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精心款待新夫人的宴席,被念念闹到不欢而散。童岄走时还不忘安慰她,莫将此事放在心上。且念念还小,动不得手,有些事须得说通才好。而童岄娶的这位新夫人,自始至终没有对魏家,对念念苛责一句,甚至面上,亦未表现出对魏家不悦来。
魏夫人才觉自己确是小人之心了。她知自己女儿进不了童家门,未曾想这个山野孤女却进了童家门。若论门第,她比魏家不如。论对邳州助益,还不若魏轸一心为邳州厮杀。
魏夫人见过清儿针线,深知女儿比不得她贤惠,奈何心里还是不甘得紧。今日她这般态度,也算试探这位夫人。她怕念念搅闹,千叮万嘱家里两个婆子将她哄出去玩,务必看好她,不曾想,还是闹上这么一出!魏家怕是已将这位夫人得罪了!她毕竟是童岄枕边人,若是心胸狭隘之人,不知日后两家关系会如何。
而念念被关在屋里哭闹不休,哭闹声左邻右舍皆听了去。魏夫人跌颓坐在屋里暗自垂泪。念念是魏琳生前留给她的遗腹子,她看着念念,便想着魏琳,心内万般不舍,平素便娇惯了些。
她从前只觉念念还小,小孩子不过任性些,长大懂事便好。直到今日她才发觉,自己将孩子惯坏了,才至今日管束不住。悔之晚矣!
魏夫人一闭眼,两行浊泪便淌下来。她终是对不起夫君,对不起魏家!而今童岄虽对念念如此宽宥,若日后念念再任性闯出塌天大祸来,触了童岄逆鳞,那魏家要如何自处?
当年魏琳战死,魏轸还小,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孤儿寡母,可谓塌天绝望。若不是先童将军夫妇照拂,将魏轸带在身边与童岄一般养育教导,魏轸如何能是三军大将。又是先童夫人照料,她才得以平安将念念生下来,又养得这么大。
童家对魏家有恩,且童岄素来对她尊敬看重。她却心存不良,对邳州主母不敬,却是她不该!魏夫人想定,心内如滚油煎过,愧疚懊悔。
魏夫人独自在屋里垂泪,魏轸站在窗前,知母亲又想起父亲。他也知嫂夫人是童岄心尖上的人,念念虽几次三番在童岄面前搅闹,他都不曾计较。但念念这次闹到夫嫂人面前,怕是会触怒童岄。他与童岄虽是兄弟,可童岄也是少主,是邳州的主,有些事不可僭越。魏轸想定,转头去了童府,替不懂事的妹子,与童岄和清儿请罪。
童岄方才与魏轸喝得正酣,一身的酒气皆被念念吓散了。他方才在魏夫人面前和颜悦色,实则心内害怕得紧。想他素日指挥三军,迎战千乘战车都不曾怕过,奈何彼时却怕极了。他怕清儿多想,便急急与她解释。
清儿一路快步走在前面,也不与他说话,他要去牵清儿的手,也被清儿躲开。
童岄心内直打鼓,跟在清儿后面低声追问:“夫人生气了?夫人可是生气了?”
清儿只自顾走着,脸上看不出笑容,也看不出不悦来,想她自己的,并不搭理童岄。童岄身子微微前倾,满脸歉疚追着清儿,不料迎面遇到邳州旧民,只得立时直起腰身,装作无事的样子与他们搭话。
清儿与童岄一路无话回到府中,宁俞已将耿先生请来为师母诊脉。清儿连口水都不及喝,便去了师母屋子。童岄本要跟去,正巧魏轸追来,无法,他只得先去见魏轸。
童岄知魏轸来意, 他二人情同手足,魏轸是何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奈何念念却是太过任性!女孩子家最重名节,若再这般闹下去,闹得人尽皆知,怕是日后难以说亲。不过这毕竟是魏婶母家事,他插手不得,只得重话轻说,希望魏婶母能想明白其中厉害,魏轸也能管束住念念才好。
童岄方将魏轸打发回去,立时愁得眉毛直痛。他想起自己初到鹿璃山,见到的清儿小师姐就是这般冷脸待他。他为了捂热这冷脸可花费不少时日,他真是怕极了!
清儿从魏府出来便心事重重,她怕师母惦念,一直强装笑意。好在师母身子已大好,她心内像落了一块大石,还松快些。她前脚将耿先生送出府,面上的笑便再也装不住了,立时恢复清冷面色,就连宁俞都瞧出清儿脸色不对。
“童岄与魏家念念可有婚约?”清儿本走在前面,却突然转过身,吓了宁俞一跳。
“不曾有。”宁俞斩钉截铁摇头,却恍然明白过来,“念念可是与夫人闹了?”
清儿低垂着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宁俞看她这般表情,便知自己猜中了。遂宽慰她道:“念念自小任性,霸道得紧,素来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一不遂她心愿便闹得天翻地覆。少主是念在魏老将军面上,不忍苛责罢了。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但清儿不知为何,心里还是不舒坦。童家耆老给她下马威,童岄都肯护着她,但在魏家,童岄首先护着的却是魏家母女。魏琳大义,清儿懂得。魏夫人母女不易,她亦是懂得。不过在魏念念羞辱她时,童岄未曾替她解围,她确实无法释怀。可若她偏要计较,又是她的不贤!
清儿心里有些乱,这些天,诸事诸人,清儿一路走一路想。宁俞只静静跟在她身后,看她面色不好,也不敢贸然说话。
“清儿,清儿你生气了?”童岄不知何时冒出来,追在清儿身后问她。清儿前脚进门,“啪”一声将童岄和宁俞皆关在门外,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面面相觑。
宁俞看着童岄慌乱的样子,强忍笑意问他:“少主,夫人方才让我伺候您用晚饭。”
“清儿不吃吗?”
“夫人说没胃口。”
“我也没胃口。”童岄只觉面上挂不住,四下搜寻一圈,见无人注意这里,心下松了口气,示意宁俞可以走了。宁俞方走,童岄立时拍门认错,“夫人,为夫错了,你开门让为夫进去好不好?”
“清儿,我的好清儿,你开开门。”童岄捉急地站在门外,是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他转头看见院子有人,还得装作无事的样子抬头看天。一会功夫,后背便沁了一层冷汗。
过了片刻,听到清儿开门的声音,童岄如蒙大赦,闪身进了屋子又将门关严。再看清儿,面色如常,不若方才那般冷了。
“你不生气了?”童岄忙凑上来,差不多是脸贴着脸与清儿解释。
“少主说什么呢?我不曾生气。”
“你还说你不生气,如今连名字都不肯叫我。”童岄追在清儿屁股后头,紧着解释,“我真与念念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清儿淡淡一笑,只顾忙她的。
“啊?”童岄有些摸不着头脑。
“念念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进不了少主的心。若说这个人是宁俞我都信,唯念念不可能。”
“哎?”童岄听清儿说起宁俞,自吓了一跳。旋即想到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缘何心虚。但彼时清儿心思他却有些摸不透了,只得硬着头皮追问,“怎么念念就不可能?”
方才童岄的反应虽在方寸之间,转瞬即逝,还是让清儿看进眼里。她也只哼笑一声,并不答他的话,只把童岄冷在屋里,自去看她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