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街边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准备开业的夜宵摊陆陆续续搬出桌椅,摆上茶水,等待着第一批顾客上门。烤肉店的老板用报纸燃起木炭,为即将到来的生意,开始晚间的忙碌。小城里的街道上铺满了急急忙忙下班回家的人,年轻人谈论着铺天盖地的工作,学生们叽叽咋咋的相互打闹,连带孙子出来闲逛的老太太,脸上也掩盖不住幸福的微笑。
于小天骑着电动车,静静的看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周边熙熙攘攘的气氛没有影响到他。他只是空洞着望着这一闪一闪的黄灯,接着绿灯亮起来了。
可他眼前是空无一物的。
三年来,每天公司下了班以后,他没有别的计划和安排,照例是到医院照顾如植物人一般的父亲。从记事起,小天就知道父亲喜欢喝酒。父亲喝完酒以后,不会像有的男人那样打人骂人耍酒疯。父亲喝多了的唯一表现就是说话,大哥,大姐还有他,每次会被父亲抓住说话。父亲从来不会批评人,他只喜欢讲自己的故事,从他小时候如何在田里辛勤的劳动一直说到假如退休以后的悠闲生活。
小天一点儿也不讨厌醉酒的父亲,因为他觉的只有喝醉以后,父亲才真正像个小孩。母亲不喜欢父亲喝酒,每次父亲喝多了酒,母亲就会用尖利的嗓门和父亲吵架,哥哥姐姐马上领着幼小的他溜到楼下,坐在楼梯间数天上的星星。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和母亲越来越一致,规劝父亲戒酒,父亲知道这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可还是忍不住要喝上几口。
三年前,这一切的美好被打破了。吃过晚饭的一天,父亲因为酗酒导致大脑血管严重堵塞,昏迷不醒,在医院抢救了将近一个月,虽然命保住了,但最后的结果让全家痛苦万分。父亲全身瘫痪,不能说话,不能喝水吃饭,以后的生活只能像植物人一样躺在病床上。
为了给身体输送营养,每隔一个星期要到医院去安插新的鼻饲管。于小天看着长长的管子顺着鼻孔一点一点的没入父亲的身体,心里特别难受。他以前做手术时插过鼻管,那感觉就像一根又尖又硬的木条,从你的鼻孔穿过口腔。鼻腔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咽喉部位想呕吐的律动,你的眼泪会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往外蹦跶。直到管子一步步向前插到你的胃里,仍然会觉得连呼吸也是痛苦的。看着父亲由于长期插管红红的鼻头,这时候的小天会略微欣慰一些,幸好父亲是植物人,可以不用体会这些的痛苦。
每天,小天和母亲都会给父亲洗脸,刷牙,进行着每天的日常照顾。虽然父子不能交流,但小天照例给父亲说话,说他今天气色不错,就是胡子有点长了。每天坚持给他做身体的按摩,因为医生说这样可以延缓肌肉萎缩,他们把一切能给的时间都给了父亲。当父亲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小天感觉自己有个爸爸。
这样的日子一天紧接着一天,小天感觉到了一切在慢慢的变化。母亲的眉头越来越紧,兄弟姊妹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嫂子和侄儿也越来越认为大哥陪他们的时间太少了。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躺在床上植物人般的父亲。
这一次父亲因为肺部发炎,再次被推进了急救室。大家面无表情的等在外面,走廊里安静的只能听见灯管的嗡嗡声。第三次,父亲因为不能自主呼吸,医生建议做喉管切开术,用上了呼吸机。手术结束时,于小天来到病房,看着由于长期卧床已经变得骨瘦如材的父亲,他的心里狠狠的刺痛了一下。父亲那蜡黄的脸皮,包在颈部的纱布隐隐约约透出点点血迹,呼吸机在机械的作用下,升高降低,昭示着平静的父亲此刻正在喘息。
他突然涌起了一阵冲动,走过去拔掉呼吸机的插头,扯掉父亲身上杂七杂八的管子,哭着告诉母亲,“妈,咱们带爸回家吧。别让他在这里受罪了!”哥哥姐姐泪如泉涌,双手紧紧的抓住他。全病房的人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小天,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宁愿背上这遭谴责的罪名,也不愿意看着父亲这样没有尊严的走完最后一程。
用上呼吸机的第三天,父亲还是没有能挺过去。在医生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大家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于小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父亲终于可以开心的喝他的小酒了。
举行完葬礼,于小天喝多了。晚上他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来到了一片油绿绿的大草原,远处的野马在悠闲的奔跑。太阳光温暖的照耀着,爸爸坐在草地上,拿着酒杯笑盈盈的对他说,“乖儿,来陪爸爸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