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管仲随齐桓公征孤竹国,遇卑耳山。
但见山势雄峻,直入云霄,山间怪石嵯峨,草木森森,绝无道路。
孤竹国君就在深溪高山之后,洋洋得意,饮酒作乐,看你能奈我何。
但他不知道对手是管仲,这人早年落魄,一路摸爬滚打,社会经验丰富得很。
一把火,就把山烧了。
大火七日不绝,跑得慢的飞禽走兽,都成了灰炭。于是齐桓公下令登山。
要对付孤竹这样的马背民族,只能用战车作阵,但就是把山上烧得精光,这大车要翻山越岭,也叫兵士们苦不堪言。
又是管仲,挥笔而救,作《上山歌》、《下山歌》,教军士传唱。
第二天登山时,号子一响,万千士兵齐声唱和起来,群山回唱,顿时轮转如飞,车声璘璘。
齐桓公与管仲等登卑耳之巅,见此声势,不禁大声感叹:“吾今日方知,人力可以歌取。”
管仲苦笑,我们普通人的辛劳,你们贵公子哪里知道,就将当年作歌给军夫,令其乐而忘倦,以逃大难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凡人劳其形者疲其神,悦其神者忘其形
2.
举个例子诸位就明白了:
譬如去旅行:眼见绝景,耳听鸟鸣,夜风送香,神怡心旷,品异域之风味,观寰宇之异同。
累吗?累得不像样,却心生愉悦。一段时间不去浪,还想念得紧。
善悦其神,大概是诸多精力充沛的人共同的秘密:
曾国藩喜静坐,每日四刻,体验来复之仁心;荀彧爱奇香,所坐处香气三日不绝;孔子爱韶乐,听到好的,这老餮连肉味都吃不出来了;岳飞书法金钩铁笔,带着兵戈杀伐之气,堪称大家;康熙处理政务累了,就去做数学题,求证勾股定理。
大抵能人们,事务繁杂,都是要日理万机的,上面都是各人的养神生息之法。
都是些人精,俗事不可免,身形劳顿之极,总爱琢磨些方法出来,逃遁得半日浮生。
而后精气充盈了,遇事不惫懒,过一辈子顶人1.5辈子,还得了常人难寻的愉悦,不知道多赚。
在别人看来,有如神助,以为他们天生精力旺盛,自叹不如,其实都是善悦神的功效。
方法虽然各有千秋,归结起来,就是极专和极静。
现代心理学大师将其定义为“心流”,但其实这类技法,早就在各种宗教和颖悟的个人中被实践过千百年了。
段位高的,也不见如何动作,就生生入定,神游太虚了。
但一般人,还是要借助外物,贵在寻常中找到乐趣。
眼耳口鼻身,无一不可以致心静,致极专。
而后神气之清爽豁达,神思沛然若江河,往往而至,正是文字书之不尽之处,唯有自身能体验。
譬如酒足饭饱,肥脂过厚,取数克普洱老茶,以紫砂壶冲泡,苦涩化开,兰香与奇甘氤氲口中,从舌尖到喉头细细品味,顿觉神气清华,腻闷立去。
譬如伏案一周,才思枯竭,于秋日傍晚,寻不常走的巷陌,舒展双臂,用心谛听耳畔风吟鸟唱,嗅桂花之香,看看对面裙裾飞扬的清秀女子,一路走下来,出身细汗,之前百般纠缠的难题,竟然自解,疲累顿消。
或者回家路上遇堵车,察觉到自己焦躁路怒的症状,深深呼吸,摇上车窗,听蔡琴的歌,看都市霓虹之壮美,万家灯火的温馨。心神安定,也就不那么煎熬了。
3.
以上皆是可行之法,其实还有捷径。
古人讲琴棋书画,今天加上马拉松、健身,诸多爱好,能专心为之的,都算。
但要做到陶然忘机,寻到那一点真趣,需要长期培养,爱一个物事和爱一个人一样,都是因为投入。
倾注了心血,耗费了精力,数次求而不得,她才变得与大千世界不同。
当然,回报是一定有的。
有些爱好得深的,误了终身,啥也没干成,其实也是大乐事。
譬如爱读书,大雪夜,喝二两黄酒,蜷在沙发上读金庸,看义薄云天。
休息日,冲一大杯美式,嗑点瓜子,读东野圭吾,品人性幽微。
雨夜品茗,空气清新,看张佳玮,真是事事皆能成文章。
颓废了,看看曾国藩,自我安慰一番。临睡前看看二十四史,非但有滋味,还助眠。
至于其他各类专业的,伪专业的,鸡汤的,科普的,实用的,无用的,男频的,玛丽苏的,虐心的,伤肾的,跌宕起伏的,食之无味的,但凡看,总能为自己奇幻的意象世界添上一抹瑰丽色彩。
这是爱读书人最后一个港湾,多少奇景绝色奔涌而来,任君采撷,怕只怕沉溺其间,疏离了现实,竟然还有人问,你为什么爱读书呢?
还是洪迈说得好: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
这一点福分,实在只有个中人能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