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就如潮水般涌来,势不可挡。今晚注定又是不眠夜,思绪还是到了老头儿那里。前两天的“家庭大聚会”为我拼凑起了他91岁的人生。我想试着写一写,作为告别或者悼词吧。
这个小老头儿出生在1933年7月14日(不知是否准确,毕竟那个年代很多日期都是乱报的)一个贫农家庭。家里排行老四,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随着大哥在25岁的年纪病逝,二哥过继给别人,大姐出嫁,父母病逝,17岁的年纪便成了带着14岁弟弟生活的家长。
在23岁那年娶了一个成分不好的16岁姑娘,从此有了自己的家。隔年大女儿出生,之后又陆陆续续迎来三儿一女。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可琢磨,大儿子在两岁的时候淹死在了水缸里。不知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但通过多年后经历大孙女16岁病逝时他的反应应该也不难推测他有多难过。
这个小老头儿种地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家务是绝对不会碰的。举个例子,就每天吃饭的时候,不给他把筷子递手里边是绝对不会起身自己拿的,就坐在桌前等着。
一辈子脾气大得很,年轻的时候就打老伴儿(搁现在都能称作家暴了),老了老了老两口还互骂甚至打架。儿女们也都怕他,他生气的时候都不敢吱声儿。
别看他没上过学,祖祖辈辈都是贫穷的农民,但他知道上学的重要性(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供着小弟弟和四个儿女上学,直到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才结束了。谁能想到,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家家吃大锅饭1个人挣工分的时期,供7个人生活和5个人念书是需要吃多少苦。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出身,周围也没有靠学习逆袭的模板,他为什么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供5个人念书的。
儿女长大后,又张罗着给孩子们成家。一贫如洗的他硬是靠一车一车拉土填坑给儿子整出来一块平底盖起了三间青砖瓦房。
不知不觉有了外孙和孙子们,可臭脾气还是不改。但还是在一次次的告别中看到了老头的变化。至少孙女注意到,在每次孙女要去上大学或者工作离开家的时候,老头总是站在车后边红着眼眶沉默不语。这或许就是变老的标志吧。当儿子生病卧床时,老头每天都会过来坐在床头,沉默不语,只是坐很久很久。也是后来才听说,每年惦记着给早逝的大孙女烧纸钱的也都是老头。
虽然年纪越来越大,但身体还算硬朗。家里的地也不种了,但还是在院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自从耳朵越来越聋,老头不再去村口晒太阳聊天儿了,每天都快长在菜地了,一大早就蹬着小三轮去菜地,一天去好几次。老头后来忘记了时间,中午了都不知道回家吃饭,还在菜地忙活着。
再后来,老头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了,有一次想去卖破烂儿,在院子里数要卖的化肥编织袋,数了2小时愣是没数明白,害得奶奶和孙女笑得停不下来。也幸好老头几乎彻底聋了,根本不知道这俩人在笑他。
再到后来,老头连三轮也骑不了了,在街上摔过几次,每天就只是坐在屋里晒晒太阳,总是不知不觉就耷拉着脑袋睡着了。慢慢地...老头越来越记不清人了,也挺好的,这样老头就不会问二儿子为什么很长时间没来看他。
熬过了疫情,老头变成了“90后”,可已经不能下床了。大儿子请了护工在家24小时照顾。即便如此,谁又能对抗大自然的规律呢?渐渐地褥疮越来越多,即使擦药也已经无法愈合了,身上插着尿管才可以排尿。再后来,每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睁开眼睛,偶尔还能认出儿女。
最后的几个月,老头经常下午发烧,但整体状态还好。这个小名叫“白娃”的老头虽然脸上的皮肤很干,但还算红润。皮肤就像糯米纸一样,感觉很薄很脆,但很光滑。眉毛几乎掉光了,但仅剩的眉毛又白又长,随意地耷拉下来。眼睛好像没有焦点了,是涣散的。褐色的瞳孔外沿被围了一圈浅蓝色。
就在2024年3月8号凌晨两点钟,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过后,老头离开了这个世界。守灵的这两天,孙女从很多不熟悉的亲戚中听到了老头的很多故事,才拼凑出来老头年轻时的一些生活碎片。虽然少得可怜,毕竟一个91岁,经历过抗战、饥荒、文革等等历史时期的人,怎么能靠几个故事就可以还原他的一生呢?但能有机会听到更多也是对后辈人的一种慰藉吧。
嗯,老头走得很安详。孙女在盖棺之前看到了老头的脸,是安详的,还是白白净净的那个老头,只是身形瘦小了很多。
原来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啊,有悲有喜,有苦有甜,尝尽各种滋味,无论是否满意,都将孤独地跟这个世界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