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上九点,我骑上老单车,风一样赶到小区。
停单车的时候,看见阿燕的共享单车已然停在工程部了,我还是比她来晚了,但她用的扫把和铲子还在,莫非她刚上办公室?
我一溜烟蹿上二楼,办公室的门关着。
我暗喜,定了定神,扫一眼停车场的车位,草包的车不在。我气定神闲地打开门,进了办公室,哈哈!值班的人也没来,我径直来到草包所在的位置,抬起脚,又放下,麻利地转入内间,内间的五张床铺空无一人,呵呵,天助我也。
我重新来到草包的办公桌前,抬起左脚,新皮鞋闪着油光,铮亮的光泽带着新年的喜庆,带着我对新年的希望,还带着报复的快感,我在大班椅上猛蹬几脚,口中念念有词,这词儿我在前几天都已经仔细斟酌过了,用方言念起来朗朗上口。
踩你小人头,让你有气没有得透,
踩你小人脸,让你一生犯傻又犯贱,
踩你小人肚,让你四面八方没得捞,
踩你小人手,让你从今做只哈叭狗,
踩你小人脚,让你穷困潦倒无鞋着。
罢了,我鬼鬼祟祟瞅一眼门外的楼梯,没人上来。
我继续抬起右脚,重复一次,再口中急急地念念有词。再而,觉得工夫好像还没有做足,又轮流抬脚在办公桌上蹬踩几下,末了,觉得满肚子的郁闷和不忿荡然无存,再而神清气爽。
我出门时瞄了一眼监控,看到阿燕正在拾掇五栋的垃圾桶,真是好搭档!我快速关上门,三步两步的冲上四楼的小区,腰和腿隐隐作痛。
我远远地对着阿燕喊过去,燕子——新年好!
得到了阿燕的回应,大姐——新年好!
阿燕穿了件粉红色的毛织衣,而我穿了条玫红色的裤子,对于新年,很是应景。阿燕朝我跺跺脚,现出一双棕色油亮的新皮鞋,我也跺跺脚,现出我黑色铮亮的新皮鞋。
我问,事情你办了没有?
燕答,办了,你呢?
我说,我也办了。
然后,我们俩象疯子一样对视着狂笑。
末了,我问,你办事的时候念词了没?
阿燕说,没有,我不知道念什么?
我说,你笨不笨?不念词,这效果要打折的呢。
燕说,那等下我们再来一遍。
我戴上手套,麻利地清理垃圾桶里的垃圾,装入斗车内,车子满了,我给斗车竖起两片木板,桶里的垃圾终于清空了。
我拉起斗车,绕了小区一圈,发现地上散着一些糖果纸和烟花碎屑,弯腰把粗的捡起来,因为大年初一,本地的风俗是禁用扫把的。我们来斜坡边,清空了另外一只垃圾桶,然后仔细洗净了手,遇到两名业主,热情地互道祝福,我心情大好,继而拉起车子下坡去。
下到停车场时,大门口遍地的烟头和烟灰,用手捡拾是不可能的了。但如果不弄干净,必然会招草包的口实,我只得拿来扫把,念念有词,大吉大利,百无禁忌,扫进黄金扫进银,扫来金钱扫来运。值班的俩保安听得嘴巴笑成麻花。
而我们俩却并不如此。即使我们平时多么本份多么勤勉,即使全年没有休假,却不能有一丁点的懈怠。
想起去年的大年初一,因为垃圾中转站下午四点开闸,我们沾沾自喜,顺应时势偷了半天懒,结果没曾料到草包会过来巡视,在饭点时一个电话把我们吼了回来。腊月底清洁任务重,本已累得够呛,没想到年初一的饭也没吃成,那种委屈和气忿历时一年无法淡忘。
草包意图踢走我俩,以安排亲友入职,各种刁难各种恶意层出不穷。
我们公司是这个小区的物业管理,上面还有总公司。草包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也是裙带所赐,劳动合同是总公司签的,人员的聘用与解雇、工资福利的发放都是总公司的事。草包若要解雇人员,按照合同,总公司是要给予赔偿的。我俩赖在这岗位上成了草包的眼中钉,他无法解雇我俩,于是丢尽了蕉皮挖尽了坑,以期逼迫我俩自动离职。
我俩确实是不招草包待见的。
草包上报双休日和法定日的加班天数时,多次“粗心大意”地漏记一天。按合同,凡是双休日双薪、法定日三薪计酬的,双休日是138元,法定日是208元,对于每月1510元工资的我们,工资的多寡取决于双休日和法定日的天数了,多一天就多一份惊喜。
我总是那个发现计少了的人,我总是极其傻冒地以为草包看错了台历,我总是耿直地告诉草包他计漏了,因为我与草包毕竟也沾亲带故,我总是认为人与人之间,同事之间是真诚的,何况是亲戚。一而再,再而三。然后我明显感觉草包给我使绊子了。我渐渐明白了,那么大的台历放在他的桌子上,人家并非是“粗心大意”的。我认为大家都是公司的员工,却忽视了人家头上扣着官帽。官帽虽小,但用来对付我,芝麻大的权就足够使了。
保安请假了,他们有人后台高,有人与草包一家亲,有人本身就是土匪,这些人草包都惹不起,甚至请半月的假也是全勤的。对于我俩却不是。
全年不休,谁没点私事呢?一方请假,另一方就得承受双倍的工作量,上届主任的处理是,一方请假,双方自行商妥顶班的补偿即可,口勤按全勤上报,前提条件是不影响工作零投诉,既不损公又合情理。阿燕是外省人,难免回家看看,为此,我就得做双倍的工作量,但草包“公正廉明”地把考勤报上去(甚至添报多扣),让阿燕微薄的薪水狠损一笔,让我累成死狗却不能获得一毛钱的补偿。
一而再,再而三。草包这是引发内讧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而且草包的计谋陆续有来:
三伏天,南方湿热,酷阳炙烤的小暑大暑时节,就大肆修剪绿化,饮水还得自费。
大台风,叮嘱我俩扫落叶,刻不容缓,区区落叶摊上半天又能碍着了谁呢?
大暴雨,三楼闲置的停车场总是薄薄的摊着雨水,本来两三天自然干,他总是眉飞色舞地催促着扫水,这鬼地方有哪个车哪个人进去逛过?
夏季多雨,厨房后那片断崖式的地质带,山泥夹着雨水总是混浊地灌成一片黄土滩,“抗洪救灾”仅是我俩的事,却不关保安、厨工和办公室的事。
心气一到,就差我俩扫蜘网,二三十年的老房子了,岂是一个小扫把能改颜换新的?
草包经常大清早去溜停车场,逮着隔夜抛弃的垃圾对我们颐指气使。
腊月,对街的垃圾处理站机器故障,他架个竹梯到小区对面地质灾害带,把一排排粗茂的野树砍个精光,一股脑儿倒在地质带下与小区交接的乱石岗上。我俩象狗一样通过那个仅四五十公分的隘口,钻出钻入地抱柴拖柴运柴,垃圾站却处理不了,他每天趾高气扬催着我俩干活,活脱脱是现代版的周扒皮。
每每如此,我总是在心里默念着他的祖宗他的娘,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狠命地差使我俩。
踩小人这个想法,我俩是盘算了好多天了,听说年初一最灵验,为此,我年底时专门去买了新皮鞋。
我俩再次上到办公室,确认没人当值,阿燕直接跳上大班椅,站在上面狠命的蹦,大班椅发出吱吱呀呀的摇晃声,似是要塌的样子,这更刺激了我俩的兴致,我也使劲蹬了几腿子,仿佛踩在脚下的就是草包本人,我俩越踩越尽兴,然后笑得前合后仰嘴角抽筋肚子痉痛。
这法子灵验吗?阿弥陀佛,天佑良善,我觉得是灵验的,报复的快感简直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