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爸,快看,是夕阳。”我冲着摊子面前正和大妈扯南扯北的老爸喊了一声。
你看,黄昏时分的落日,总是那么慷慨。它不仅给予这人间一半的橙黄,也为世间的每个角落都塞满了祥和。
我忠爱晚间的落日,也喜欢老爸在身边时的那种安宁。但老爸却一点也不喜欢夕阳,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毛爷爷”和扯不完的胡话,不懂这世间的浪漫。
就像人们常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可我却偏偏不这么认为,许是因为年轻,所以总想着在这骨感的世界里找些浪漫。
所幸,夕阳便是其一。
每每看夕阳时,我的脑袋总会放空,思绪也是杂七杂八的乱飘,就好像脑袋里有根线,那根线很长很长,线上也拴着好多人,一会儿和天堂的奶奶碰一下,一会儿和小时候的自己碰一下,一会儿和未来那垂暮的老爸碰一下.......总之,会和好多人碰一下,然后我就情不自禁的傻乐,情不自禁的难过。
老爸不懂我,时常用那看傻子的目光,瞅着我。
直到有那么一天,老爸霸占了我的老人椅,硬要和我一起看夕阳。
果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老爸突然说了一句:“闺女,你知道不,夕阳下看一个人,会让那个人更帅一点。”
我大惊失色,“你咋知道的。”
老爸嘿嘿傻笑,却一句话不说。我的脑门也出现了“三根线”,以作回应。
夕阳下看一个人,确实是会为他增添几分美感,但前提是建立在两个人没有任何敌意的基础上。
我实在想不通,莫非大数据有什么监听的功能,要不然,老爸的某音号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如此有高级的心理解说。
自打老爸知道这个知识后,我的躺椅就易了主,身边也多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闺女,我今天帅不?”“闺女,你说,我是不是要多吸收一点黄光,我就会变得更帅一点?”“闺女,你看老爸,今天有没有变帅?”“闺女,今天有没有年轻?”.......
我静静的坐在老爸身边。
其实,一个人不用“感时花溅泪”的感觉,也蛮不错的。
2.
后来,我才知道,在夕阳最美的时节里,也是老爸皮炎最严重的时候。
严重到什么程度吗?我也不清楚,但我会经常看到老爸情不自禁的挠胳膊,搓搓手上的皮,明明挠破了,可他却丝毫没什么感觉。
他柜子里的那方方正正,绿色皮囊的贴膏也总是用得很快,于是,老爸便将这跑腿的任务交给了我。
起初,我很庆幸,我有这个荣幸。因为这意味着我很可能逆袭成他那宝贝钱箱的新主人。但事实证明,老爸的防“贼”之心超级严重。
他总是趁我看夕阳入迷的时候,悄咪咪的离开,拿出那把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钥匙,轻轻的打开钱箱,拿出适当的钱,然后轻轻的锁上钱箱。再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回到躺椅上,继续吸收夕阳的魅力。
有时候被我无意撞见,他也会以极快的速度锁上钱箱,然后脚一蹬,钱箱便老老实实的在床底呆着,我也老老实实的去买药。
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老爸怎么把那钱箱看得那么重要,后来,我从老妈那里得知,老爸撞见过我好几回从钱箱里拿钱,出去就知道吃吃吃,买买买,他怕我把这个家那为数不多的积蓄给霍霍完了。
一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高中那会儿,老爸问我:“你将来长大有什么梦想,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
我说,“有啊,梦想正如你意。”
他两眼亮晶晶的,说:“你想当啥,我觉得医生挺好的,多光荣,教师也不错,安稳”
我一本正经的说:“老爸,虽说我喜欢教师,医生这个职业,但人家不喜欢我,我只想当个太空人,能飞太空的那种” 。
老爸脸色一变,说:“我没有钱给你买喜之郎”。
我瞅他一眼,他瞪我一眼。 就这样,在双眼皮瞪单眼皮的日子里,时间也总是过得飞快。
现在想想,老爸果真有先见之明。
3.
我想,骨子里喜欢自由的人,即便这个这个世界是正方形,她也会在这个正方形里画圆。
就像我虽得不到老爸的钱箱,但还可以在为他买贴膏的时候,省点钱给自己买个老冰棍一样。
于是,就在这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日子里,我开始慢慢长大,老爸开始慢慢缩小。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原因,老爸身上的毛病也越来越多。 脚气啦,皮炎啦,痔疮啦,都超级喜欢他。尤其是在这炎炎夏日里,老爸依旧在和大妈扯南扯北,两人泡沫飞溅,聊的不亦乐乎,我却只看见老爸那不停挠胳膊的手。
我起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曲安奈德新霉素贴膏,递给老爸。
老爸嘿嘿一笑,我坐在躺椅上,看着夕阳,脑中的线与老爸的贴膏碰了一下,我在心里默念:曲安奈德新霉素贴膏,用于局限性神经性皮炎,慢性湿疹,也可用于小面积的银屑病,外用......
背着背着,眼里就冒出了不知名的气泡,一颗,两颗......
透明的,微咸。
老爸用那看傻子的目光瞅着我,他说 :“闺女,你看我今天有没有更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