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子躺在旅店客房的大床中，感叹着科学院如今不过是养老院的时候，褚岩正站在西湖疗养院顶楼的观景台上，透过玻璃幕墙，望着夜幕笼罩下的大地。这里距离景区很近，所以如果天气晴朗且风沙不大，就能从观景台一览西湖风光。当然现在除了被灯光勾勒出的湖与山路的轮廓之外，看不到别的什么。黑暗掩去了地面上世界的太多纷繁琐碎的细节，仅存分布稀疏的一丛丛的光源，他知道每一丛光源就意味着一处冬眠者社区，距离较近的还能辨出人类活动的形迹，愈远就愈少细节了，几乎抽象为一个光点。

这种简洁的景象使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依然身处于舰队中，处于全息显示的星图之中；也使他的思绪终于又能够冷静下来。其实疗养院提供的客房隔音很好，设施也齐全舒适，但是对于出生在太空、成长在太空的自己来说，那里的信息还是过于嘈杂了。

电梯叮咚响了一声，然后一名高个子男孩从电梯门里走出来，他的面孔有些朝鲜人特征，手里拎着个印刷得花花绿绿的袋子。褚岩循声回头望去。对方走上前将那个袋子递给他：“抱歉前辈，久等了。”

他接过来，打开袋子看到两个带盖的小碗，一杯饮料，也都印刷着鲜艳花哨的图文，摸起来温度都很热。“这些公元人的食物都需要加热了吃，咖啡也是，所以多等了些时间。”那男孩解释说，语气里含着歉意，“而且我去餐厅的时候已经关门了，这是在外面的便利店里买的，还剩最后一份。早知道就该直接去便利店。”

褚岩朝他瞥了一眼：“那你没吃？”对方愣了一下，倒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没吃。”见褚岩似乎有婉拒之意，又连忙说：“不过我中午在这边餐厅里吃得很好，现在不饿。前辈你是刚从基地赶过来，在船上肯定也没怎么正经吃，至少先吃点吧。”

于是褚岩看着他笑了笑：“那好吧，辛苦你跑这么远一趟了。”

他们走到一张小餐桌边，面对面坐下。揭开其中一个碗盖，就飘出一股热腾腾的白气，碗里盛的是米饭，另一碗揭开看是几块浸在深色酱汁中的东西，大概是肉和蔬菜。除了形状和颜色更不规则、看起来明显是天然生长的之外，与木星基地里饮食的差异倒也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大。但是当第一口食物接触到舌尖，他便深为震惊，那种细腻繁复的层次感是难以描述的。“这是农场里饲养宰杀的真正的猪肉，不是培养基里长出来的，真的很好吃是吧？”男孩指着碗盖上的文字介绍说，“不过猪倒是和咱们一样吃合成饲料长大的，据说还有喂天然饲料的农场，那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了。”

“从转化率来说，确实是够奢侈的。”褚岩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个碗盖，看见上面有一行字是“温馨的味道，让您回到黄金时代”。他又把盖子还给对方。

“你知道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了解历史的话，就知道那不是什么黄金年代。倒是三体危机真正使人类之间的相互厮杀暂停了一段时期。而那些厮杀……”他又用筷子夹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菜肴，“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食物，还有能源。过去的人类没有可控聚变技术，生产率也低，尤其是肉类要靠喂养动物来获取。但人类总是会美化自己的回忆，现在多数的冬眠者也只记得那个时代最好的东西了。”

如果换做别人，在餐桌上说这番话难免使人不悦。但他似乎很善于陈述己见，一副温柔真诚的态度很能打动人心，同时又条理清晰，隐含着不容置辩的坚决与冷静。说得对方心悦诚服的时候，他反而叹了口气：“不过只留下美好的回忆也好，至少今天看来，老师在这里生活得挺不错的。”

那男孩子这时就像做错了事似的，双手交握着低下头：“抱歉，前辈……”

“抱歉什么，没请我吃更好的？”褚岩反问，看他把头压得更低了，又说，“别因为难过就用自责来排解，你只是比我早知道几个小时而已。”

但是对方颇不甘心似的摇摇头：“我不理解的是老师为什么不冬眠，如今医学进步这样快，再过几十年那种病肯定是能治的……”

“老师她毕竟是个公元人，总会有些观念和我们不一样的。”褚岩说，“我原来也以为足够理解她——像那样超脱的人，既然说没有遗憾，那就是一定没有遗憾了。但是今天才发现她终究还是把我们看做孩子，无法放心的孩子……否则她不会瞒着我们这么久的。”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替你设想周全，什么时候都对你不放心。”对方也叹着气说。

“是啊，可是我们不能永远都是孩子的……”

西湖已经彻底变了模样，这是李维意料之中的。然而亲眼目睹了她现在的真容，依然使他感到震惊。记忆中那些鲜活生动的——随风飘摇的柳树、铺着大片翠色的荷塘、活泼艳丽的鲤鱼都不复存在了，现在她只是被防沙林围绕的一池水。苏堤两侧种植的都是耐旱植物，有几种他不认得的花卉，倒是很鲜艳顽强地开放着。

也许就是为什么——当多数冬眠者选择留在地面，过着安逸而传统的生活的时候，他却执意去更远而更艰难的地方。这里只有遗迹，而遗迹不是属于自己的家园。虽然不知道家园在何处，但他也只能继续向前。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西子的反应。原以为她会大失所望，但这个来自太空的姑娘却表现得兴致勃勃，沿途信手拈来地说着典故，对西湖简直比自己这个公元人还要熟悉。又不时停下拍照，并拉着那位美丽的女军官一起拍。虽然1G重力显然使她们都十分疲惫，不得不拄着手杖慢慢地走。——东方延绪今天没穿军服，而是换了一件公元时期款式的连衣长裙，又披了条很大的方披巾。披巾原本是为防风沙预备的，景区内现在风沙不大，便作为纯粹的装饰品了。

在一间凉亭里吃晚饭的时候，他问起西子的感想。

“我知道它不像以前那样了，毕竟在VR纪录片里已经见过了它最美的样子。但现在它就像沙漠里的一滴露珠……”她抬手指向那映着暗橙色天空的水面，“又像那段历史留下的一滴眼泪。”

“小西有时候就像个诗人似的。”东方延绪说。

赵鑫撕下一块面包，冷不丁地说：“算起来，这滴眼泪里也有太空军的一分功劳。那时候一切资源都被砸在军工和重工业上了。”李维连忙又用手肘撞他一下。但赵鑫装作没在意，东方延绪似乎也不在意，倒像是很有兴趣等他继续讲下去。他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不是说要现在的军人去负这个责，反正那时所有人都疯了，都觉得人类必亡了，还留着青山绿水给侵略者享用嘛？当然现在今非昔比了。”

东方延绪却摇摇头说：“我们确实必须负责。所以打赢这场战争之后，我们可以一起重建家园。太空军拥有当前人类最领先的技术，我们甚至可以把所有重工业都搬出去，让地球恢复到工业时代前的自然面貌。”

“是啊，等到战争胜利了……”

李维又说：“说到早期的太空军，那时候军队里的胜利主义者是非常稀少的，我听说他们流传着一句激励自己的话——不要回头看，要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其实用在这里也合适。”

吃完饭后，他们便起身往游船码头走去。那间凉亭其实距离码头不远，所以到达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西子看到有几名船工模样的人，有些在岸边来回走动，有些坐在船头，大概因为游客稀少，所以都显得懒洋洋的。还有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站在一块挂有“咨询站”字样的老式显示屏前。“小岩！”身旁的东方延绪清脆地喊了一声。

那人朝这边转过视线，西子才发现那就是昨天东方延绪带来的同伴。他也是一副普通的公元时期青年的打扮，衬衫长裤的，倒是显得更文质彬彬了，就像从黄金时代电影中的校园里走出来的。她又留意到他看到东方延绪时的眼神，那倏然闪过的不仅仅是惊讶而已。

“你来得好早，我还以为我们早了。”东方延绪走上前，笑着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身挺合适你嘛，哪里搞来的……那位老师还好吗？”

对方轻声答道“还好”，又把视线稍稍偏开了。西子在旁边看着，心中揣忖他是真的在脸红，还只是因为光线变暗加上重力带来的疲劳。“我刚刚帮你们问了一下，这里的游船有大小两种。”他转身指了指停在码头的那一排高高低低，“你们想坐的是哪种？”

“有什么区别吗？”东方延绪问。

屏幕里的咨询员开了口：“大船有船工驾驶，有八个乘位，价钱平均下来是很便宜的，不过限定路线和时间，如果是冲着三潭印月的石塔来的话，这种船也只是在远处停一会儿，不会靠近的。小船是自助式，只有四个乘位，你们五人就要租两条，不划算，但是想去哪里、想停留多久都随意，租金按小时收。”

“我们租小船吧。”西子果断说，“能靠近点儿看塔就行，价钱倒是无所谓。”赵鑫却反对：“掉进湖里也无所谓啰？天很快就要黑了，自己开船不怕看不清、撞到东西甚至翻船了？”西子急忙争辩道：“可我们就是冲着那三座塔来的，都到了这里，难道远远晃一眼就走？”

那名咨询员保持着微笑解说：“不用担心，游船都内置了避碰系统，即使夜间也不会撞上障碍物的。如果出现故障或其它危险，救援系统会自动报警给岸边的救生员。还有应对有紧急情况的手动呼救装置。”西子听后更满怀期待地看向其他人。李维这时走到两人中间，看了她一眼，又拍拍赵鑫的肩膀——

“开船我来吧，不会让你们掉下水的。”他说，“这和咱们打游戏时遇到的情景不是也差不多嘛。”赵鑫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随你们的便。

他们最后还是租了两条小船。套上救生衣后，李维先上船，转身伸手给西子让她搭着，把她拉上副驾座。赵鑫将租船卡在船尾的缆桩上刷了一下，驾驶座前的操作界面亮起来，他也紧跟着跳上船。李维看那界面确实和游戏差不多，又照着提示按下“开锁”按钮，缆桩上的锁扣果然“啪”的一声松开了。“这种小型船与其说是为了看风景，不如说是为那些需要私密空间的游客提供的。”他评价道。

西子眨了眨眼睛：“也许现在就有人需要呢。”那两人面面相觑，突然都做出恍然大悟“噢——”的表情。

与两名冬眠者少年相比，另两位来自太空的年轻军人这会儿却显得笨手拙脚。细碎的水浪拍着码头，托着那船身起伏摇晃。而在地球的重力下，无法做到几步轻快地迈过去，只能弯腰扶着舷边走得小心翼翼。东方延绪跨过前排椅背的时候，船身突然斜出一个较大角度，她脚下一个趔趄，跌在驾驶座上。“你没事吧？”褚岩抓着椅背稳住身体，关切地望着她。

“没事没事！”她坐起身将散乱的长发拨到一侧，很大方地摆摆手，“看来是它选中我当驾驶了，正好我也想试试看呢。”然后把手伸给他，模仿在实习的军舰上那位舰长的语气：“过来，见习生，仔细看我的操作。”

他低头笑了，握住她递来的手。“是，东方舰长。”

两只小船离开码头，在暗橙色的湖面划开一片涟漪，悠悠地向那三座石塔的方向驶去。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点余光，船头与船尾的照明灯已经打开了。这时东方延绪听到歌声在另一条船上荡漾起来，先是女孩兴致突发地唱了两句当今流行的调子，立刻有个男孩阻止说，你这首歌不够应景，并唱起一首公元时期老歌。女孩尝试跟着几句，很快就学会了，于是那三人都放声开唱，并且一首接一首唱下去。

东方延绪不觉微笑，心想那小丫头真是有精神，之前还抱怨头晕啊腿疼啊撑不住啊，现在如愿以偿，就立刻把那些痛楚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这样就好，这趟旅程是为陪她而来的，她既玩得开心那就最好。其实自己原本是想推辞的，因为被她要求无论如何“带个伴儿”来。如果不是碰巧有人提到，他的老师在杭州疗养，一直找不到好的机会去探望……

这时她听到那个人在身边轻声说：“……东方，这次真的谢谢你。”

她暗暗一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巧合，于是若无其事地问：“谢什么呢？”其实也是明知故问。他说：“谢谢你这次请我来杭州。”

她噗嗤轻笑一声：“跟我客气什么。那明天你请大家吃饭吧，昨天的晚饭是小西请客。其实票是她抽奖中的，你更应该谢谢她。”说完她又等待了会儿，觉察到对方仍然在沉默，就知道自己的某个推测被证实了，便放低了声音问：“怎么，病人的情况不好吗？”

他点点头。“你们女孩子真是心细。”

她心想在你面前，不敢当。

她又说：“其实你自己休假不是更好吗，还能有多点时间陪老师，我记得你积攒了不少假期吧？”

“她不希望我在这里留得太久，甚至不怎么愿意让我来，刚收到我的通讯时还很不高兴。我只能和她说这次有女同学约我一起度假，只是顺道看看她而已。”

“你真的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不是最讨厌的？……唉，那你也可以自己请朋友来的。”她说完就觉得这话里的逻辑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古怪，好在对方似乎也没在意。他淡淡地又开口道：“面对现实之后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对她的病情是早有预感的。这就像真相一直存在于我脑海中，而我没有勇气去主动碰它。下意识又期望有人给我个机会，把我推到真相面前……所以我说谢谢你，是真的。”

东方延绪知道他这个人看似温柔平和，甚至有些羞涩，其实本质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优秀所以极有自信、有野心且极为坚定的。现在说出“我没有勇气”这样的话，可见内心多么难过自责。但不知道这时该如何安慰他，仔细回想才发现，似乎他从未有过需要被安慰的时候。当前这个话题似乎也是她难以融入的，原因显然——通过一个来自公元时代的历史教师，他与那个时代建立了某种精神上的牵系，而她没有那种牵系。“这不是你的错，何况回头看过去也不会改变，前方的路还要走下去呢。”她随口说了一句隐约停留在脑海中的话。

湖面上，男孩女孩们的歌声仍在飘荡。她又想，无法融入那个精神上的世界倒也不算特别遗憾，公元时代终究是已经远去了。也有更多年轻的公元人，像李维和赵鑫那样的，正在为能追赶上新世界而努力。她想起李维说他要成为优秀的军人，要去宇宙中操纵他所喜爱的大炮长枪……然而这使她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

“说到前方的路，有件事我倒是想找你聊呢——现在那种新的战舰指挥模式，三大舰队都在大力推广的，我猜你也在关注了？”

“你是说集中型指挥系统？”

“对，集中型指挥系统。据说舰长可以直接对战舰的功能模块执行操作，不需要经由操作员了。”她用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操作台，“具体到武器发射，还有调整航向这些……挺奇怪的设计不是吗？我现在还没想明白设计者的用意。指挥系统应该让舰长更集中精力于指挥工作，没必要也不应该陷在具体执行中。”

“我也听说了。但那好像只是把传统操作员的工作交给智能控制系统，在面对高级指挥官的界面上，技术细节还是隐藏的。——后台算法据说是很先进，我猜力挺这套系统的肯定有不少技术部的人。”

“让技术的归技术吧……你觉得它在现实中有什么特别优势吗？”她以考验的语气向他提问。

他想了想说：“真实战场上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如果指挥官在紧要关头能够直接操作战舰，我想效率会更高，应变能力也更强。另外我们的敌人拥有全透明的思维方式，人类的思维却是隐蔽的，某个人某时刻的突发决断对敌方的威胁性也更大。”他注意到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你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怎么说呢……”她低下眼帘，“我赞同你说的，在实战中需要高效率和执行力，需要出其不意。但在每个具体情境中，高级军官未必总能做出高级的决断。要论突破常规为何不推行MD呢。”

“战场MD需要处理更海量的数据和复杂的逻辑，现今的计算机技术似乎还是不够。”他看着她沉思的神情，“东方你……好像对这种新式的战舰挺有意见的？”

她摇了摇头：“我对战舰没意见，只是对战略看不懂——现在不止小型舰，越来越多的大型舰甚至巨型舰也开始转向集中型指挥了。如此而来舰长的权力就未免大得惊人……但我其实很喜欢新式战舰，尤其那些超级巨人，它的每块系统都像你所说，是目前的最先进技术，让我觉得在它们身上仿佛凝聚着人类智慧的尊严。”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前方：“能够指挥这样的巨人，也像把人类的尊严担负在肩上呢，能被赋予那样高的权限就更意味着责任了。但今后舰长职位的审查恐怕也会更严苛，尤其是在思想上……”她的语气中渐渐染上了叹息。

“我知道你一向反感那些。”他轻声说，“但是身为军人，总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你也说新式战舰给舰长的权力过大，使人担忧，那确实需要足够忠诚可靠的人来担任。”

“这点我同意你，但你也知道，现实中发生的永远不会仅仅是这些而已。别看我们舰队人总是自诩拥有最先进的技术与开放的思想，其实某些政治上的思维和手段也和公元时代没差别……”

停顿片刻后，她轻轻咬一下嘴唇，又笑了笑：“也许我想的太远了。说到底我们只是两个见习生呢，还是先把今年的考核过了再说……明年我打算考指挥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小岩你呢？想留在舰上还是接着读书？”

对方没再回答，她朝他瞥过去一眼。这时候天边的余光也已经完全消逝了，照明灯的白光使他脸上半明半暗，那阴影的形状看起来竟有些冷峻肃杀之感。她心中不禁感到异样，因为对方从未使自己有过这种印象，仿佛有一瞬间她看到的是个陌生人。

然后她醒过神来：“不好，我们落在他们后面了，回去小西肯定又要取笑我。”她在操作界面中迅速点划几下，调出船速调节的窗口，拨到一个更高的档位。

这时她又听见对方说：“你想的其实都很近，而且优秀的指挥官一定是比别人都预先思考的。”

那声音仍是温和熟悉的，于是她想刚才应该是光线角度造成的错觉。“你是说我将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了？”她歪头向他弯了弯嘴角。他似乎也在阴影中微微笑了下：“我想——你能去指挥你最喜欢的巨型战舰，最新式的那种。”

她笑着轻吐了口气：“天啊……好吧，那就借你吉言。而且你也是，我觉得你也能做到的。”

这时突然的，那三座石塔的方向亮起了光芒，正在唱着歌的男孩与女孩们立刻欢呼起来。——灯光从石塔的那些蒙了白纸的圆形窗口透出来，仿佛许多皎洁的天体，与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看这个你们有没有想到三体？”最兴奋的是西子的声音，赵鑫则不冷不淡地说道：“这都能有三十体了吧。”

“可惜天上那个真正的月亮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不然加上倒影，应该能有三十二个。”

“再唱歌吧。”西子提议，“这时候适合什么歌？”

“如果说关于月亮最有名的曲子，我能想到的就是这首了。”李维说，又随口哼唱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东方延绪听着那从夜幕中飘来的歌声，出乎她意料的是，身边的人也轻声接着下去：“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稍稍吃惊地问：“你会唱公元时期的歌？”

他低头笑了笑：“碰巧会几首而已。”

“也对，你的那位老师就是公元人呢。似乎公元人都很留恋他们那时的艺术，所以她应该会教你这些……能唱一首你最喜欢的吗？”

对方也真的开口唱了。听得出是一首关于航海的歌，她想，倒确实是非常合适他们的。“唱啊朋友们，明晨要启航，驶向雾蒙蒙大海洋………”

“……别了，亲爱的海港，明晨将启程远航……天色刚发亮，回看码头上，亲人的蓝色手帕在挥扬………”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