵细胞内,同时封闭了其他竞争对手进入的可能性,结合成为受精卵,在母体子宫内分化分裂为人形降临到世间。你是否想过你的出生是注定的,在最原始的23对染色体里已经刻画好了你的一生,一切的选择就像代码一样按照既定的程序出现,若是不幸出现bug,程序崩溃,不成人形,便从此夭折,不复存在。这些源代码存在每一个神经末梢,细胞内核,或生长分裂或自然凋亡,又或者变异畸形都在触动某一个细微的开关后自然发生。
春生出生的时候闭着眼咧着嘴沉默着一声不吭,紧握拳头,蜷缩着身体,好像还未察觉自己已经脱离母体,“啪”的一下脆生生的声响,打在身体上,程序开启,痛感顺着神经钻进大脑,“哇哇哇”大声的啼哭,眼睛睁开,周围是未知的场景,晃动的,吵闹的,像他一样啼哭的,总之都是和以往不同的,从未体验过。
每个新生儿都是相似的,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哭,哭累了便睡,十多个小时的睡眠占据了一天的时间,他们要为新生儿提供一个缓冲的时间来探索新世界,每一个源代码的创造者就像玩游戏一样看着自己的手中新生事物的出现变化,以便为下一次的创造提供参考锚点。
当一同出生的孩子都已经咿咿呀呀喊爸爸妈妈的时候,春生不会说话,只会呵呵笑,没人会察觉,只是当他发育慢些。春生渐渐长大,他能看懂别人眼神里的同情和家里人的无奈与叹息,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春生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不会笑”。“哑巴”这个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在这个村子里是他独有的代名词,他只会咿咿呀呀胡乱指画,即便用尽全身的动作,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动作越滑稽,笑声也便越响。他看着眼前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点不明白,明明我们都一样却有天壤之别,他用尽全力的奔跑,好像这样可以将那些嘲笑声远远的甩在后面。
夜深人静的时候,春生才会回家,那个供奉着大佛的破庙里是他暂时的避难所。他遇见南燕的时候外面下着雨,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随着跑步带来的喘息起伏有致,麻花辫搭在胸脯前,雨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落下,侧脸望过去,眨巴的大眼睛带动着长长的睫毛像跳动的蝴蝶,春生那一刻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天边一道亮的发白的闪电,一声足够撼动大地的雷声,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此美丽的存在。
美丽是造物主留给人类的潘多拉魔盒,上帝打一个响指就能轻易引发一场战争。南燕是随妈妈改嫁到这里的,当然春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因为他问不出口,他明白自己是个不会说话不起眼的没人爱的小哑巴,造物主让他沉默,他便沉默着对这个世界。但是世界依旧是喧嚣而吵闹的,纷争不断,动荡不安。
南燕常来庙里拜佛进贡,因为妈妈说人在做天在看,如果她们诚心诚意,上天会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她每次都注意到春生,把剩下的贡品留一些给春生,然后指着烛台上的贡品说“那里的东西,你能不吃,这个给你”。她渐渐知道,春生并不是傻子,也不是孤儿,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只是春生不能说话,只是眼神里的善良带给她安全感。但是南燕对这个新环境来说仍是个新生儿,轻佻的追求者,放荡的语言,躁动的肢体告诉她保护自己需要寻求一个坚实的依靠,春生也许不行,但是他可以替自己保守秘密。从此南燕每次来破庙的时候总会和春生多待一会。南燕有时候会不记得春生是哑巴这件事,说完一段话,只顾自的玩弄手中的枯草等待春生的回答,直到春生将写满字迹的纸张放到她面前,她看着春生一愣,然后就会笑,春生也笑,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两个人在佛像面前勾勾手指,这样他们就是秘密的共同拥有者,是同盟。
重组家庭都要面临的问题,两个无辜的孩子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从此兄妹姐弟相称。并没有什么文化知识的哥哥随父亲在田地耕作,对着妹妹憨憨的笑,给她买好吃的,对那些欺负南燕的男生做出一付要打架的样子,吓唬吓唬就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传言南燕以后要嫁给傻哥哥的消息。
南燕质问妈妈,是真是假。妈妈没有说话,沉默是最大的默认。
南燕去破庙,春生还在。
“我们走吧,春生你带我走吧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
春生不能说话只会替南燕擦干眼泪,他知道南燕为什么事而来,但是他们无力抵抗这个世界的残酷。春生握住南燕的手,似一份坚定。南燕通红的眼睛看着春生,眼神依旧像湖水那样清澈,她闭上眼睛,靠近春生,亲上春生的嘴唇。月光皎洁的明亮,春生没有睡着,南燕同样没有睡着。
佛庙里供奉的葡萄,晶莹的紫红色已经开始发黑,每一粒葡萄出现萎缩干枯脱落的迹象,无声无息的飞虫便寻着这股腐败的味道而来,你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出现或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当你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开始啃噬这股腐烂。南燕至此每天都会来庙里跪在佛像面前,诚心诚意的祈祷,春生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在佛像前祈祷了一年可以让自己会说话,但是却无能为力,他忘记了他们能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
“春生,我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若是你想和我一起走,便在破庙里等我”
午夜,春生在等南燕。
睡意朦胧,争吵打闹的声音,南燕来了。
醉意醺醺的男人,手里还拿着半瓶酒,一把扑住南燕,就像蜘蛛的网扑住猎物动弹不得,南燕哭喊着挣扎着,“春生,春生”,南燕的衣服被粗暴的撕裂,春生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看着己心爱的玫瑰被一股强盗粗暴的残忍的把每一篇花瓣都极力的碾压,他有些意识不清,身体的每一寸走动都不受控制,他从地上拿起啤酒瓶用力的砸在男人头上。献血滴在南燕的脸上,男人转过身,和春生扭打起来,一口鲜红的血,从嘴巴吐出来,两人倒在地上。
春生把这一生要说话的欲望和力气对着南燕说“走啊,快走,走到天涯海角别再回来”
南燕清楚的听到了,春生对他说的话“走啊,快走,走到天涯海角别再回来”
春生看着黑夜里奔跑的南燕,就要冲破黑暗,迎接黎明的希望,他感觉自己自由了,他笑了,留着眼泪。
南燕的命运齿轮即将开始新的转动,而春生的命运代码也会开始新的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