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 顾城《门前》
古刹幽静,禅叶相庭,佛经萦绕,木鱼顿顿,门外红尘似海,门内禅静悠然。
可再静的心也会有心动的时候,尤其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啊。
他是一个小沙弥,敲着木鱼,抄写着经书,有时候下山挑水锻炼着筋骨,他有一个慈祥的师父,虽不善言语,却时时指点小沙弥。
门栏外,一鸟驻枝,又飞来一鸟儿停在一旁,相互嬉戏着,或梳理着对方的羽毛,或将头埋在羽毛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小沙弥静静坐在树下看着它们,像一个入定的禅僧。
一中年僧人漫步而来,袖风轻扬,叶影婆娑,惊动了它们,便飞远了。
“师父,佛的境界是,空无所空,所空亦无?”小沙弥仰着头问道。
“是的,可众生有情,若是虚无,便也不是众生了。”
“所以这世间没有佛?”
“你说呢?”师父反问道。
“我不知道。”
“诸法无我,寂静涅槃。”
“师父,好深奥啊,能不能说简单点。”
师父双手合十,微笑道:“其实佛很简单,慈悲,淡看。”
“师父,这似乎和佛经所说的不一样啊。”
“君宝,你要记着,这世间很多事物没有绝对的答案。”他摸了摸小沙弥的头,继而抬步向前,低下身子,将一枚落叶拾起,“君宝,你说这是什么?”
“叶子啊。”
“不,在为师的眼中,它是一个世界。”
“世界?”
“枯荣交替,岁月更迭,不就是一个世界吗?”师父微笑道。
小沙弥陷入了沉思,师父缓步而去,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点一下即可,悟还须自己。
惊蛰,绵雨纷纷,山林间雾气萦绕,幽谷内小泉清流,一黄衫少女骑着一头小毛驴从林间而来,清浅的眸子有些哀怨。
“小师傅,请问山前可是少林寺?”少女跳下毛驴,对着正在打水的小沙弥问道。
“再往前二里路,就是少林寺了。”小沙弥朝她看了一眼,心中怦然一动,手中的木桶掉落在水中。
“谢谢你,小师傅。”少女谢过他,便上了小毛驴,加快了步伐。
爱情其实很简单,有时候只需一个对的眼神。
古木森然,庙宇前有个和尚手持着扫帚轻轻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步履沉稳,扫得很仔细,却有很慢,不像扫地,倒是有一种参禅的韵味。
“大师,请问此处可是少林寺?”少女作揖道。
和尚没有搭话,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和落叶一般。
“大师,晚辈郭襄,请问无色禅师可在?”少女继续问道。
和尚顿了一下,停止手上的动作,瞧了她一眼:“施主来此,也是枉然,杨居士已不在少林了。”
“大哥哥,不在少林?”少女心中一酸,眼泪在眼眶打转,但是忍住了,默默将眼泪收回眼中,只是眼角边有些湿凉。
“出家人不打诳语,自老衲与杨居士四年前一别后,未曾逢面。”和尚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依旧很慢,小心翼翼地将落叶扫入一个土坑中。
“施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有时候学会放下,是一种获得。”
“大师,我不知什么是空,什么是色,我只是追求我喜欢的人,这样有错吗?”
“老衲身处红尘外,难窥红尘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相信真正的答案在施主心中。”
和尚将落叶埋在土坑里,双手合十,默默念起经来。
“只是施主不想去面对它吧。”
禅寺内,把盏煮茶,雾气缭绕,颇俱蓬莱之境。
大师,你大哥哥知道他在哪?”
“贫僧不知。”无色禅师烹茶而道
“放下了,就拥有了。”
“大师,那你知道红尘有多深吗?”
无色禅师不语,依旧平静地烹茶。
“大师,你爱过吗?”
他的手微微一抖,茶盏轻动,茶洒了几点,洒在木桌上,湿了几处,但很快又干了 。
“大师,你看茶落木桌,虽然现在看不见了,但不代表它没有过。”
无色禅师低声念了一句佛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无色即无空,想必他也曾有忘不了的人吧!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禅寺内,一僧一烛,
烛焰动,僧静;
僧静,僧心动;
“无色即无空,无空念旧尘。”无色自言自语道。
三日后,
她骑着毛驴下山而去,依旧看着那个小沙弥在打水。
“姑娘,你去少林吗?”小沙弥看见她,朝她挥了挥手。
“嗯。”她神情有些黯然。
“你是不是去少林寺找人?”
“嗯,可是他不在了。”
“他,是谁啊,或许我认识。”
“他是我大哥哥,是个盖世大侠,人称神雕大侠。”郭襄眼睛一亮,仿佛大哥哥就在她身边一样,“你这小和尚定然是没见过他。”
“原来是杨施主啊。”小沙弥点了点头,“他还教过我几招擒拿。”
“你见过大哥哥?”郭襄心中一喜,凑过来。
张君宝看见水灵的眼睛离自己不到三寸,亦然感到她的鼻息,心中一荡,不由躲闪着她的目光。
“你这小和尚,好生无礼,说话也不看着人家。”
“四年前,....”张君宝自顾看着远方,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啊。”郭襄心中有些失落,从腰间的布袋里捞出两个铁罗汉。
“这两个小和尚好可爱啊。”张君宝看了一眼她手中铁罗汉。
“这是铁罗汉,据说这里有一套拳法,现在我送给你吧。”郭襄将铁罗汉递给他。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他摆了摆手。
“或许,大师说得没错,其实答案一早就在我心中,只是没有勇气面对罢了。”她自言自语道。
过了一会,她黛眉轻展:“其实,这对铁罗汉,本就少林无色禅师之物,现在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了。”
“小和尚,你相信缘分吗?”
“缘分?”
“把手给我。”她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心中想着那个大哥哥,“我很想努力抓住它,可是松开手后,已是空然。”
他看着她惆怅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酸。
“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会了,因为,因为...”
两人都躺在草地上,她手中拨弄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他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很惬意地晒着太阳。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张君宝,你呢?”
“郭襄,襄阳的襄。”
“我听说有三座三峰的景色很迷人,以后我要骑着驴去看,若是能遇见大哥哥,该多好啊。”
“哪三座山峰?”
“武当,峨眉,...”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呢?”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她已然睡在草地上。
他也微闭着眼,万籁俱寂,他在想,时间若是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少林一别后,他没在见过那个骑着小毛驴的黄衫女子,或许他和她之间本身就没有缘分吧。
后来,他下山了,去了武当,至于峨眉山,他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抬起去峨眉山的脚步,有时候路过那山,他只是静静停驻一会,看着高山处那尊楼宇,呢喃几句,便也离开了。
每次云游归来,他总会从峨眉山的脚下带上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而一根狗尾巴草,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昔日的故人,今为各方之首。
禅宗有名:人生有三重境界,落叶空满山,何处寻行迹;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有些人不悟,有些人渐悟,有些人顿悟。不悟者执着,渐悟者放开,顿悟者专注。
红尘路途,已是百般坎坷,何惧喜怒哀乐,客栈前,多是伤情失意之人,不关风月无边。
数年后,
隆冬,雪花漫天,
风陵渡,她又来到这里,忽闻一婴儿哭泣。
原来一婴儿被抛在路旁,她抱起女婴,红扑扑的脸蛋,百感交集:“可怜的娃娃,以后就叫你风陵吧。”
多年后,峨眉山
“师父,你为什么给我取名风陵。”
“因为――”
“因为你是在风陵,遇见我的。”老人道,说着说着却哭了,像个小姑娘。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武当山,有位宗师,道号张真人,名曰张三丰。
一童子问:“师公,你的名字有三峰,是哪三座山峰?”
“武当,峨眉,还有...”
“还有一个呀?”童子紧追不舍问道。
“是啊,还有一个,师公已经不记得了。”
“峨眉派第四代弟子周芷若拜见武当张真人。”一少女款款而来,施礼道。
“峨眉。”老人轻轻叹了一声,他从怀中摸出一对铁罗汉,仔细摩挲着铁罗汉的背后,原来那铁罗汉后刻着两个字“郭襄”。
他思绪飘向了远方,
“师父,什么是佛?”小沙弥问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觉远大师道。
“师父,怎么摆脱色相,名相?”
“不曾有,何来摆脱?”
“如果有呢?”
“慈悲,淡看。”
什么是情,什么是缘,什么又是劫?
无非心中所想,无非心中所欲,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不强求,不生分,
或已逢面,
便是造化。
缘分是什么?
或许,他和她心里都有一座坟墓,葬着未亡的人,故心中容不下彼此 。
而缘分就是打开那座坟墓的钥匙,可惜她和他始终错过了。
一个得而不爱,一个爱而不得,武当的云和峨眉的霞就这样无情败给了一个对的时间。
三丰,三峰?
一个是武当,一个是峨眉,还有一个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