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陈寅恪先生的一段文字,它老是浮现在脑子,挥之不去……
先生说:我们这块土地,这些人终其一生大多所行,不过苟且二字,所谓风光,不过是苟且有术,行路坎坷,不过是苟且无门。基本不过如此而已……
无边无际的大海展现在我面前。我不是旅行者,我无心观海,无暇对着无垠的大海感叹。
我在等待。
我望眼欲穿,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不,我在等一个未知的出现。
我等啊等啊,地老天荒了,天地间只剩我一人。正当我耐心已尽的顷刻间,一片酱红色软绵绵如火山喷发的熔岩般的暗流,慢慢涌来,悄无声息地覆盖在了乌黑幽暗的海面之上,很快,海面异乎寻常地平静下来,仿佛被驯服了一般,它被酱色的如地毯般的棉被完全覆盖了。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是什么味道?酸的,臭的,还是酸臭融合在一起?它并不是刺鼻地难闻,臭中带着一种莫名的诱人香气,我享受着这种特殊的味道,又深深地嗅了几下,想把它吸入我的每一个毛孔,深入脏腑内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我内心深深渴望的,就是它。它高级得难以描述的绛红色,它沁人心腑的酸臭味儿。我回望了一下,世界的末日,终于到了,但这时不只剩我一人,还有我的家人,我的爱人,他们也在岸边,期盼着被覆盖的大海上的无边酸臭熔岩悄然袭来,他们已如痴如醉,不知所来,不知所往。
母亲面露焦虑,她说:快去西北角那一片吧,那里还没有被盖住,那里的菜市场还在经营,快去采购一些吃的吧。
我转头一看,果然,西北天空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天下边惟一的集市上洒满了金色,地上堆满了各种蔬菜,白色的洋葱,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辣子,紫色的茄子,黄色的玉米……样样物品堆积如山,安详地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无不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但没有人,没人卖,没人买。
我不喜欢这些,人生何以只是油盐酱醋茶?
我很腻烦这俗世的繁华,我躲进了我的小屋里,母亲进来了,她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她不说话,站了一会儿。很久,她拿出一沓钱对我说:女儿啊,这是一万块钱,我一辈子攒下的,人生就这样了,我不知道能活到哪天,这是我给你的,你拿去花吧。
我不知所措,她又絮絮叨叨的说:给你妹妹也这么多,她不要,说不够,她说我欠她很多很多,是,我欠她太多了,太多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母亲苍颜白发,流着泪,带着哭腔,絮絮叨叨,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我听。
母亲不是一个平衡家,她执着地供我一直读书,而妹妹同样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被辍学外出打工,小妹无力反抗,却一直颇有怨言。母亲一生无法平衡她的家庭,她的至爱。
母亲去世将近二十年了,这两天,她老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是我想她了,还是她在地下想我了?
我是该到她的憩园去看一看她了。
林语堂在他的作品《苏东坡传》里边说,凡是身居高位的人都是庸才,否则他到不了这一步。林语堂说这段话的目的是赞美苏东坡这个稀世天才。我有些断章取义,我不是庸才,至少不是林语堂所谓的庸才,那些人政治上有目的,手段上有花招,语言上有技巧,是社会上所谓的成功人士。我是一凡人,一个平凡到尘埃里的人。碌碌无为,随波逐流,事业无建树,亲情留不住,爱情是一梦,人未老,了了皆已空。
我完全醒了,我反复琢磨着梦里的情景,我的脚,双腿,膝盖已冰凉透了。窗外秋风渐起,朦朦胧胧的树,在冷风中摇摆着,冷秋入窗,企图伴我继续入眠。那能呢?
林语堂的文字,永远是清澈见底,通透纯净。苏轼豁达的性情,曲折的经历,被林语堂叙述得跌跌荡荡,沉浮不定,令我忽悲忽喜,哀叹交加。东坡一生因才华横溢而颠沛流离,他诗中写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自我解嘲也没实现作为老父亲对儿子朴实的期望,孩子们还是因他屡受牵连。
他一生沉浸佛教,钟情瑜伽,执爱养生,他的兄弟子由,他后来的爱妻朝云,亦如是。
我拿出瑜伽砖,瑜伽棒,放在软绵绵的床上,我把身体贴在上面,滚动着,我重点按摩我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正面,侧面,下面,上面,我反复的滚动着,揉搓着,挤压着,直到我的下体发热,全身微微出汗。
昨天我忙了一天,除了吃饭外,我将近工作十二个小时。我的背也是酸痛的,我拿着它按摩全身,直到我全身汗涔涔的。
我颓然的倒在床上。床上一片凌乱,床单皱在了一起,被子一半掉在了地上,另一半搭在床边上,这一切都是我在床上按摩滚动的结果。
现在是凌晨七点五十分。
我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床上一片狼藉,仿佛刚刚发生过一场翻天覆地的性爱,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据说,慈禧在中年时候,在清早老是望着她平整得一丝不苟的奢华床单发呆。
一生用尽心机,极尽奢华的慈禧,也有清晨望着平整的床单发呆的时候。不知她那一会儿在想什么。
母亲离去已经很久了,我们早已是阴阳两隔,我后悔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不理解她深沉的爱,不理解她许多的做法。我以年轻涉世未深的标准去衡量她,不原谅她的一切,直到她的生命因脑溢血戛然而止。
现在,我无法原谅我曾经对母亲的所说所做,我懊悔,只有把这一切放进梦里反刍,无尽,无解……
对于人生,我苟且无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爱的那个庸才,在远方,远方在哪里?
有,抑或没有。
所以,我的爱,是一个假定,一个寄托。
庸才是主流,貌似可爱,也相当狰狞。若不当庸才,或病痛,或贫穷。不是吗?千古风流一东坡,几人似他能千秋独步,特立独行?
所以,我注定孤独,且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