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小孩和未来》

顾晓童是自闭症小孩，六岁上学前班，老师问她：“顾晓童同学，你说一下，1＋1＝几？”顾晓童两眼间的距离稍微有点远，像ET外星人。她不爱说话，自闭症小孩其实不是不说话，是和谁说话。他们是天生的反叛者者。她不说，老师准备换人问了，顾晓童却开口了，笑倒一片。小胖子李苏里直接趴地上了，说：“哎吆，哎呀我的妈！”顾晓童的答案是等于零。

老师大多都是有教养的，也有气坏了的时候，谁也不是佛。苦口婆心教了那么久后，全世界最简单的算术题算成了这样。要么老师是傻子，要么学生是，孙老师脸气白，说：“傻子，傻子！”

这事儿立刻就传开了。有些事儿和话，传的都很快。

孩子给说成“傻子”，顾晓童她妈知道了也没找学校。一百多年前，同样的状况，爱迪生她妈就找了，把学校臭骂了一顿，领回家自己教育，后来爱迪生发明了很多东西，像电灯泡，电影、发电机等等。

顾晓童妈不是，她还是想把顾晓童留在学校里。爱迪生家生活有保障，顾晓童家没有，要是她妈不干活他们就得挨饿，或者，靠…别人的施舍，谁也不想这样。至于低保，顾晓童家得不到，他爸名下有汽车，别人买的车挂他爸名下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到处在发生。顾晓童她爸连正当的工作也没有，打散工，一条腿不好，他喝廉价白酒喝成股骨头坏死了。打散工之余他用泡沫做的船出海钓鱼，他升天那天是顾晓童生日，顾晓童喜欢喝各种鱼汤，他爸出海打鱼后再没回来。现在一到这天妈就带着顾晓童去海边撒菊花。

一加一等于零后学校下定决心，把顾晓童开除了。原因是小胖爸妈、淳于囡囡爸妈，等等爸妈，他们联合起来，抗议学校把傻子安排给他们的宝宝当同学，损害他们宝宝的名声。

顾晓童妈差点儿下跪，为了证明顾晓童不能在此上学，老师当众又问了顾晓童一加一等于几。顾晓童执拗，说：“零。”顾晓童妈妈就把顾晓童领回家了。妈妈没责备她，要是一个孩子是自闭症，那只能怪父母，不能怪学校。若是能上得起自闭症小孩专属的学校，妈妈就送她去了。

顾晓童她家住在一个六层老楼的底层角落上，在人家的大院子里有一个碎石头砌成的小院子，顾晓童就在院子里玩儿。每个小孩的王国里都有自己的宝贝，几个桃木枝儿，一个睡觉时会闭眼的旧娃娃，一些小玻璃瓶子，彩色的碎玻璃，装过点心的旧的铁盒子，这些是顾晓童的宝贝。还有一只―――猫，叫小花，它是顾晓童的属下，白天睡觉，晚上会跑出去干活儿，偷一些别人家晾晒的小鱼吃。有时候也有老鼠，只是现在的猫猫都不吃老鼠了，很多猫自小都没见过老鼠。猫教育缺失，有的猫还以为老鼠是二舅家的小孩呢，吃不饱，穿不暖，长得瘦小。

一个小孩，再怎么样，也会看一些什么的，像小人书这些，自闭症小孩也看，小人书就是给小人看的。先看书，后来看字儿，还有朋友，谁都得有朋友。自闭症小孩喜欢孤独，可也有朋友，林平吉就是顾晓童的朋友。他大她三岁，是个捡破烂的。顾晓童的妈妈有次掏钥匙时，带出了五十块钱的绿色票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浑身脏兮兮地，跑上来，说：“阿姨，你掉钱了！”

小孩就是林平吉，他背着别人扔掉的双肩包，开缝处用铁丝拧了，拖着个老太太买菜用的旧拖车，车上捆绑着捡来的废纸壳什么的。顾晓童看着他，妈妈谢他时，顾晓童也谢了他，说：“谢谢你小哥哥。”顾晓童妈吃惊不已，那表情，像…看见老天爷了。

顾晓童从不主动和谁说话，就算多看谁一眼都不愿意，像个真正的公主。这事儿后，顾晓童妈会给林平吉地瓜吃，要是包包子也会叫他来家里吃。顾晓童很愿意去叫他。林平吉住在烂尾楼的工地里，还有两个小孩和他一起捡破烂，卖钱吃饭，却很快乐。居委会主任赵大妈没掐腰驱赶他们，他们都是流浪小孩，不知道籍贯，都没法把他们遣返走，但是要是想，可以把他们赶到别的块区去。

捡破烂的人能捡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动漫书也很多。林平吉把小人书擦干净，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好了给顾晓童看，太阳可以消毒，说：“我都弄干净了。”

自闭症小孩没那么讲究，若是一个樱桃掉地下，他们捡起来后不介意继续放进嘴里吃掉。他们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像不愿意搭理你，不想和你说话什么的。顾晓童喜欢看林平吉给她的小人书，要是你入迷了，就非看不行，顾晓童说：“哥哥，这是什么字儿？”林平吉很儒雅，有些东西真是，是天生的。要是不捡破烂，穿得干净点儿，林平吉就像个传说里的王子，比现在的真王子还王子，肤色洁净，眼睛很亮，聪明地了不得。八岁林平吉就会英语了。关键是，宠辱不惊。顾晓童说一加一等于零时，林平吉一点儿没笑，他只是看着她，说：“为什么呢？”

自闭症小孩的念头是会叫人昏厥的。顾晓童到处看，看见身边的花生米，拿了两粒在地上碾碎了，合拢到一块儿，说：“这是几个，哥哥？”林平吉说：“还是两个。”顾晓童不说话，拿了小铲子，到墙根挖了个坑，把花生碎屑埋进土里，拍拍手，说：“再过些日子就是零了。”

二

世界是自由的，思想的世界更应该是。

林平吉说：“妹妹是天才呵。”

顾晓童和林平吉都不知道他们看见的也是“牛顿的苹果”，他们的知识还没有叫他们去意识到他们花生米，就是量子力学的原理：你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太阳、月亮、星星，它们都是“花生米”，粒子状态才是真实的样子。粒子＝零加负一，这是顾晓童算的。

想永远待在童年是不可能的，谁都没法子地要长大。女大十八变，顾晓童十五岁时变成个漂亮女孩了，眼睛的距离长回来了，扎着根高位独辫子，十三岁时她就开始挣钱了，给电脑服务器加她叫“奴隶”的蠕虫，是一段能融合现代程序语言的，类量子级的编码，蠕虫不停地干活，搜索病毒和“老鼠”程序，顾晓童叫蠕虫“奴隶”，有“奴隶”的服务器都没被侵蚀过。

顾晓童十五岁时，林平吉十七，他还是捡破烂，只是改到去写字楼收废品了。要是穿的不好，写字楼不叫进，林平吉给小孩们设计了制服，灰色纯毛面料的，脏了好洗，还帅，衣服上有多色“搂勾”，像元帅的“勋表”。

顾晓童和他们一起捡破烂时也穿一件。顾晓童和林平吉去凑热闹，考了次大学，都考上了，分数极高，又都没去上。林平吉用的是捡的身份证，考试时叫王耳，录取通知书寄给王耳了，王耳他爸是大队书记，知道了怎么回事儿后，给林平吉两万块买名额。王耳还是没去成，他老是幸福地笑，还容易大小便失禁，学校把他辞退了。林平吉不去，和照顾三个小孩捡破烂比，大学没意思。顾晓童更不去，现在她有足够多的钱和妈过好日子了。世界再大她也不去看，自闭症小孩是规劝不了的。关于上学，顾晓童说：“不去上。”

没事儿她编写小人书程序，像《半夜鸡叫》，周扒皮去逗鸡叫，鸡根本不叫，周扒皮累死了，把小孩乐疯了。游戏公司喜欢地了不得。顾晓童家现在可以买大房子，可自闭症小孩都念旧。顾晓童不去住。顾晓童妈就祈盼拆迁，有些事儿都不用祈盼，拆迁就是，一不小心就被拆，五、六层的老楼拆了盖五十层。

顾晓童和林平吉说：“我不想拆迁搬走。”林平吉看着太阳下白花花的街道，说：“这真没办法呵。”

街道上贴出了动迁通知，大家即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不住老旧的破楼了，不高兴的是给的补偿款不高。涉及到每个人的利益，就都翻脸不认人了。李瘸子是老工人，厂子一直不景气，他脾气耿直，说道：“这事儿咱们得找，几类不几类，他们说了就算了？”号召立刻获得了响应。

顾晓童和林平吉的那些小孩在路边上坐着看热闹。赵大妈过来和他们说话：“平吉，你们可怎么办呵？”林平吉不愁这个，他们到哪儿都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捡破烂的虽说到处被人驱赶，他们的心是自由的。

女小宋敌视地看着他们，她不喜欢自己管辖的街道上有这种野孩子，也不相信关于他们可以上大学又不上的传说。她自己是正宗的学霸，考上了著名的师范大学，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很多人，骄傲了许多年。

拆迁马上就开始了，先从东边开始，东边的位置属于二类区，给的钱多，大家“箭也似地”搬走了，按时搬走还会得到奖励。

李瘸子他们列队到市政府去找了。李瘸子一拐一拐地，走在队伍的前列。市政府这些地方要害部门都有特警和防暴队，李瘸子他们立刻被阻拦了，要他们派代表进去谈。这些事儿大人都有经验，谁也不站出来当代表，囔囔着叫领导来见他们全体人员，这样他们都被驱逐了。

这事儿没过两天，林平吉的伙伴小猪到拆迁废墟里去尿尿时，嚎叫着跑了出来，林平吉和顾晓童他们坐在路边上吃冰糕呢。

拆迁的时候是捡破烂小孩的国庆节，能捡的东西太多了。林平吉冲惊慌失措的小猪说：“怎么了？”

小猪胖，长了一对招风耳朵，小猪告诉了林平吉嚎叫的原因：废墟那儿有具尸体。

六岁时林平吉就在坟地里过夜，那会儿给人追赶，一到墓地就安全了。林平吉叫小孩别靠近看，晚上会吓得不敢睡觉，他和顾晓童去了。

自闭症小孩胆子大，死人在墙根处。墙被推到了，尸体被埋了一大半，头和胳膊露在外头。尸体睁着眼，顾晓童一看见尸体就在琢磨事儿，这付面孔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平吉打了110后，警察就到了。东边十二个楼座都成了废墟，好几栋都推倒了。穿白大褂的警察去检查尸体，警察问小猪尸体发现的经过。后来顾晓童说了一句话：“我知道尸体是谁了。”警察马上被这话吸引了，走过来说：“尸体是谁？”

顾晓童说是二号楼一单元里的住户。和高老师住一个单元。高老师住一楼，顾晓童七岁时找高老师解过数论的第二十八种解法，是印度人写的书，高老师也解不了，后来顾晓童把题解开了。这个尸体活着时趾高气扬的，喜欢随地吐痰，见到人常淬一口痰。顾晓童敌视地看见过他两次，有一次还差点儿被他吐到，他就说：“看什么看？”

警察把赵大妈和女小宋找来了，赵大妈吃了两片心宝药后看了尸体，确认是二号楼一单元六楼的李帅，他失踪一天多了。李帅家报了警察，也找了居委会。他们报警时时限不够，警察登了记没立案。顾晓童老看刑警五大队的许队长，把他看得摸不着头脑了，说：“你看什么？怎么了？”

自闭症小孩有时候并不想说话，顾晓童不吱声。要是你莫名其妙地看人，有些人是绝对不允许你看的。许队长说：“你叫什么？干什么的？”林平吉知道顾晓童想什么呢，说：“她是想您能不能破案抓住凶手。”

这太无聊了，许队长没搭理他们。深入调查时许队长问了赵大妈小孩们的事儿，才知道是捡破烂的小孩，说：“那个女孩也是？”赵大妈否认了顾晓童也是，说：“那丫头是自闭症小孩。”许队长知道，对自闭症小孩你是没办法的，他们想不开口就不开口，还有“自从得精神病，整个人都精神了”的专属保护。

李帅一家痛哭流涕，他们去废墟给李帅烧纸，晚上那儿漆黑，路灯拆迁都拆坏了，风一吹，纸灰带着火苗飘起来，眼神不好的还以为放“孔明灯”呢，加上有李帅家里人的哭声，很瘆人。远处有不少绿色的眼睛，亮闪闪的，是流浪猫和狗。它们知道有人死了，就看着。也不是白看，有时候人走了，它们能找到些吃的，不过祭奠的食物都半生不熟的，味道不咋地。

李帅死了一周了，警察整天在那一带转悠、摸情况，凶手没找着。李帅是被锐器敲了后脑死的，有个圆窟窿。法医尸检时在圆窟窿里找到只小老鼠宝宝，它应该是想钻进去看看情况，出不来，就挂了。

小孩们没事儿就去发现尸体的地儿去转转，显得自己胆大。林平吉和顾晓童在烂尾楼院内的简易房里喝茶水。后来警察来了，女小宋带着他们，四个警察气势汹汹地进来了，好像要叫林平吉和顾晓童都不许动，举起手来―――嗯，没说。警察搜查了简易房每一个角落。

搜查捡破烂小孩的房子并不简单，小盒子，小人书，破损的有钱家的小孩扔掉的变形金刚玩具一箩筐，都是小孩们喜欢，捡回来的。搜索后的屋子一片狼藉。

林平吉和顾晓童都不说话，看着他们做这些事儿。等他们停下来，刑警五大队的许队长说：“你们都从凶案现场拿回来什么了？”没人说话，另外两个小孩回来了，站在门口。今天是小猪八岁的生日，他们要烤肉、喝啤酒庆祝。

谁也不说话。女小宋很生气，说道：“许队长问你们话呢，聋了？”顾晓童是执意不会说什么的，鄙视地看着她。林平吉说：“没有。”要是你说的话过于言简意赅，是不会叫人高兴的，写文章也不行，你得用排比…排很多。女小宋很愤怒，她刚要发作，许队长先说话了，说他们要是在发案现场捡到了什么，就告诉他们，这关系案件的侦破。

后来他们才知道警察兴师动众的原因，小猪捡了个打火机，金黄色的，不是纯金子，看上去却像金子的。他在废墟那边拉屎，打打火机玩，叫去看现场的许队长看见了。许队长认识名牌货，一个捡破烂的怎么会有这个？一问小猪就交待了，他在废墟捡的。捡打火机的地方就在发现李帅尸体的地方，有个流行词儿叫“举一反三”，许队长立刻举一反三了，追问还捡到了什么。死后李帅身上的钱包没了，捡破烂的小孩见钱眼开，把钱包拿去太可能了，警察就来搜查了。闻之警察抓了小猪，顾晓童不高兴，说道：“今天是小猪的生日，你们放了他。”

一个八岁的小孩，别说捡了什么，就算杀了人你拿他也没办法。许队长不喜欢顾晓童的态度，好像警察犯罪了。十五岁的小破女孩，许队长没准备搭理她，他们要上车回去。自闭症小孩执拗，顾晓童说：“你们凭什么抓他呵？”她颐指气使的样子把许队长弄笑了，他没见过这样勇敢的小孩，要是她愤怒他还能理解，可她一点儿没有，是种伸张正义的表情。

许队长叫她上车，跟他们一起去见小猪。林平吉不坐车，骑辆破自行车去了。他们去的是派出所，小猪在那儿关着，为了表示他没拿钱包什么的，小猪用鼻子和眼泪进行坚决的抗争。小猪说：“我没拿叔叔，真没拿呵。…”

有一家人在派出所报案，吵吵囔囔的，他们儿子找不找着了，叫人不安的是这个叫刁涛涛的失踪男孩是去看李帅家人的，李帅家里人没见到他去，人却没了。

等把小猪放出来时，他们到饭馆去给小猪吃好东西压惊，一边儿庆祝小猪生日。吃好东西压惊对小孩比什么都管用。小猪吃上猪肘肉后就什么都不怕了，像个“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勇士，说了那个打火机的事儿，就是他捡的，撒尿时看见了。林平吉的小孩们都有手机，收破烂时得联系。小猪拍了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那是个很好看的打火机，是个名牌。

自闭症小孩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顾晓童不知怎么地就对这案子着起迷来，这种小孩胆子又大，顾晓童没事儿就去废墟转转。顾晓童老和林平吉这些小孩在一块儿，她出入这种地方没人多想什么。

警察们忙坏了，传说现在要求警察“命案必破”，反正警察就给派出所片警带着住户走访，问人家知道什么不。尸体和失踪的事儿家喻户晓了，一到黄昏家长们都不叫小孩出去。

拆迁区那边灯光昏暗，就像个鬼城，大人也都绕道而行。有个叫刘小豹的小孩，他家在还未拆迁区的这一边儿，临街道，到了晚上看拆迁区那边就特别吓人。刘小豹从五楼的窗户上往下看，好几次看见顾晓童在废墟那儿转悠，他赶紧叫了他妈一起看。大人们看见也惊愕，到是他们知道顾晓童是自闭症孩子，可以也不那么吃惊，说一句：“这丫头，太危险了。”

警察走访的时候，刘小豹把看见顾晓童的事儿和警察说了，还强调他妈也看见了。刘小豹妈立刻证实了儿子的说法。

有些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转天从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两个警察在商场里找见了顾晓童，她和林平吉他们在帮着把样品的纸盒拆下来，帮着摆放好，纸壳就归他们了。女小宋陪两个警察一块儿来的，是她的管区，警察想问问顾晓童在废墟那儿转悠什么，再或者看看她看见了什么没有。

顾晓童不愿意回答警察的问题，继续捆扎纸壳儿。小猪看见警察来以为是找他的，假装上厕所跑了。女小宋忍无可忍，说：“顾晓童，问你话呢？”顾晓童给问的不高兴了，说：“你知道2＋2＝几？你要知道我就回答你。”

警察们知道这丫头是自闭症，到底自闭症和神经病差多少就没人能说的准确了。警察小齐是大学生警察，觉得有意思，要是一个人智力有问题，你可以诱导她，小齐说：“我知道，四。”顾晓童看着他，这丫头有时候看人时直盯着你看，一脸你真可怜的样子。小齐给顾晓童的样子搞懵了，说：“我说了，你怎么不说话？”顾晓童说他算错了。

女小宋觉得这女生是没事儿找事儿，就说：“那你说是几？”顾晓童说：“二。”

女小宋想说真是个傻子，她接受上次的教训，知道和顾晓童这样的孩子没法讲理，说道：“顾晓童，我们是工作，你的题咱们以后再说行吗？”

有些怪异的事儿就是瞬间的某种感觉，像宰相张九龄第一次看见安禄山就要皇上杀了此人，说他是祸唐的第一人，后来果真安禄山是唐朝的掘墓人。小齐瞬间的感觉顾晓童不是一般的孩子，像个超人。4＋4＝2？一定是个算法，顾晓童的态度也像。小齐说：“顾晓童，你不一般呵。要是我问你，你对发现尸体和刁涛涛失踪怎么看，你能告诉我吗？”

女小宋和另一个警察就糊涂了，不知道小齐是逗小孩玩儿还是干什么。林平吉一边干活一边儿看看他们。顾晓童不是一般的孩子他知道，可他不喜欢多话，人家的事儿怎么做叫人家决定。顾晓童说：“你们没有监控视频就破不了案子是吗？”天呵，小齐笑，他说不是这么回会事儿，早先没有监控时警察也一样破案，说：“有视频会方便些，这边拆迁，没办法，所以我们才找你们了解些情况。”

顾晓童说她什么也没看见，说：“不过你们回不到尸体被埋的那一天，但可以回到刁涛涛失踪那一天去。”

傻子，真是傻子，女小宋一脸无可奈何，要是碰到了一个傻子，谁也没办法。

没人能听懂顾晓童的话，震惊小齐的不是顾晓童说什么，是这女孩的思维方式太不同于常人了。另一个警察一脸苦笑，准备叫小齐走了，还有很多工作，没时间耽搁。小齐说：“顾晓童，你能叫我们回到两天前吗？”顾晓童就告诉了他们如何回到两天前。顾晓童叫警察走访了解两天前刁涛涛从家里出来，到李帅家整个过程，特别是进到小区后，当时街上人的位置，他们去干什么，说：“这样，你们就回到两天前了。”顾晓童叫警察重现两天前那个时刻的街景。

小齐和许队长说了，大家都惊讶不已，这思路太震撼了。小齐想试试，找了警校的学生帮忙，了解居民两天前但凡黄昏时在街市出现的情景，在一特定的时间这些人重新来到街上，回到两天前，小齐扮演刁涛涛，穿和他差不多一样的衣服，一个人看见了刁涛涛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进了李帅家的楼道，就不见了。这结果叫人震撼，恍如隔世一般。小齐都有点错乱了。遗憾也有，就是刁涛涛进入单元门后的二十分钟内，再没人出现过，至少警方没找到这个人。

结果还是很振奋，警方知道刁涛涛是在楼道内失踪的。消息被严格保密了，万一凶手就是单元里的某个人，怕他跑了。顾晓童和林平吉他们不知道这些事儿，还是忙他们的。

眼见中秋节了，顾晓童买了很多月饼和卤肉礼盒，给林平吉小孩们过节的，给了黄老师一份，那些记忆里要感谢的人自闭症小孩都忘不了，能记住一辈子。黄老师一个人住，没有孩子，说：“晓童，你这孩子，谢谢你。”

黄老师年青时是个很帅的男人，自闭症小孩到了某个年纪，一样知道到异性好看不好看。

动迁的事儿因为拆迁费，这边儿的小区还都没搬。政府是国家机器，捍卫自己的尊严，不准备让步。李瘸子他们也不准备让步。黄老师把自己的东西装箱了。他没答应顾晓童帮他收拾和搬家。黄老师说：“不用，有搬家公司呢。”老师和普通人不一样，黄老师不看好李瘸子他们的联盟，官方瓦解他们的很容易，后来真是这样，地产商和每家搬迁签订保密协议，有两家就搬走了。李瘸子非常悲愤，说：“所有的事儿就怕这样，不团结！”

地产商用了心理学的原理把居民打败了，大家都揣测有些人得到了更多的好处，未签订合同的人就慌张了。

搬迁在即，顾晓童有点儿忧伤，她妈妈在张罗着买房子了。这一带拆掉后要建成“商务中心”，那些古老的庙宇和原先的院子都将不复存在了。顾晓童溜溜达达，拍了很多照片。这些东西都是物质的幻象，它们以假面存在，就像孙悟空变得那些东西，数学可算出它们的原形。

顾晓童在自己的博客上写心得，像“量子下的数学”，很多经典的理论都颠覆了，能量守恒定律完蛋了，粒子状态下，能量是永恒的，它们也是世界的样子。林平吉也不是一般人，说：“那也等于说，有鬼魂了？”小孩们对鬼魂比对活人更感兴趣，顾晓童说：“肯定的。”

她用“小九九”和别的，算了鬼魂的事儿，它们都是“1＋1＝零”的负一的产物。小孩们绞尽脑汁，还是听糊涂了。有些小孩听说了，和家里人说时，都被训斥了，家长叫小孩们别搭理顾晓童，说：“她是个精神不好的自闭症，离她远点儿。”

最甚的家长找女小宋，怀疑李帅什么的案子会不会是这疯丫头干的，这大胆的推测把女小宋都吓着了，她心跳不已，说：“有什么证据没有？”

普通人和警察的区别就在于真的假的都得有证据，没有证据真的也是假的，反之亦然。家长没有。女小宋和赵大妈说时，赵大妈说这些人都疯了。小齐“重回过去”后在单元调查住户，真有了发现，三楼西户有个叫翟家兴的，打听了邻居，邻居说像有人住，又像没人，很少看见他。中国人不像早先时那么来往了，谁也不知道，总之是不来往了，老死不相往来是常态。

翟家兴这房子是抵押的，抵押那人找不着了，房子还是他的，翟家兴怎么住进来的没人知道。小齐用“警用通”一查，翟家兴是刑满释放人员，先是赌博，后来贩毒。小齐他们破门而入后，屋里看上去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关键证据警察找到了，一个钱包，是刁涛涛的，钱没了，证据什么的都在，给扔在了橱柜下头。

这就等于齐活了，通缉翟家兴，抓他，案子算基本有眉目了。刁涛涛是死是活得找到他，找不到也不行。警犬出动了，在废墟那一带给训犬队的警察牵着，这儿闻闻，那儿嗅嗅。这些狗看上去没那么威风，威风的是穿着警徽小马甲，很精神。

林平吉的小孩们一听说都跑出来看，狗狗、小孩都是动物，都亲。一只狗看见小猪，冲他就叫，一个小孩说：“呀，他是凶手！”小猪吓的坐地上了。警察笑，冲小猪说：“你是不是在这儿拉屎了？”小猪拉了不少，公厕太远，就到废墟里解决了。警犬嗅了屎，知道是小猪拉的，就叫唤他，有些事儿骗人比骗狗简单。

警犬在那片废墟上忙了两天，做的都是无用功，它们东瞅西嗅，什么也没发现。到是招来了很多野猫野狗，这是它们的领地，都撒过尿说明了。野猫野狗看着它们的同伴穿着漂亮的马甲四下忙活，时不时主人就给它们一小把吃的，一脸羡慕。

一个邻居发现了点儿情况，扔垃圾时一只猫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扒开了，露出一些白中透粉色的肉来，有股说不出来气味，正好警察在，就告诉警察了。

嗅味犬没嗅出个所以然来，改站在一边儿看热闹。穿白大褂的警察赶来了。不少人围在附近。大家都喜欢热闹。林平吉、顾晓童和小孩们也在。小猪永远不接受教训，永远话多，说：“我猜是人肉。”警察听见了，就往这边儿看，是许队长。看见顾晓童了，他就过来了，微笑着。在“重回过去”时光后，这个丫头叫警察刮目相看。

技术大队的人在勘察，许队长没事儿，说：“晓童，你说是什么肉？”

自闭症小孩的很多器官功能在普通人之上，也是因为这个，他们与他人迥异。顾晓童说那是熟肉，熟肉不能判断。

女小宋也在一边儿，她像魔鬼附体了，关于顾晓童的传说叫她特别反感。女小宋说：“顾晓童，猪肉和牛肉你不会分辨不出来吧？”她就是想打击一下这个自以为是又傲慢的女生。顾晓童说：“要是把他们搅成肉泥，你能分辨出来，我分辨不出来。”

许队长笑，说：“晓童，你过去看看，是什么肉？”顾晓童真过去了。女小宋也跟着过去了。林平吉他们在一边看。顾晓童看了那肉，说道：“可能是各种肉，谁也不会知道。”

女小宋都气的慌，说：“顾晓童，你没上过学，可能不知道DNA是不是？”

顾晓童看女小宋的样子很奇怪，她说了句话把技术处的人都吓着了，说：“这些肉用微波炉打过，DNA都被破坏了。”技术处的人说：“小丫头，你厉害呀。”

用微波炉打过的肉DNA和染色体都被破坏了，没法在检测，技术处的人知道，说：“小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晓童看着远处，心神已经走了，她再说话时像自言自语：“我将来不要火化就好了。”

技术处的人看许队长，许队长不奇怪顾晓童说的任何话，他知道顾晓童是自闭症小孩。

许队长说：“晓童，没事儿了，谢谢你。”

是想叫她忙自己的去，顾晓童没搭理他，说：“我问你个问题行吗？”许队长笑，说：“你说。”顾晓童问他死亡是一个生命的开始，还是终结？许队长也是大学毕业，大学不会叫人变成天才，到是能教给你看事儿、分析事儿的能力。许队长是凑巧，嗯，意识到顾晓童这话的本意了：她说的可不是单纯死亡的事儿，是时间的方向怎么定性。老天爷，这丫头着实有点儿吓人，就算一个小孩可能聪明些，这也，也……太过了。许队长笑，说：“你这问题要是我能回答的了，我就和爱因斯坦差不多齐名了。”

这天晚上吃饭时，许队长有个奇怪的感觉，顾晓童有可能知道谁是凶手。他没找她，要是她想她会告诉你，要是不想，你拿她没办法，这些自闭症孩子执拗起来各个都像“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人一样。

技术处鉴定了那包肉之后，果真被微波炉加工过，他们试图采样，没实现的了。

刁涛涛和李帅家的人开始打局长公开电话催促他们孩子调查的事儿，五大队压力日渐增大，到处没有翟家兴的消息，网上发出了通缉令，可没有反馈的消息。

警察忙警察的，老百姓忙自己的。搬迁得有地方住，顾晓童妈就买了套房子，一楼，带院子的小别墅，花了三百多万，是二手房，房主便宜的条件是一次行付款。顾晓童不管这事儿，叫她妈自己决定，就买下来了。

那天晚上顾妈妈在新房里做了饭菜，款待林平吉和小孩们，他们跟着忙了一天。许队长买了礼物来了，说：“祝贺乔迁之喜。”这样他也坐下来喝了杯橙汁，他开车来的，没法喝酒。吃过饭许队长把林平吉和顾晓童叫到院子里说话，他说：“小林，要是我觉得晓童知道咱们那边发生的案子的凶手是谁，你吃惊不吃惊？”林平吉说：“我说不好。”顾晓童说：“我听说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除非你们知道三楼的那个人死了。”许队长从没这么想过，只是想怎么找到翟家兴。许队长脑子得转弯，说：“你的意思，他不是凶手？”顾晓童总是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我没说，要是他死了，又是被害的，那还有个凶手。”许队长得抽支烟清醒一下，自闭症小孩的思维方式和普通人真不一样，他说：“你，你的意思那天发现的那包肉是翟家兴的肉？”顾晓童不正面回答你，她老是叫你摸不着头脑，她说：“也可能是刁涛涛。”还真是，这小丫头。许队长想说大道理，像“为人民服务”、“不忘初心，初心易得，始终难觅”，再就是公民有义务帮助警方，话到嘴边没说出来。顾晓童没上过学，说了等于不说。后来顾晓童什么也不准备说了，许队长先走了，怕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顾晓童在博客上发的那些“数学原理”被举报了，是一个家长举报的，他们孩子看了顾晓童的文字回家去追问父母，做父亲很生气，这种胡说八道，傻子一样的文字发表出来会干扰孩子对知识的认知。网站就把顾晓童的博客封了，叫她删除文章，博客暂不可见。顾晓童不删，就不玩了。

“拆迁联盟”被瓦解后，居住的人越来越少，24小时店和一些小饭馆也撤走了。林平吉他们不受影响，还住在烂尾楼里。顾晓童没事儿就过来，和他们一块儿去收废品。除了林平吉和这些小孩儿她再没有朋友了。

李瘸子也不冷静，搬完家，愤怒的情绪没搬，放了把火，把自家给烧了。女小宋报了警，警方要把李瘸子拘留了。李瘸子的老婆恳求那些和李瘸子一起讨要过“公道”的人一起去恳求警方把李瘸子放了，大家都不肯出面。李瘸子的老婆坐在一片废墟的马路上掉眼泪，林平吉的小孩都过来了，给了她矿泉水喝。顾晓童站了会儿，给许队长打了个电话，问怎么才能放李瘸子回家，说：“他老婆张阿姨在大街上哭呢。”

纵火怎么地也不行，烧自己家也不行。不过李瘸子还没办理拘留手续，只是暂时羁押了。许队长说：“简单，你告诉我凶手是谁就行。”许队长更多是种感觉，他拿不准他说的话靠谱不靠谱。顾晓童应该是迟疑了下，她看了眼远方的落日，说：“我给你线索，你放人？”许队长有点儿心跳：“你说说看。”顾晓童叫许队长去买本书，书名叫《更年期的男人》。许队长找了郭所长，叫教育下李瘸子就算了，把他放了。晚上顾晓童、林平吉他们去马上要搬走的面馆去吃了一顿带有纪念意义的饭，一起拍了留念的照片。

许队长真跑到图书馆去买了这本书，作者说男人的更年期是心理上的，女人是生理和心理共同作用，但男人的更年期更可怕。那些曾经优越过的男人更年期反应激烈而过火，缘于对生命失去的美好的埋葬会导致扭曲。他们极度敏感，为一些微不足道，却触动了他们神经的小事儿怒不可遏，冲动走险。更年期发生时单身男子是极其危险的存在。许队长转天查了李帅单元附和更年期条件的人，有三户人家，单身的只有黄老师。许队长联系了女小宋，人都搬走了，搬到哪儿去了居委会不掌握了。

许队长和助手去这三户人家随便看看，搬家后到处都是破烂，像垃圾场一样。黄老师家例外，门锁着。助手说：“没搬走？”进了院子，从窗户上看见去，已经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破烂了。许队长找女小宋查到了黄老师的电话，打过去时，电话成空号了。许队长看着那扇门，干脆把门锁撬开了。屋里有股臭味。做刑警久了，大多熟悉这种味道，是蛋白质腐臭的味道，这味道足以叫两人毛骨悚然了，邻居大妈会以为是什么东西坏了，警察想到的是尸体。屋子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没有发现尸体，恶臭味儿却到处弥漫。

挨着厨房是个阳台，窗户和门连着。阳台有些废弃的花架子，两盆君子兰翠绿翠绿的，长的很好，还是被遗弃了。阳台上臭味有方形状的古力盖子，味道似乎从那儿冒出来的。许队长和助手把盖子打开的瞬间，两人差点儿都给呛哭了，辛辣味儿和腐臭味儿扑面而来。拆迁导致管道淤堵，里边的臭水快溢出来了。边上有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长把破笊篱，助手捂着鼻子捞了起来，一会儿说道：“队长，你看！”几根头发连接着一块儿东西，像是头盖骨。赶紧的，技术队被叫来了，过了两天结果出来了，头盖骨DNA鉴定后是刁涛涛的。刁家人哭天嚎地，在黄老师家祭奠，穿堂风吹过，把刁家人的头发都烧着了。

黄老师到处找不找人，没人知道他搬到哪儿去了。在一家搬家公司警察找到了一个信息，黄老师用过他们的车，把五只大纸盒送到了一个小区。这意味着大有希望，许队长带人去了，等见到房子的主人，许队长懵圈了，顾晓童和她母亲在院子里喂一只猫。关于五个纸箱子，顾晓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黄老师送给她的书，都摆在了新书房的书架上，有一些很古老，有一些很新。对于黄老师的下落，顾晓童说她不知道，她毅然决然的口吻叫许队长怀疑她知道，只是不告诉他。

这小丫头的工作很难做。许队长说：“你跟黄老师很熟？”顾晓童说她有不懂的，问过黄老师。许队长说：“他为什么把他的藏书送给你？”顾晓童说她不知道，说：“你得问黄老师。”许队长说：“黄老师送给你这么多藏书，你没谢谢他？”

顾晓童说她想谢黄老师，可黄老师电话打不通了。

许队长回去，找了本地很有名的自闭症领域的专家，专家听了顾晓童的事儿说：“是吗？那她很聪明。”

许队长无置可否，说：“不是一般的聪明。”

顾晓童和林平吉、小孩们一起在工地烧烤时，许队长和专家进去了，说：“好香呵。”林平吉邀请他一起吃，许队长和专家坐下吃了，还有啤酒，许队长说：“你们这些小孩还喝酒？”小猪说闯荡世界，有时候他们也喝两口。

许队长和专家做了功课了，许队长找了个时机说：“你们知道失踪案的凶手是谁吗？是黄老师。”小孩们都很惊讶，也有不那么惊讶的，顾晓童就没和小孩那么惊讶。小猪说：“黄老师是好人。”其他的小孩也跟着肯定。专家说：“有时候好人也会糊涂。”许队长说：“黄老师个人生活不顺心，他老婆几年前带着他儿子出国了。黄老师有点儿更年期综合症。”

顾晓童不接许队长的话，低头吃自己的。专家说：“顾晓童，我看过你的量子数学状态下的数学原理。”

顾晓童说她写着玩儿的。专家说他并没看懂，不过觉得不简单。顾晓童又说了遍：“玩儿的。”

吃了半天烤肉，许队长说改天他请他们。起身走的时候许队长冲顾晓童道：“晓童，我觉得我也是好人。”

顾晓童好像不准备说什么，后来还是说了一句：“一个人要真觉得他是好人，他会变成好人的。”

专家肯定顾晓童是自闭症小孩，固执，但聪明，绝顶聪明。这种小孩不怕死，他们的固执缘于他们对生命的认知和大家不一样。许队长想起顾晓童死和生谁是开头的问题。

有个人在许队长车那儿转悠，往车里看呢，是女小宋，她正式接替赵大妈担任居委会主任了。许队长说：“小宋主任，干嘛呢？”小宋说：“我正想找你，看见你车了。”

小宋有个意外的发现，有人说黄老师有一个好看的金色的打火机，是他学生送给黄老师的。许队长想起件事儿来。许队长联系上了送打火机给黄老师的那个学生，考大学时黄老师帮助过他，就送了黄老师个打火机。这案子什么都明晰，却有点儿办不下去了。许队长还是坚信顾晓童知道些什么，趁顾晓童不在家时许队长找了顾晓童的母亲，母亲不拒绝，可她无能为力，说这孩子固执死了，她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母亲说的是实话，不过她还是想起了一件事儿，顾晓童收到黄老师的书后，妈叫她谢谢黄老师，顾晓童说了句话：“黄老师出国了。”

许队长听了有点儿错愕，眼下出国便利，各种人等都装着本护照，关口、口岸这些地方许队长都查了，没有黄老师的出境记录啊。许队长回去又查了遍，姓名能造假，脸面也能造假的不多，那得是间谍，就用人脸搜索，结果还是没有。

元旦过完了，就到了腊月。烂尾楼要开建了，林平吉和小孩也搬出来了。小孩们也不差钱，就在离顾晓童家不远的地方租了处带院子的小房子，没有厕所，公共厕所不远，小孩们就到那儿去方便。有洗澡的地方，户主自己用阳台改建的，能洗澡就行，小孩们收完废品得洗澡。

许队长出事儿时眼见就到除夕了，他们去协助抓捕一个艾滋病毒贩，毒贩有枪，打得还挺准，两个警察中弹了，毒贩打光了子弹自尽了。许队长受伤了。

林平吉告诉顾晓童的。顾晓童听了，站在冬天的风里，表情肃然，说：“伤的厉害吗？”

传言是中了两枪，一枪打在脑袋上，一枪胸部。大多数人这部位两枪准挂了。林平吉说：“他应该没事儿。”林平吉七岁时捡破烂捡到了一个破纸盒子，里头有些旧书，有武籍和麻衣相的书。捡破烂的小孩没有作业可做，就看这些东西玩儿。九岁时林平吉算卦就很厉害了，赵大妈知道了叫林平吉保证不再搞封建迷信，要不就不叫他在片区住了，林平吉就不算了。不算不等于不会看，他觉得许队长这次会逢凶化吉，但他不是长寿相。

自闭症小孩怀旧，顾晓童去医院看了许队长六次，看守的警察不叫进，先是说昏迷，后来说许队长要休息。许队长得知有个女孩来看他六次，就知道是谁了，说：“下次叫她进来。”

顾晓童又来了，买了香蕉和苹果，香蕉是那种最好吃的皇帝蕉，苹果是进口的蛇果，许队长突然有种感动，说：“晓童，哥哥谢谢你来看我。真差点儿见不着你了。”

顾晓童说不会的，林平吉给他算卦来，他这次不会死的。许队长吓一跳，说：“林平吉会算卦？”顾晓童点头。

命大归命大，许队长伤得还是不轻，子弹从颧骨外侧打进去，从后边出来了，胸部这一枪从重要器官的缝隙间穿过去了。顾晓童要走的时候，许队长说了他想说的话，说：“晓童，黄老师应该抓不到了，你怎么知道他是凶手的？能告诉我吗？”黄老师那个打火机顾晓童认识，黄老师买了个大号微波炉她看见了。许队长愕然，说：“他是杀人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呵？”顾晓童叫许队长了解下李帅，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很坏。

出门前顾晓童说了句话：“黄老师是好人。”

许队长一脸错愕，这丫头叫他不知道怎么办，法律也未必能把她抓起来，自闭症是精神病的一种，你都没办法。

过了春节，新加坡一所大学不知道怎么看见了顾晓童微薄上早先的文字，他们有个前瞻班，到处网罗募集那些思维迥异的孩子，想从这些孩子身上发现人类的天才。

新加坡的学校联系了顾晓童后，顾晓童准备去新加坡看看。上飞机那天，林平吉和小孩们一起坐机场大巴兴致勃勃地去机场了。可顾晓童却没能登机，到机场一办手续，警察就过来把她阻拦了，随即把她带走了。这事儿不能说女小宋不是始作俑者，事儿是她做下的，得知顾晓童知道杀人凶手又替凶手隐瞒，还想去新加坡，女小宋义愤填膺，为了公平正义把顾晓童举报了。她本来还想搜集更多的资料来证明这个女孩是罪犯同谋。女小宋联系了李帅家、刁涛涛家一起去刑警队告状。

得知顾晓童要出国，有可能跑掉，警察决定先把顾晓童拦下了，万一跑出去，不好弄了。得知是怎么回事儿，顾晓童一句话不说。顾晓童妈到处跑，找了周边的两家律师事务所，恳请他们把女儿保释出来。律师们听了介绍都婉拒了，在警方立案调查时理论上律师可以介入，实际上很难，他们没法做保释嫌疑人的事儿。

林平吉把这事儿解决了，他找了所有涉及顾晓童是自闭症小孩的病历和资料，在被羁押了四十八还多些时间后，她被保释了。负责审讯的警察毫无办法，顾晓童什么也不说，连续审讯也不能叫她崩溃，把审问的警察都拖垮了。春天时许队长穿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的保时捷撞死了，就像歌中唱的，“埋在了春天里”，是个交通事儿事故，这种意外事儿，谁也不好说了。

许队长葬礼那天顾晓童和小孩们都去了。她把一大束亲自摘采的雏菊搁在许队长的灵柩旁。刑警小齐说：“顾晓童，谢谢你来送许队长。”顾晓童没哭，看了许队长很年轻的面孔后，和小孩们一起走了。顾晓童一路上都在考虑那个眼下她还没有答案的问题：死亡是开始，还是结束啊？要是开始的话，许队长和她重逢时应该是她爷爷了。不过马上她就不这么想了，许队长是要火化的，一火化，细胞都被毁掉了，按粒子原理，许队长是零，就不存在了。这么想时顾晓童眼睛红了，她和许队长不是暂时告别，是永别了，这叫人有些悲伤。三月的天，阳光没出来，乌云密布。顾晓童问林平吉，说：“十七年后今天，还会是这样的吗？”

顾晓童的话，有时候得想想才能回答，林平吉说：“得看谁长大。”

顾晓童点了点头，这话只有自闭症小孩才会明白。他们没出生时就知道世界原本的样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