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抵抗:龙之墓 (48)

19431012日,上海,中国

...

一阵带着些许嘶鸣的深呼吸把传杰从冥想之中惊醒过来。

他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清晰起来。在离他脸不远的地方,胡少尉正在盯着他。

“我们到站了吗?”传杰问道。

“啥?”胡少尉完全不知道传杰在问什么。

“什么?”传杰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对方…最后,传杰终于恢复了神志,“哦。我的意思是那电报机能用了吗?”

“还不行。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没事。继续干吧。”传杰站了起来,离开电报室,赶紧往指挥部走去。

我这白日梦作了多久?

传杰一边想,一边走进了几乎空空如也的指挥部。除了一名当值的通讯官,其他所有的将领和参谋人员都离开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有决定性的一刻。

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人们都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

传杰打开通往观察哨的门,沿着铁旋梯开始往上爬。

谁不会是这样?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传杰还可以听到来自外面的人声躁动。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心在过去几天里真的在想些什么。就在几个小时前,传杰的潜意识仍然在拒绝去目睹这个由他亲手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将会如何结束。

我究竟干了什么?

动乱和浩劫?

长久以来,传杰一直在避免去想这件事情。因为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为打开这个致命魔盒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这也许就是在潜意识里我为什么宁愿留在下面看胡少尉修电报机,也不愿意上来看这大结局的原因

传杰在不停地往上爬。

再上一圈楼梯就到了!

传杰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这到底是我们文明的终结呢?还是生命的新起点?

我不知道。

但现在,我想要亲眼看一看。

传杰踏上了观察哨。

混沌这个词根本不足以描述传杰面前那混乱无序的场景。数以千计的各种战机在上海上空遮天蔽日。无论他往哪边看,都能看到人类联军的飞机像樱花的花瓣一般坠落,就像他多年前在东京上野公园看到过的那样。

哦,我的天呐!

传杰不敢相信这个超现实的场景居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真是太疯狂了。

一群又一群的人类战机前赴后继地不断涌入。战斗机在低空与提奥的半兽龙缠斗。而俯冲轰炸机从中等高度,用几乎九十度的攻击角度,呼啸直下。绝大部分俯冲轰炸机根本就没再次爬升起来。从远处看去,这场景就像是许多愤怒的马蜂挺着尾刺在被击碎的蜂巢四周嗡嗡作响,死战到底。

传杰往四下看去。在邮政大楼的屋顶上,河岸上,成百上千的参谋人员,后勤人员,军官和士兵们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空。他们正在见证人类的命运是如何在他们头顶上被决定的。

传杰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以便能从这个疯狂得不可思议的场景中短暂的逃脱。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得以睁开双眼。在他身边,李宗仁,冈村宁次等几名高级将领都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这场规模宏大的空战。白羊也在远处观察战况。而观察哨里却唯独不见另一名龙甲,黑鱼,的踪影。

奇怪,黑鱼到哪里去了?

传杰急忙走到白羊身边,问道:“黑鱼去哪里了?”

“他早些时候就去了前沿阵地。他说他想在更近的地方评估战斗的进展。我和他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说步兵已经突破了提奥军的防线。”

“你看见我们的疯牛了吗?”

“还没。你自己看看吧。”白羊把他的西阿望远镜递给了传杰。

传杰轻轻把食指按在望远镜的左侧。椭圆形的取景器在他的眼前一亮,前方变得清晰在目。

在地面上,勇敢的中国和日本步兵正在爬过由阵亡战友的尸体堆成的‘长城’,端着步枪和挺着刺刀继续前进。传杰仔细地搜寻了一番。黑鱼那高大的身影还是无处可寻。

实际上的最前沿阵地可能太远了,远在这望远镜的视距之外。

黑鱼!你究竟在哪儿?

在取景器的上方,一架战机看起来直接撞上了一只半兽龙,凌空爆炸了。而那只半兽龙也开始带着火焰,螺旋形地往下坠。但它很快就在空中恢复了平衡。传杰拉近焦距,仔细一看。

一只紫龙!

这只紫龙扇动着还在燃烧的翅膀,抬起了长矛。在它能再次开火之前,又一个黑影撞上了它。这一次,紫龙失去了对长矛的控制,并开始急速下坠。传杰用望远镜跟着它,一直到它坠落到地上。

这肯定是有意的撞击。

传杰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和那位飞行员在意识到机炮和火箭对这些奇异的生物几乎没什么用时做出的英勇决定。可是距离太远了,而且撞击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传杰根本没看出这架飞机是哪个国家的。

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你都是一位勇士!

突然间,一个黑色的鸟形影子从传杰取景器底部的地面上冒了出来。它像一只小鸡似的单腿蹦跳着,翅膀还冒着青烟。

这不是那只被撞落的紫龙吗?传杰对它的顽强感到十分震惊。

这只紫龙在地上蹦来蹦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的长矛!

真受不了了。这是什么啊。

看来它找到了它的武器

这只紫龙再次腾空而起,重新加入到混战之中。

我靠!这东西怎么这么难被干掉啊。

我们需要疯牛。

他们在哪?

传杰举起望远镜,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在八千五百米左右的高空中,第一B-17攻击编队刚刚从东海上空扑来。超过五百架飞行堡垒像一片巨大的黑云奔涌而至。提奥军的战列舰和太空母舰上的防空火力开始往东转移。很显然,他们接到命令暂时忽视一下来自低空的威胁。大小各异的绿色鬼火弹腾空而起,刺破蓝天,向高空飞去。然而,好些鬼火球呈现出弯曲轨迹。它们在到达平流层之前就开始向下坠落。

“雷鸟从三点钟方向进入,五分钟后到位。”查尔斯·斯伟尼少校从第一攻击编队里的雷鸟号轰炸机上呼叫道。这架B-17上挂载着一枚代号胖子的特殊炸弹。

“收到,少校,”杜立特将军从第二编队的孟菲斯·百丽号上回应道。她挂载着一枚代号小工具的特殊炸弹。

“鲍勃,小工具的状况怎么样?”杜立特问道。

坐在杜立特旁边的罗伯特·摩根上尉答道,“小工具已经热了,从十二点钟方向进入,十分钟后到位。”

“收到,”杜立特说:“小男孩!报告状态。”

“收到,”蒂贝茨在第三攻击编队里回答:“准备好了。从七点钟方向进入,十二分钟后到位。”

突然间,斯伟尼编队里一架领航的飞行堡垒从攻击编队里坠了下去。紧接着,B-17一架接一架地拖着黑色的尾巴下坠。他们还根本没机会扔下任何炸弹。

这时候,雷鸟号内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在她的右边,一架B-17的左机翼被击飞。它急切地突然右转,和下层的一架B-17撞到了一起。斯伟尼转过身来,从另一侧的舷窗里看到大概在第六架飞机外的一架B-17凌空爆炸,碎片纷纷撒落。

“准备投弹!”斯伟尼下达了准备投弹的命令。

“离目标太远了,”投弹手詹姆斯·斯特鲁维克表示异议,“今天我们不顺风。”

“风也许会改它的主意。”斯伟尼坚持自己的决定,“准备投弹!”

斯威尼方阵的领队B-17突然从机身中间断成两截,几乎把雷鸟号给带了下去。斯伟尼看了看他的副驾驶詹姆斯·安德森,大声喊道:“稳住!”

雷鸟号继续往前飞。

“稳住!”投弹手斯特鲁维克大喊道。

轰隆!

雷鸟号身边的一架B-17突然凌空爆炸。每一位机组成员都感觉到了这次爆炸的强烈冲击。

“稳住!”斯伟尼大喊。

雷鸟号继续往前飞,在气流的扰动中不断地颤抖。

“稳住!稳住!正在瞄准!”投弹手斯特鲁维克的声音在机舱里回响。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时刻的到来。

“有威胁!”导航员梅尔文·比尔曼的尖叫撕裂了这本来就紧张万分的气氛。

“投弹!”斯伟尼果断地喊出了命令。他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大声地喊叫过。

在他四周,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他二十四岁的一生中的点滴回忆并没有在美国陆军航空队少校查尔斯·斯伟尼的眼前一一浮现。绿色的火焰迅速包围了他,并且开始融化。

雷鸟号的机首被直接命中。等离子鬼火弹爆炸的巨大能量让这架轰炸机立刻解体。它的两只机翼向上折起,在机身上方撞到了一起。机缘巧合之中,一个黑色物体即时地从机腹里弹了出来,并开始下坠落。

这个物体正是‘胖子’。

胖子刚弹出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方向感。在坠落了近三千米后,这枚特殊炸弹在立方形尾翼的帮助下终于稳定了弹道,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胖子一直坠落…坠落,坠落。

一直坠落了54.2秒…

上海旧邮局钟楼上,传杰仍然在期待着疯牛的到来。

“重型轰炸机已经到了。不过还是太远了,看不…”他低声说道,“白羊。你想看看吗?”

传杰刚想把望远镜还给白羊。

那是什么?

传杰突然停了下来。东边遥远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一个硕大的气泡。转瞬之间,这气泡迅速膨胀成了一个顶部有黑环的穹状圆顶。这圆顶很快向上延伸成一个巨大的柱状结构。随着这柱子的伸长,它的底部膨胀成了一个半球。很快,这半球又消失了。整个结构变成了像朵花菜一般的高大云彩。

“白羊!你来看看这云彩。”传杰把望远镜交给了白羊。

白羊注视了几秒钟后,慢慢地说道,“我觉得其中的一只疯牛把超级炸弹投到大海里去了。”

在高空中,蒂贝茨和他的机组成员也目睹了艾诺拉·盖伊号下这朵巨大花菜云的形成。他伸出了右手拇指,粗略估计了一下。

它至少有两千米高,五六百米宽。

蒂贝茨从未见过威力如此强大的炸弹。

“少将先生,你看到了吗?”蒂贝茨想要确认一下。

“看到了,保罗。”杜立特答道。

“我们命中了吗?”蒂贝茨问道,尽管他早已根据杜立特毫无激情的声音猜到了结果。

“没有,它可能被扔到了海水里去了。我们必须降低投弹的高度。”

“明白,少将先生!让我们同时降低飞行高度吧,这样成功的机会更大一点。”

“你说对,我会…”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通话。蒂贝茨的耳机里一片沉默。他向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飞行堡垒在坠落的悲壮情景。他根本看不出哪一架是孟菲斯·百丽号。

“上校,我想少将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通信官理查德·尼尔森的声音把蒂贝茨带回了眼前这棘手的任务。

“理查德!我要在公开频率上和所有的B-17机组通话。”蒂贝茨下令道。

几十秒内,尼尔森把无线电调到公开频道,做好了传送的准备。

“各位勇敢的飞行堡垒机组成员,我是B-17艾诺拉·盖伊号的指挥官保罗·蒂贝茨上校。我现在已经接管了杜立特将军对这个行动的指挥。”蒂贝茨的话惊呆了空中的所有人。他接着说道:“我接手他的指挥是因为艾诺拉·盖伊号是最后一只幸存的疯牛。而这只疯牛上载着让人类生存下去的最后希望。”这时候,蒂贝茨的嗓音变得有点嘶哑,“但这希望必须直接命中我们的目标。所以,艾诺拉·盖伊号在两分钟后将直接向我们的目标俯冲下去,以最高的速度在最近的地方投下这枚特殊的炸弹。”

“B-17不是什么斯图卡;我们也从来没练过俯冲轰炸。”蒂贝茨接着说道,“当俯冲结束的时候,她也许根本无法被拉起来。但是,艾诺拉·盖伊号需要你们的掩护。我请求你们当中的许多人自愿地和我们一起俯冲。在这里,我仅代表我和我的机组成员,向大家说一声谢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蒂贝茨都没有在无线电里收到任何回应。

一点都没有。

事实上,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一架重达二十五吨的重型轰炸机可以用来进行俯冲轰炸。飞行堡垒的机身很可能会在高速俯冲中完全解体,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为俯冲轰炸而设计的。艾诺拉·盖伊号上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蒂贝茨的决定表示异议。

这是蒂贝茨一生中最长的两分钟无线电沉默。

这沉默还在继续着。

“看!一点钟方向!”导航员西奥多突然喊道。

杜立特攻击编队前部的一架B-17突然一个猛子往下扎去。它的机尾后没有拖着任何的黑烟。显然,这架B-17并没有被提奥军的防空火力击中。

几秒钟后,另外一架开始俯冲。又一架,又两架,更多的B-17加入了向下的俯冲的行列。

蒂贝茨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一架接一架,他所在的第三攻击编队里的飞行堡垒也开始向下俯冲。

谢谢你们,伙计们!

蒂贝茨双手紧握操纵杆,转向右边,向他的副驾驶道歉道:“我确实应该在命名这架飞机之前先问问你们的意见。对不起!”

“还说那事儿干吗?俯冲吧!”罗伯特·刘易斯向他点了点头。

蒂贝茨把操纵杆向前猛地一推,同时向无线电中高喊:“神风!”

艾诺拉·盖伊号开始急速下降,疯狂加速。自从航空学校毕业以来,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失重的激情了。

“Kamikaze!”

“神风!”

“神风!冲啊!”

“Kamikaze!”

蒂贝茨的耳机里突然充满了来自整个上海天空的呐喊。

该死的!蒂贝茨情难自禁,泪水夺框而出。护目镜迅速蒙上了一层薄雾。

***

哦,我的天呐!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与此同时,传杰在地面的观察哨里对面前的这个悲壮而又疯狂的全景感到震撼无比。地面上所有的人也和他一样,能做的只是屏住呼吸,仰望天空。数以百计的重型轰炸机从接近万米的高空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猛扑下来。好几只半兽龙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从天而降的威胁。它们放弃了在低空的缠斗,直接向上飞,想要拦截那些俯冲下来的B-17。在半兽龙的下方,地面上提奥防空炮疯狂地快速射击。一架又一架,B-17在空中爆炸。但是,猛扑直下的B-17太多了。它们前赴后继地掩护着艾诺拉·盖伊号。

艾诺拉·盖伊号向下一路猛冲,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就要达到了作为落体的临界速度了。

“瞄准目标!”武器官威廉·帕森斯大声喊道。

蒂贝茨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提奥太空母舰的真容。它庞大的柱形舰体颜色很深。从高空俯视,这母舰像是一个被拉长了的橄榄球,垂直地插在上海的海岸线上。在舰体两侧的肩上和背部的正中间共有三根把手似的支架。在胖子水下爆炸引起的海啸的衬托下,这些微微发亮的支架十分显眼。

“收到。一定要直接命中!”蒂贝茨下令道。

那是什么声音?

蒂贝茨突然听到B-17的机舱里发出一些很奇怪的高频金属噪音。他刚才说的话是对的。飞行堡垒并不是一架俯冲轰炸机。B-17也许真的在俯冲中会自我解体。但他没有时间细想,蒂贝茨必须把精力集中驾驶这只铁鸟上。他必须给‘小男孩’一个完美的命中曲线。

一阵闪光出现在蒂贝茨的右前方。一架B-17刚刚炸成了一个火球。这火球的颜色在一瞬间由绿变成粉红。蒂贝茨本能地用一只手按住氧气面罩,另一只手抓着操纵杆,驾驶艾诺拉·盖伊号急速穿越这些爆炸的碎片。

“盯紧目标!”蒂贝茨大喊。

黑烟开始从艾诺拉·盖伊号的螺旋桨发动机后冒了出来。但这架铁鸟依然以最大的速度俯冲着。

在蒂贝茨的面前,提奥的太空母舰变得越来越大。他还清楚地看到好几只半兽龙正在向上爬升。

“盯紧目标!”蒂贝茨再次大喊。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唯一能确保直接命中的办法就是连机带弹一起撞上那艘提奥的太空母舰。

看飞机现在这状况,我们反正也是拉不起来了。

在距离蒂贝茨更近的仪表盘上,艾诺拉·盖伊号的高度表指针像疯了似的转着。这指针每一转一圈代表高度下降了一千英尺。

六千,五千五…蒂贝茨正在默读着高度计。艾诺拉·盖伊号和一只前来拦截的紫龙擦肩而过。

五千,四千五…他能清楚地看到这太空母舰顶部的一个突起,那可能是母舰的舰桥。

我现在怎么也不可能撞不上你了。

那太空母舰的底部突然冒出了一些橙色的火焰。看起来,它好像是想要紧急起飞。

来不及了!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蒂贝茨微微一笑。与此同时,艾诺拉·盖伊号上的许多小部件开始脱落。

四千,三千五…艾诺拉·盖伊号自己也开始解体。她机身的中间啪啪作响。整架飞机裂成了好几个大的碎片。

在这些碎片的中间,‘小男孩’出现了,就像一个孩子刚被生出来那样,充满了希望。它自由自在地降落着,随时准备开始连锁的裂变反应。

三千,两千五…

剧终人散!

你们这些混蛋!

蒂贝茨的手终于放开了那早已没有作用的操纵杆,想要最后一次闭上他的双眼。

这是什么

不知道从那儿冒出了个巨大的黑影。这黑影电光火石般地出现在了艾诺拉·盖伊号的撞击路线上,占据了蒂贝茨的整个视野。

在蒂贝茨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艾诺拉·盖伊号在六百米的高度上一头撞上了那艘提奥军刚从北平撤回的四号战列舰。

!

猛烈碰撞产生的巨大动能在一瞬间就把这架二十二点五米长的空中飞行堡垒压缩成了一张不到一米厚的金属板。

与此同时,小男孩体内的四包圆柱形无烟炸药也被这撞击所触发。爆炸和撞击一起把一叠亚临界质量的铀235圆环推向了一根一点八米长的炮管的另一端。在那里,这些圆环和一根亚临界质量的铀-235轴套在一起,共同超过临界质量,引发了连锁裂变反应。这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出了六十四公斤浓缩铀的威力。

你终于到了!

传杰在望远镜里看到一艘提奥的战列舰出现在北方的空中,就知道提奥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吸引到了这个预设战场。这场在上海的决战已是万事俱备,只欠疯牛了。

传杰立马转身拿起了电话筒,开始大声呼叫值班的通信官:“致电重庆,所有飞鸟都已入巢。致电重…”

突然间,传杰面前的的一切变得异常的明亮。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却发现一个巨大又明亮的盲点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发生了什么?

传杰试图转过身来,但他做不到。他脖子的后面和后脑勺上传来钻心的灼痛。难以自控,传杰地跪倒在地。这时他唯一还有的另一种感觉就是听觉。他能听到惨叫声,男人的惨叫声,有的远,有的近,到处都是。在离他很近的某个地方,李宗仁将军正在惨叫,“天呐!我的眼睛着火了!”

与此同时,传杰也完全失去了对方向的任何感知。他伸出双臂,胡乱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从腋下被人架着向后拉拽,开始急速后退。好像撞破了什么东西,然后又飞了起来。在天旋地转之中,传杰的思维陷入了一片混乱,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混乱持续了好几秒钟,直到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湿感觉团团包围。传杰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到了水中。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出现在他耳边。传杰感觉到头脑一涨,他所有的知觉都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

哗!

传杰猛地吐出一大口水,然后睁开了双眼。

他面前血红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在他双耳深处,一种刻骨铭心的刺痛让传杰痛苦万分。本能地,他把嘴巴张得尽可能的大。不知什么原因,这样能让他感觉稍微好过一点。

慢慢地,传杰的视觉和听觉开始恢复。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坚实的表面上。在他面前,记忆里那些狂舞的飞机和提奥的半兽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头歪了一歪,看见白羊正侧身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在白羊后面,除了呻吟的伤者,还有更多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传杰低头从两脚之间往下看去,无数的尸体正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上。

天呐!究竟发生了什么?

传杰尝试着想站起来,但他做不到。于是,他慢慢地滚动身体,让自己面朝下趴着,然后把大部分体重放到一条腿上。传杰终于单膝跪地,把自己给撑了起来。

在他面前,曾经的上海旧邮政大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片瓦砾中唯一还耸立的结构是那钟楼中间的铁旋梯。在铁旋梯下面,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怎么又一次和死神擦身而过?

传杰下意识地用手往自己胸前的口袋上一按,方才想起龙血石早已不在身边了。传杰不想在温莎行动中把龙血石带到日本。于是他在动身之前把龙血石留给了琼斯博士。然而,当他亲眼目睹了那天在龙山发生的惨剧,传杰认为自己是再也见不到那块珍贵的龙血石了

“你没事吧?”白羊撕裂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吓了传杰一大跳。

“也许吧。”传杰吃力地回答道,“你呢?”

“勉强还能运转。”

传杰看见了白羊周围地上的水渍,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随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水面,问道:“是你把我…?”

“是。”白羊点了点头,“但那也是毫厘之间的事,你我差点都挂了。”

“我昏过去多久了?”

“也许二十秒,也许十分钟!我也不太确定。”

“能起来吗?我们爬起来吧。”

万般痛苦中,两人设法爬到了在瓦砾堆边的一大水泥块上,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出现在传杰的面前。传杰从未见过这样的云彩。由地到天,它至少有几千米高,而且蘑菇帽的底部仍然在隐隐发红。

“这是我们的一头疯牛吗?”传杰问道。

“我想应该是的。但美国人把这炸弹的当量给算错了。”

“你是什么意思?”

“这爆炸的威力看起来远超我们当初在百慕大所估算的两万吨当量。”

“对呀。根据奥本海默教授的估算,我们的距离本来应该是安全的。是不是提奥战舰上本身携带的重水也被引爆了吗?”

“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们直接命中了提奥的太空母舰吗?”

“不确定。让我们来看看吧。希望我的望远镜还能用。”

白羊把望远镜放到眼前。几秒钟后,他便把它交给了传杰,口中说道:“你能来看看吗?我的眼睛还是模模糊糊的。”

“你眼睛怎么了?”

“那疯牛的爆炸太亮了,超出了望远镜的自动调光力。我的眼睛情况不妙,可能已经失去一半的视力。”

在望远镜取景器中的裂痕之间,传杰对那蘑菇云看了个清楚。在蘑菇茎的顶部,先前看到的那些隐隐发红的东西原来是大量还在滚烫燃烧的物质。它们从在蘑菇帽的下面吸入大量的空气,推动蘑菇云以一个相对恒定的速度上升。蘑菇云周围好几公里的地面上都是无边的野火。虽然看不清太多的细节,但传杰对那里正在发生的毁灭毫无质疑。

人间炼狱啊!

谁能有丝毫的怀疑?

在这野火之中,一个远远的魅影趴在蘑菇云的右边一动不动。

“有可能直接命中了。”传杰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信心。

“看见提奥的太空母舰了吗?”

“隐隐约约。”

“他的战列舰呢?”

“一艘都看不见。”

“这是个好兆头!”

“但我不确定太空母舰有没有被彻底击毁。”传杰仍然有点怀疑。

“这种威力的爆炸下,没有什么可以幸存下来。你也感受到了这惊人的能量。”

“这爆炸的威力确实是不可思议。”传杰终于稍微感到轻松了点,但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黑鱼。

在这时候,我最好别在白羊面前提这名字。

黑鱼虽然直言直语,但确实是个好人。

“我们应该尽快通知重庆,以及世界上的其它国家。”

在清除了一些瓦砾之后,传杰和白羊爬回了旧邮政大楼地下室里那大部分都已经倒塌了的前线指挥部。在入口对面的角落里,一张桌子上还有两部电话。一名年轻的通讯官一动不动地躺着地上,身上压着一块从屋顶掉落下来的大混凝土块。

传杰爬到桌边,抓起一个话筒,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电流的信号。他试着拨打了一下,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又转向另一部电话。

老天保佑!

能用!能用!能用!

经过一番短暂的祈祷,传杰拿起了话筒。话筒里仍然没有一丝他熟悉的电流噪声。

该死的!

传杰心一沉,带着最后一丝丝渺茫的希望,朝话筒里喊道:“接线员!接线员!这里是前线指挥部。请回话!请回话!完毕!”

紧随他的话音的仍然是死一般的沉寂。传杰转身向白羊失望地摇了摇头。

突然,传杰听到了一些动静。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敲击声。

他环顾四下,发现在一个几乎完全变形的门的另一侧有人正在敲击门板。那人在白羊和传杰的帮助下往外爬。他还没出来,传杰就认出了这个人。

胡烈宿少尉!

“上面发生了什么?少校。”胡少尉问道,“刚才我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我们的飞机扔了一颗炸弹,一颗威力非常非常大的炸弹。它可能已经把敌人给消灭了。”

“太好了!”胡少尉兴奋起来,“指挥部里的人呢?他们都到那儿去了?”

传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要求道:“我们要尽快把这消息通知重庆。那个旧电报机修好了吗?”传杰终于想起来胡少尉为什么会在地下室的下一层出现。

“修好了。但为什么要用这机器呢?”胡少尉好奇地问道,“所有的电话都断了吗?”

“很不幸,全都打不通。现在,我们要赶紧给重庆发报。快!”

“但是我们必须先把它搬到地面上去。这电报机在地面以下不能发送任何信号。”

“什么?”

“我们必须把它搬到上面去。”

“那大木桌,你还记得吗?现在几乎所有的通道都坍塌了,我们怎么把它搬上去?”

“记得,少校。恐怕搬不上去。”

“操!”传杰非常失望,对这情况也气得要命。他接着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此时,传杰没意识到受过良好教育的他在情急之下的说话方式居然变得与黑鱼如出一辙。

“我不知道。少校。如果我们把它连到大楼顶上的金属天线,也许能行。”胡少尉答道,“它原来的设计也许就是这样的。”

“这他妈的大楼几乎完全倒塌了。”传杰抓着头,一时间觉得无计可施,“上那儿去找一个天线啊?”

“只要是金属的就行吗?”白羊也在拼命想办法。

“也不完全是。”胡少尉答道,“天线必须要有特定的一圈一圈的重复结构。”

“我不是什么电子工程师。”白羊建议道,“那钟楼的旋梯怎么样?它还在上面耸立着,我觉得它是金属的。”

传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先找些电线来!”

半个小时以后,那仍然屹立的铁旋梯被电线连接到了地下室。而这电线则是由断裂的电话线一节一节拼起来的。

传杰趴在地上,双手捏着这七拼八凑的电话线,同时向地下室里喊道,“信号好一点吗?”

指挥室里,白羊把传杰的问话接力给再下面一层的电报室。然后,他又将胡少尉的答复传回给传杰,“好一点,不行,不行,更糟了,好点…好,好!就这样。让它一动不动!”

“我马上下来,准备发送胜利电报。”传杰大声地喊道。他放下电线,他站起身,准备下到电报室去把这令人激动的消息发送给重庆和世界各地的所有人。

“别发送!”突然有人从传杰的背后说道。

黑鱼!

传杰立即辨认出了这熟悉的声音。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传杰转头一看。黑鱼站在蘑菇云的前面。他身体的一侧几乎都被烤糊了,而从他的面罩下流出的血也都已经干了。

“别发送,传杰。”黑鱼的声音听起来干涩而且粗糙,“不知怎么的,提奥的太空母舰居然逃过了这一劫。我猜她并没有被疯牛直接命中。”

“什么!”传杰觉得自己突然掉进了一个无底冰窟中。

“我在那边亲眼目睹的。他的母舰并没有被击毁。你来看看吧。”

“我用白羊的望远镜看过,”传杰仍然在惊愕之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看到任何的动静。”

“也许你的距离太远了。看看我望远镜里的录影。”黑鱼坚持道。

传杰接过了黑鱼的望远镜,把它放在自己眼前。取景器的正中间是蘑菇云的根部菌托。在菌托的右边,正是提奥的母舰,倾斜着,左边大约四分之一都被埋到了地面以下。可能是因为灼热空气在不停地流动,望远镜里的图像时清楚时模糊。突然间,太空母舰舰体一侧下方的一个门打开了,一条半兽龙从里面飞了出来,开始围着太空母舰盘旋。很显然,提奥的太空母舰受了重伤,但远未被摧毁。

这他妈的母舰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材料制成的?

传杰无法理解这母舰是如何逃过这样强大的爆炸的。

在录影里,焦距在被不断地拉近。离母舰不太远处躺着几只半兽龙。其中一只明显身负重伤,斜躺在地上徒劳地扑腾着一只翅膀。突然间,旁边一只更大的半兽龙扭过身子,艰难地恢复了站立的姿势。这只受伤的紫龙扑腾着翅膀,一蹦,一蹦,一蹦,猛然又从地上飞了起来。

老天啊!你怎么不长眼啊。

传杰失望至极。他不想再看下去,但他不得不再看下去。

录影里的图像开始缓缓向左移动。距离太空母舰大约一两公里的地方,地面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环形大土堆。

传杰放下望远镜,目瞪口呆地看着黑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你想要跟我说些什么。”黑鱼说道,但他很快就从传杰睁大的双眼中意识到自己身后正在发生什么。他转身一看。在他的面罩上远远的现出了一艘提奥军战列舰的影子,正在由南向北朝太空母舰飞去。

传杰立即恢复了紧迫感。他匆匆和黑鱼一起赶回了电报室。

在胡少尉的帮助下,一封明码电报通过钟楼楼梯天线飞向了全世界。

…哒,哒,嘀哒,哒嘀嘀…

…疯牛未能摧毁敌母舰…

…哒,哒,嘀哒,哒嘀嘀…

…疯牛未能摧毁敌母舰…

胡少尉连续传输了好一会儿。传杰命令他留下等候来自重庆的回应,然后向最后的两位龙甲建议道:“我们必须把提奥太空母舰的损坏情况侦察清楚。”

“对!传杰,就这么办。白羊!你留在这里和苏州建立联系。”黑鱼答道,“我们俩先找些吃的,随后出发!”

不久后,传杰和黑鱼从上海旧邮政大楼的废墟里爬了出来,准备渡过运河。

传杰刚下水。还没走多远,他身后突然传来了白羊的喊声,“等等!回电来了!”

这么快?

两人立即转头,赶回了电报室。胡少尉正在一边倾听,一边记录电码。他在一张纸上一会儿画一根线,一会儿画一个点。过了一会儿,胡少尉取下头上的耳机,开始在这些线和点下面写英文字母。

他肯定是在转译电码。

传杰站在一旁,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着转译的结束。

“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胡少尉突然抬头向传杰问道。

“什么词?”传杰把头探了过去。

“这个词,”胡少尉指着电报结尾处的三个大写字母,“字母F,D,还有个R。”

“这是美国总统名字的缩写。”传杰简明扼要地向胡少尉解释了一下,然后开始读电报。读着读着,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罗斯福总统深沉的声音。

“全线撤退,”

“准备保卫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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