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小区里有人家在装修。书桐从门口路过可以感觉到这家人的与众不同,不是别的,是他家的装修风格。门口开阔的空地上、墙壁上堆着立着很多木料,各种低调而高雅的色调。其中淡黄的原木色是书桐喜欢的。那是树木最本真的颜色,接近自然的颜色。
一看就是一个富裕人家。说实在的,她对财富不怎么感兴趣。但她喜欢的一些东西,它们的价值,往往超出她的预想。这户新来的邻居,门口散落的木板、木条,还有雕刻精美细致的镂空木料,大的小的不同的工艺造型,特别夺人眼球,书桐倾心于这些贴近自然而又独具一格的东西。
当她带着女儿路过,能从敞开的门望见里面的工人师傅忙碌着。工作进度很快,才几天功夫最大的那面墙壁已经用厚实的松木条镶嵌起来,还有天花板,也和墙壁一样,呈现出一副黄白相间的图案。黄的是笔直厚重的松木,白的是原本的墙壁。这种风格,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耳目一新。
凭直觉,这家主人定也会布置出一间大大的书房。那是怎样的一间书房呢?首先说墙壁,也必须用木板镶嵌,不一定非用单调的原木色,门口的浅胡桃搭配白橡色更好,直接把墙壁打造成自上而下的书架!真让人神往。好想和这家人做朋友!
书桐早就信誓旦旦,等有能力时定要布置出一间像样的书房。这会儿,心又澎湃起来。想象出的全是自己直接的愿景。等醒过神来,猛然拍头,莞尔一笑。
三岁的女儿,扬起天真的小脸,疑惑地看着妈妈。妈妈也顺势拍了拍她头上小巧的羊角辫,“快点走啦,小宝贝,不然我们又要迟到了呀。”
城市的节奏是很快的,但主要的还是看自己的心境。此时的她,生活如平静的湖水,波澜不惊。
书桐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日。虽然自己刚刚加入不久,手头的工作也能运作自如,但近些年由于人们一头扎入网络的大江大河,纸质印刷品的销量却越来越不乐观。
书桐生女儿后,身体一直不好,再说幼小的孩子需要妈妈的陪伴,所以她在家待了两年多。渐渐孩子大了,自己身体也恢复如初。已为人母,心境和思想与原来相比多多少少发生了变化。再出来寻找工作,她想做些自己热爱的,驾轻就熟的。择业目光也将薪水高低降为次要。恰巧晨星杂志社招编辑,使她的心不免为之一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竟然于几十人中,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拿下了这个岗位。
不过也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风华正茂。模样好,身材也不错。关键是手持重点大学学历,专业是文学,刚好对口。要说缺点,就是文文静静的,不善交流。不过,做编辑,这方面似乎也不是硬性指标。再说,面试时她就考官的提问应对自如,嫣然一副能胜任这项工作的样子。
当然,接下来的表现也证实了她的能力。最主要的,她爱极了这份工作。她喜欢读书,写些文字类的东西,工作环境文学意味浓厚,就算薪水不高,休息日时常加班她也认了。
说到底,这个文静的姑娘还是文艺范十足。单位离家并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即到。女儿的幼儿园恰巧也在这条线路上,放下女儿,往前走百十米,交通灯对面,有一家花店。尽管囊中并不富足,她还是很慷慨的每月为自己买下几只鲜花,插在办公桌上那只陶制花瓶中。这样当她伏案忙碌时,叶子和花的悠悠香气总贴心地萦绕周身。
有时,她也会买一两盆小型的绿植,带回出租屋或者放在单位的办公桌上。她设想中的四壁装有自上往下偌大书架的书房,自是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绿植的。这就是她应对城市快节奏,排解自己高负荷劳动的方式。
她喜欢幻想。当然不是毫无头绪。那位邻居家将会是什么模样,在她的脑海已渐渐成型。全是她喜欢的样子。
几天来,那家人门口的木料渐渐移入室内,装修已近尾声。取而代之的,是林林总总的绿植在墙根处营造出一片勃勃生机。
正值春季,绿色的草鲜艳的花,把单调的城市装扮一新。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明艳的春天总能使路人不由得停下脚步。花店书桐有一段时间不去了,不为别的,整个春天已向人们敞开怀抱。
但这楼道里的悠悠香气,还是让书桐的精神为之一震,感叹春天的脚步无所不至。
【贰】
书桐收到一张请柬,绿色的。别出心裁。她既兴奋又疑惑。邀请方是新来的邻居。
如今,又是一年春来到了。自打那些绿植移入室内,门前寂静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最初路过时,书桐还会想些关于房屋主人的情况。
春天的物事,使她又记起了楼道里的那些花草。恰在此时,请柬来了。
书桐还是有些犹豫的。尽管房屋主人和自己有着近似相同的喜好,且也曾幻想着和主人交朋友。这张请柬的到来,在她,有一份惊喜在心中。但…毕竟彼此从未谋面…
城市里,不比农村,人们忙得焦头烂额,各顾各的早成人之常情。这类请柬,她是第一次收到。主人是何许人也,是男是女,哪个年龄阶段,做什么的出处哪里等等,她都不晓得!
请柬上,隽永俊秀的笔墨,让人心生好感。字如其人。一个能把字写得如此俊俏美妙的人,书桐还真不想错过一睹真颜的机会。更何况,请柬已经写得很明白,书桐的顾虑似乎没有来由:初来乍到,有幸和大家做邻居,晚上特在家设宴邀请左邻右舍前来闲话家常。期盼日后成为朋友。
她决定好好准备一番。其实,也没有啥准备的。时间是在周末的晚上,下午从图书馆回来,她特地去花店包好一束鲜花。从衣柜中翻出一件浅绿色的丝质长裙,上身搭配米色针织衫,再搭一条色彩清新的小围巾,白色平底休闲鞋。镜中的自己青春靓丽落落大方。女儿则永远喜欢白纱裙配浅口红皮鞋。她没有化妆习惯,涂了点口红提亮肤色。
按响门铃,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主人开门的一瞬,如影视中的画面,她呆在那里。没想到,竟是大学期间追求自己三年的高一届的学长,王斌。
他也略略一惊。
“嗨!你好,学妹,好久不见!”热情洋溢。和学生时代腼腆的他,判若两人。
“你好,没想到…”书桐有些不知所措。
王斌看在眼里,赶忙招呼她进屋,“快进来吧,邻居们都来了,大家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拉起书桐女儿的小手,“哇,好漂亮的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呀?”
“叔叔好!我是小甜心!”
“喔,真乖!”
书桐先是由王斌带领着,各房间参观了下,然后大家共同落座,三三两两聚作堆,有说有笑。王斌来来回回地招呼。王斌的妈妈,一位和蔼可亲的阿姨,坐在众人之间,笑容满面:“我们刚来这个城市,王斌公司的工作调动嘛,我也就随他一道来了。我就想邻里之间还谁都不认识,平时孩子工作忙,就我一人在家,有时感觉很寂寞…”
一晚上,由于阿姨的热情,大家聊得酣畅淋漓。但,那是其他的邻居们。书桐恍恍惚惚的,先前的学生时代重现眼前。
【叁】
入校不久,书桐便恋上了学校的图书馆,晚上和周末的时候,常常泡在里面。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旁边隔着一两个座位的地方,总是坐着同一个男生。几乎每次他都跟随者她移动着地方。
起先,她以为是巧合。时间久了,她便不再那样认为了。但虽如此,各自安静地读书,风平浪静,互不打扰。书桐略感心安。
几个月后,那男孩儿从桌上推过来一张纸页,不像情书,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我叫王斌,比你高一届,我和你一样喜欢读书,喜欢坐在你旁边。恕我冒昧,想和你做朋友,不知可不可以?
寥寥几行,书桐感到清晰的温暖。稍稍片刻,她在纸页下方追加一句:普通朋友,可以。
接下来的时光里,该发生的,都没有发生。在他们共处图书馆短暂且漫长的三年时间里,王斌曾写过一封想要书桐做女朋友的求爱信,懵懵懂懂被温暖环绕的书桐委婉地拒绝了他。不为别的,她怕两人一谈起恋爱,在校图书馆这方净土就没有了安心阅读的心境。
偶尔的时候,两个人会一块离开,但谈话内容仅限于普通同学的正常交流。王斌不敢破坏这种和谐又浪漫的气氛。直到他毕业前期,他觉得必须再次表白了,不然就是永远的错过。然而,当他想要再次表达心中热切的爱意时,书桐因事假匆忙回家了。
等她再次回到学校,已是暑假过后,王斌的毕业典礼早在她请假期间结束,如今他已离开。
王斌曾经想过等她开学后就回来找她。但在短短地假期里,他便遇到很好的就业机会,进入家乡很有名的一家公司,因着工作关系,迟迟不能行动。
而书桐,在上课之余,依然泡图书馆,徜徉在书海中的她,渐渐将那段不寻常的岁月淡忘。偶尔记起,朦胧间,梦幻般的心醉,带她去到虚幻的王国。
转眼毕业,她也回到家乡。就业、恋爱、生子、老公发生意外…
【肆】
王斌见书桐一晚上心不在焉样子,并没有过多的和其搭话。
来这里,他是有预谋的。当然,用“预谋”不太合适,换一种说法,那就是公司近年在外发展业务,书桐所在的城市也在此列。自打从同学那里了解到书桐的遭遇,他暗自努力,争取外遣工作的机会。他费尽心思,运筹帷幄,提前在书桐家附近买下房子,装修好。今年,他终于赢得上级领导的信任,给了他近距离接近并照料书桐的机会。
从王斌家回来,书桐的状态很不好,蔫蔫的。她告诉女儿,房屋到期了,她要带她换一个靠近游乐场的新家。女儿欢天喜地,看着孩子高兴的样子,她心情舒畅很多。搬家并不麻烦,城市里都是拎包入住。将日常用具打点一下,找个师傅运送到新地儿即可。
新家新环境,布置这那的,书桐的心情很是不错。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她不想深入地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她想活得轻松些。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种对自己、对他人不负责任的逃避。
春天的气息愈来愈浓厚,香气四溢,袅袅升腾。大自然的慷慨无边无际。书桐呼吸着花草的清香,走在接女儿放学的路上。春天万物生长,她似乎感觉那蹦蹦跳跳跑向她的女儿,在刹那间长高了,长大了。她是那么幸福。
她当然没有给孩子转学,所以每天要绕一点弯路。当母女两人走过一间间的店铺,停下来等待交通灯时,书桐看到了手捧鲜花,等在马路对面,向她微笑着看着她的男人,王斌。
眼前红灯闪烁,倒计时指示灯从30开始一秒一秒的跳动。书桐感觉那秒时跳动得太快,使她来不及整理头脑中乱糟糟的思绪,而同时,它又跳动得太慢了,对面的人似乎眨眼间便会消失。
红色指示灯不停闪烁,15、14、13、12、11,10…身旁的女儿跳了起来,因为她认出那个正向她招手的叔叔,那个在他家做客时,和她玩猜谜游戏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