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昊天
太晨宫的书房里，东华帝君、战神墨渊和灵宝天尊分宾主落座。
偌大的宫殿，仙仆们为三位尊神奉上崭新的茶具后，纷纷躬身退了出去。殿内的墨玉地砖光可鉴人，仿佛一面镜子一般。只是地上水渍未干，显然是刚刚被仙仆们打扫过的。除了瑞兽香炉中焚的白檀香以外，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和打碎了瓷器后淡淡的粉尘味儿。
墨渊把玩着面前深青色的建安瓷盏，杯盏精致，有兔毫般的纹路，杯身较厚，保温效果佳，一看就是出自又懂饮茶又擅做瓷器的行家之手。墨渊了然于心地暗自笑了笑，望着径自在茶炉上煮水的东华道：“气消了么？还从未见过你被气成这个样子。”
东华帝君抬手为殿外设了道结界，然后才将热水浸渍过的一小块茶饼用铃钳夹住，放在小铜炉的微火上灸干，眉眼都不抬一下地说道：“你是眼不见心不烦。若当初被你亲眼见得了白浅历劫时在天宫中受的那些罪，恐怕你也顾不得夜华究竟是不是你胞弟了，兴许他会落得跟皓德一个下场。”
墨渊淡然一笑：“你这个性子，要哄得白家凤九回心转意，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灵宝天尊捋着胡须轻笑道：“刚刚白家的凤九小殿下在我那府中游览一番后，似乎在此事上能有一丝转机。”
东华帝君听闻此言，搁下手中的银茶碾，稍作沉吟方道：“难道是你带她去瞧了那雪狮？”
灵宝天尊抚掌笑道：“真不愧是东华帝君，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那双眼睛？！…凤九小殿下见那雪狮可怜，想必会向你讨个人情，放它回家去和主人团聚呢。帝君何不趁此机会讨小殿下一个欢心呢，也好将误会尽早解释清楚。”
东华帝君将碾碎的茶放入茶罗中，慢慢筛出细粉，又仔细地将粗茶梗从茶罗中挑出，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此事倒也不急在一时…本君这里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此次请二位前来就是为了听听二位的高见…”东华帝君把罗好的茶粉置入茶釜中烹煮，用湿帕子擦干净手，方踱到书案头翻出一轴图卷来，在书案上摊开。
墨渊与灵宝天尊二人双双起身围到书案旁细细观看，原来那上面画的是一个神兵的设计图，从功用上看，是一座能吸星换月、降妖伏魔、炼化妖息的宝塔，图卷末尾提着这款神兵的名字，塔名“昊天”。
东华帝君独自坐回到榻上继续烹茶，又将三人的茶盏用文火温了。“这图是根据你前些天画的那樽九黎壶改的。”东华帝君不疾不徐地朝墨渊说道：“你那九黎壶只能降妖，本君思之再三，在那基础之上又添减了些关窍…只是…不太容易选材锻造…恰巧你二人一位是锻造神兵的高手，一位是收藏各种稀有矿石的行家，还是趁早有个决断才好！”
墨渊将那神兵的设计图稿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胸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墨渊将图卷推至灵宝天尊跟前，沉默不言，也坐回到榻上，接过东华帝君递过来的茶盏，默默啜饮着。
室内安静得只剩茶釜中茶汤煮沸翻滚的声音。灵宝天尊皱着眉仔细推演着图卷上神兵各部分拆解的设计图纸。如此繁复的神兵利器是灵宝天尊前所未见的，四海八荒也绝无仅有，所以，那图研读起来颇为吃力。东华与墨渊二人默契地静候在一旁，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见灵宝天尊自书案旁直起身来，抬头冲一旁的二人稍稍点点头。
墨渊放下手中茶盏，问向东华：“你最近又去梵音谷查看过了？”
东华帝君颔首默认，说道：“前几日去南荒寻凤九时，本君曾顺道去瞧了一眼，方隔了十几年，竟又有些动荡不安。本君打算将这昊天塔锻造完成后再尝试调伏一番。”
墨渊问道：“你将这神兵修改过后，已不单纯是为了降妖。我瞧着它更能伏魔，还可炼化妖息…为了这天下的太平，你确实殚精竭虑…”
“这还是从你前些时日画的九黎壶想到的…”东华摆摆手打断了墨渊的话：“没有九黎壶何来昊天塔？！早些防患于未然，也未尝不可…”
灵宝天尊疑惑地说道：“以现如今的形势，魔族的实力恐怕还不足为虑。帝君此举虽说未雨绸缪，可未免思虑太过。若被魔族知晓神族锻造出这样一件神兵，岂不多生嫌隙？就算他们不生事，恐怕也被逼得要生出些事来…”
墨渊说道：“魔物与神族从来没真正和睦过，眼下他们愿意屈从于九重天的统领无非是实力尚弱，借此机会休养生息罢了。少绾回归，用不了多久，魔族七大部落就会拧成一股绳。他们想战，我们便陪他们一战罢了。我担心的是，在此期间，如被魔族知晓妙义慧明境动荡不安，恐怕会借此生事，到时候稍有差池，天下将万劫不复……帝君此番思虑得甚周祥。只是…”
“只是…”东华帝君饮了口茶汤，缓缓开口道：“只是，即便思虑得再周祥，也难抵偶然和意外的发生…谁能想到少绾有朝一日能冲破本君的封印回来呢？天意如此…”
灵宝天尊望着窗外天边一道映着天光变幻莫测的彩霞叹谓道：“自古邪不侵正。神魔两族对峙了十几万年，仍是败在神族面前。即便天意要助魔族复兴，为了天下苍生，也不妨逆一逆这天意吧！”
东华帝君轻轻拾起从花瓶中飘落至茶几上的几瓣桃花握在掌心，淡淡的说道：“合该如此！…”
墨渊望着东华掌心那几瓣羸弱的粉色，问道：“那…凤九呢？”
听闻这个名字，东华眸光一滞，沉默片刻方悠悠说道：“本君既带她回来，就保得住她一生安然无虞。我与她的姻缘早已超脱三生石既定的姻缘之外，这一生只有她配作本君的帝后！”
“你还是这般霸道，一点道理也不讲！”墨渊含笑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的清香，水的甘洌，荡漾在唇舌之间。
东华不语，只邪魅一笑，右手倚靠在紫檀扶臂上，左手轻轻一挥，撤掉了书房四周事先布下的结界。
书房所在的院子周围异常静寂，往来于各宫殿之间负责洒扫的仙娥仙仆们也避得远远的，只留下太晨宫掌案仙官重霖把守在院子门口。
重霖见那殿外紫光一闪，结界散去，心中亦松了口气。书房内的情形外面的人无从得知，所议之事也无从知晓。他这个日日在帝君跟前鞍前马后的忠仆却能猜得到七八分。
前些天小帝后凤九殿下失踪，帝君在南荒各部落间寻找之时偶然撞到几丝由三毒浊息幻化而生的妖息。于是特意绕道赶到梵音谷中去探查了一遭，果见妙义慧明境又现动荡不安之像。
自两三百年前，帝君查得妙义慧明境有崩塌之兆伊始，每隔十几年，帝君就要四海八荒暗中巡查一番，将慧明镜中逸散出来的三毒浊息运化干净，随后对动荡的慧明镜进行一轮修补调伏。
帝君每一次暗访，便将他召回，唯独他一人跟前照应伺候，所以这件不得了的天下大事，瞒过了天下却瞒不过他重霖的眼睛，就连远古创世的诸神也没几人知晓这个秘密。
所谓妙义慧明境，虽然担着一个佛家名号，实则与佛家的极乐世界、菩提净土毫无关联。
洪荒之始，天地开化，父神创世，众仙魔居于四海八荒，而后母神繁育出数十亿大千凡世。凡人居于凡世，因凡情而种孽根，匆匆几百年，数十亿凡世便积累了许多贪爱、嗔怪、愚痴三毒凝聚而成的浊息。受越来越多的三毒浊息所扰，各凡世礼崩乐坏、战祸频发、生灵涂炭，几欲崩塌。
为保凡世存续，东华帝君闭关七夜在天地中另造出一个世界，以吸纳凡世间不堪承受的三毒浊息，就是后来的妙义慧明境。
几十万年如白驹过隙，因妙义慧明境似个大罐子，承受了世间一应不堪承受的三毒，天地间方能呈现一派宁和无事之相。若有朝一日若妙义慧明境崩塌，将是诸人神的万劫。
不幸的是，这个有朝一日其实三百年前就来了。所幸帝君他老人家狠狠花了些时日和仙力将它修补调伏了，才使这天下于不知不觉间躲过了一劫。
然而帝君每一次将妙义慧明境调伏后，又能令其多支撑延续多少时日，无从考证。只是这三两百年间，慧明境中的三毒浊息开始一点点向外逸散，化为妖息侵扰世间安宁。这才使得东华帝君与墨渊上神他们在书房中密谈，应是几位尊神另觅他法，试图一次性将其净化才是长久之计。
许多人都误以为像帝君、战神、灵宝天尊这一辈避世的老神仙是日日享着清福无所事事的。诚然，像他家帝君这般情趣优雅品味独到的神仙，确实大部分时间是在读经、烹茶、钓鱼、烧陶、画画享着清福的。但关键时刻，拯救天下苍生的，还要靠这几位尊神。
重霖暗自又松了口气，默默地从书房院门口慢慢踱开。绕过一段爬满紫藤花的回廊，远远的就能望见莲池畔的六角亭里坐着三人，在愉快地闲聊。那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自然是他家凤九小帝后姑侄俩。另一个比貌美如花的女子更貌美如花几分的男人，除了来作客的青之魔君燕池悟还能是谁？只是重霖暗自以为，这个魔君里里外外透着不着调…
PS：
①妙义慧明境那一部分的设定出自《枕上书》原著，经修改用在了本章中。
②九黎壶、昊天塔也出自《枕上书》，其功用稍作修改。
③文中煮茶的过程查阅了《茶经》《茶书》等书，最终参照了唐朝时期的茶道工具和流程。
首发于2018-03-22
修改于2019-05-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