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难念，最难是悲悯。
近日，微信朋友圈有一条信息，题目是“时隔20年再次提到这首歌，忍不住泪奔了……”其中一首是《难念的经》，再听可谓石破天惊，恍如隔世。“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浅吟低唱，“啊，舍不得璀灿俗世，啊 躲不开痴恋的欣慰……”佛音低回，“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痛彻心扉。伴随着音乐的高低起伏，仿佛20年前的一幕幕以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心灵骤然被撞击、被点燃，不禁使人泪意阑珊，久久难以释怀。
这首歌对于音乐爱好者们来说应该并不陌生。《难念的经》（以下称《难》）是为97版香港TVB《天龙八部》量身定做的主题曲，周华健大气磅礴的谱曲和演唱，加上林夕绝美的歌词，将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思想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90年代，《天龙八部》在大陆热播，主题曲《难》也为广大观众所喜爱，传唱度很高，《难》应该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那时，各类港台电视剧风靡大陆，其中武侠剧更为大众所津津乐道。与武侠剧相融共生的，是一首首荡气回肠的电视剧插曲、主题曲，可以说剧情既为主题曲提供了风格背景，主题曲又极大丰富了电视剧的感染力。在众多传唱度高的音乐作品中，《难》尤为出色，可以说高度契合了电视剧的主题，英雄的豪情干云、江湖的烟波诡谲、人心的吊诡算计、爱情的忠贞不渝、世间的悲欢荣辱，无不在词中曲中一一呈现。百度词条对此评价说“大气磅礴”，但就歌曲中所传达出的丰富而深刻的主题来说，这个词是远不足以精确涵盖的。就个人欣赏体验来说，在磅礴绵密的曲风之下，感受到的是一份深深的悲悯的情怀。
一首歌传达出清晰而明确的主题，在词、在曲、也在演唱者的演绎。
词的作者，是香港著名词作家林夕，据说林夕在写这首词时，读了很久的《金刚经》，可最后这“儿女情长”，却还是“参一生参不透”的难题。《难》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阅尽沧桑的阐述，第二部分是百转千回的挣扎，第三部分是痛彻心扉的执念。整首歌曲使人感到，既是抒发词作者个人的块垒，也是与听者千帆尽过的共鸣。
第一部分——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责你我太贪功恋势，
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悔旧日太执信约誓，
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由于这首歌是用粤语演绎的，因此在行文上与普通话有所差异，但并不妨碍对词义的理解和对作者心境的领悟。在这首词中，林夕采用了排比、比喻等修辞描绘世态中缱绻情感、悲欢离合、嬉笑怒骂，先声夺人又娓娓道来，在意象表达上显示了极高的文学造诣，描摹了费尽心机、爱恨情仇的世间百态。
第二部分——
“啊，舍不得璀灿俗世
啊，躲不开痴恋的欣慰
啊，找不到色相代替
啊，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
有多少百转千回，又有多少辗转悱恻，最后只化作“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一声叹息。
第三部分——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即便“花光心计”、“追逐镜花美丽”、“贪功恋世”，即便“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也“未曾彷徨”、“未曾绝望”，“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从这一部分，既能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又能体味到一往无前的英雄感，“无能为力”在于，红尘美酒酣畅，美人相伴左右，孰不知这奢侈之物折煞人生，红尘滚滚，刀枪剑戟，扑朔迷离，莫说两眼，就是百臂千手也无法招架，任谁也无法逃脱被命运戏弄的手掌；“一往无前”在于，任凭风打雨葬，赶海踏雪，也情愿在天阔雪漫中、在大浪滔滔中，以情相伴，笑对人生。
一首词涵盖了如此多丰富、深刻而又玄妙的感悟，不能不说与词作者本身的艺术造诣密切相关。林夕，1961年12月7日出生于香港，原名梁伟文。毕业于香港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是当代歌坛著名词作人，与黄伟文并称香港词坛的“两个伟文”。有网评说，香港乐坛风生水起的那20年间，林夕的词慢慢被大家广泛认可。《约定》、《红豆》、《K歌之王》……这些歌曲都出自林夕笔下。“林夕的词开解了更多失恋的人，他们听着他写的歌暗自流泪抚平伤口”。所以，这首词之所以能与听者达到共鸣，除了林夕自己苦做功课和精美细腻的歌词造诣之外，还在于他对人世间悲欢离合的体悟，有着着异于常人的深刻和达观。正因于此，才能传递到听者的内心，达到作者与听者内心的共鸣，所谓“手写我心”，“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再看另一方面，《难》的谱曲和演唱者是台湾流行乐男歌手、音乐人周华健。林夕和周华健两人合作的音乐作品无数，“一代双骄”的合作给广大音乐爱好者带来了词曲双重艺术享受，造就了90年代武侠类型音乐作品令今人难以企及的高峰。即便在同时期的作品中，《难》也可以称谓山巅之峰。如同样是武侠电视剧主题曲，有1995年香港TVB《神雕侠侣》主题曲《天下有情人》，有 1994年台湾武侠剧《倚天屠龙记》片头曲《刀剑如梦》，同样是都是周华健谱曲、林夕填词，同样是唱爱情，却各有优长，《天下有情人》荡气回肠中有飘逸，《刀剑如梦》有仗剑天涯般的洒脱，而《难》却有儿女情长的悲悯。
对于一部音乐作品来说，最简单最直观的印象源自于其音乐性，成败与否的最重要因素也在于音乐性，因此对于谱曲来说，是尤见功力的。从非专业性的角度来看，《难》从一开始就先声夺人，并一直牢牢俘获着听者的感官，听者一直在跟随、被裹挟，直到一曲终了。即便一曲终了，依然给人意犹未尽的感觉，值得听者反映体味和反复吟唱。
乐曲开端，用中国古典乐器将听者带到武侠风范的意境，紧接着现代电子音乐搭配使用，乐曲水乳交融，浑然天成，将听者包围在武侠的情境中难以自拔。周华健在演绎第一部分的时候，似诉说、似劝解、似回忆，哀而不伤，折而不悔，平静而不失温情，听者感同身受，受到了一种悲悯的情怀的启发，随之愿意敞开心扉，以借唱者之声倾泻一发不可收拾的心情。
在第二部分，也是周华健在此作品中最具特色和最具艺术化的处理方式。此部分歌词简单，是以“啊”开端的四个排比句式，周华健在演绎的时候，声音极轻，并在转折时使用了假音，形成了一种娓娓道来的倾诉感，同时也形成了一种佛音低回的禅意。这是极具艺术特色的，在整个意境上更深化了对无常的悲悯的情怀。在当代歌坛上，传说《难》是最难唱、少有人翻唱的一首歌，是否如此我们不得而知，但在网上查阅的时候，大约只有两位艺人翻唱过，一位是扮演过阿紫的刘玉翠，另一位是选秀歌手多亮，唱功如何不做过多评价，单就此歌第二部分的演唱处理方面，尚不能企及周华健营造的俗佛相融的意境。
高潮在第三部分，而高潮的发端是在第二部分的最后一句，“啊，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感情急遽爆发，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和苦闷，打开了第三部分绵密的排山倒海般的缱绻情愫和铁骨豪情。周华健用他极具个人特色的演唱方式，对此作了深入骨髓的演绎。他的演唱真纯如水，使人感到真情真性，即使歌词中透露出一些厌世的怅惘，在他的诠释下也无任何无病呻吟的负面感。在这首歌的高潮部分，他自然并巧妙地运用了鼻音、哭腔和假声，在高音区体现了巨大的张力和爆发力，声线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传递出了整个歌曲中最丰沛的感情，最无悔的追求，最英雄的豪迈，以及最深广的悲悯。
有资料说，《天龙八部》之名来自于佛经，从这个层面上看，作为主题曲的《难》这首音乐作品，无论从词、曲还是从演唱方面，都有极高的艺术水准，三者相得益彰，传递出了强大而慈悲的力量，深深契合了剧中的主题。一曲《难》，百转千回，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不变的依旧不过是那一个“情”字，一个“情”字凝结了世间多少儿女情长、悲欢离合，一个“情”字又照拂了世间多少孤寂的灵魂和追忆的人生。悲悯之怀何其深广。（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