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口醋包的一桌饺子
看完这部电影才知道,什么叫开局一本书,故事全靠编。
原著《侠隐》讲的故事,可以用一句诗来概括:“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全书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去描绘民国二十五年的北平城,仿佛复仇只是主角在逛完北平后,顺手做的一件事——恰好我手头上有一张民国十七年的北平地图,于是用笔顺着李天然的足迹将他的行动路线走了一遍,其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据说姜文的这部电影要把“当年梁思成哭着喊着要保留的北京城”展现了出来,我抱着这种“故地重游”的心态进了电影院。
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就是一部姜文的电影,而不是一本讲北平的书。
姜文的电影总是让人又爱又恨,很多人能看懂,很多人看不懂,能看懂的人不一定真懂却想要去告诉别人自己懂,看不懂的人担心别人知道自己看不懂从而假装自己能看懂——哈哈,绕吧!
据说他的电影有很多所谓的政治隐喻,甚至连“蓝青峰”及影片的英文名“Hidden Man”都能够扯到"曲终人不见(hidden man),江上数峰青”,从而觉得这部剧说的是386的故事,更何况里面的洋人还叫“华莱士”。
或许真有这个意思也说不定,这一点有兴趣的可以私下讨论。
让我们回归到电影本身,聊一聊电影中出现的一些意象。
至少讨论这个不用去计较懂不懂。
1. 枪
在民国三部曲中,枪无疑是最重要的意象。
“枪声一响,就要有人丧命。”
对于“寻枪”的姜文来说,枪声是电影最好的节拍器。
有意思的是,姜文的影片中,枪的意象指的并不是暴力,甚至在他的电影里,枪打在人身上都没有现实中的那种皮肉外翻的弹孔,而是一个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黑窟窿。
在他的电影里,枪的意象,代表的是力量,是一种一方压制另一方的力量,是实力与权力的象征。
《让子弹飞》本身讲的就是枪的故事,谁掌握了枪,谁就能让你下跪,或者让你不准跪。有了枪,才能有怒,才能枪在手,跟我走。
《一步之遥》说的并不是枪的故事。有些混乱的剪辑或者独特的戏中戏的故事架构似乎让人忘记了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字叫《Gone With The Bullets》,它讲的,其实是子弹飞完之后,“To be or not to be”的故事,故事的核心,还是枪。
《邪不压正》,用崔永元的话说,这是一个十五年前被欺负过的人十五年后回来复仇的故事。被什么欺负呢?朱潜龙用枪,轻松干掉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拼武功,那是决计没那么轻松的)。怎么复仇呢?最后朱潜龙被李天然用枪打死。
枪这一象征着力量的意象在谁的手中,谁便掌握了权力。
2. 武士刀
武士刀代表的才是暴力。
在武士刀下,才是污血四溅,刀起头落。
黄四郎家宴上,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深夜里一块白布上的斑斓血迹。
最后的审判时刻,张麻子手起刀落,(假)黄四郎人头落地。
李天然师傅的寿宴上,根本一郎挥刀一砍,师娘身首异处,气愤诡异而压抑。
姜文镜头里的武士刀,尽管看上去很霸气,却从没有过酣畅淋漓,快意恩仇。它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暴力,血腥,压抑。
看过《老炮儿》的都知道,一身将校呢配一把日本刀是当时北京顽主们茬架时最惹眼的装备,当时的大院子弟们酷爱从父辈的箱底找出这一身装备,将校呢代表的是低位,而日本刀则是荣耀的象征。
混迹于四九城的姜文对于日本刀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3. 自行车
据说人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最像鸟在天上飞的感觉。
或许,对于成长在六七十年代的姜文来说,一辆锃亮的锰钢二八杠自行车就是自己对于所有美好的一切向往吧。
《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日子里自行车在胡同里飞舞穿梭,《让子弹飞》里一辆人肉自行车辨识土匪们对于未来最好的憧憬,再到《邪不压正》里,彭于晏峻拔的身影配着锃亮的自行车在老北京的屋顶疾驰,在姜文的眼中,自行车不仅仅是美好的掠影,更象征着体面,未来和希望。
4. 屋顶
屋顶是一个独特的视角。雨果通过“下水道”的视角看出了“下水道是一座城市的良心”,姜文通过屋顶,象征的是一种“上层”的精神。似乎更像是跳出芸芸众生,用一种“上帝视角”去观察世界。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马小军(据说很像姜文本人)就很喜欢爬到屋顶上去看人,所以他的那些想法和层次,就跟周围天天茬架,拍婆子的人并不一样(虽然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不多,但毕竟是主角视角),他似乎有着更多的想法,更加自我和本我,这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或者一个蹩脚的文艺青年经常有的视角。
《邪不压正》里,关巧红所在的天台就像是李天然的告解室,从中它能够得到一种精神导师式的救赎与解脱——这么说来,关巧红其实也可以看做是李天然的一个“爸爸”,看来这句电影还真可以叫做《决战紫禁之巅——爸爸去哪儿》。
再有就是钟楼。这可以看做是北平的制高点,远处西直门城楼高高耸立。李天然就像是一个藏在钟楼的卡西莫多式的怪人,眺望着脚下的北京城。其实对于李天然而言,他对这座北京城并没有更多的情感,甚至于所谓的爱国,抗日于他而言都只是朴素的感情。他只是一个工具和棋子,一个单纯的,淳朴的棋子。所幸,他的“爱斯梅拉达”也出现了,这才让他走向眉间尺式的复仇结局的之后,似乎还能再他的“坟前”开出几朵代表希望的花。
说点不太满意的地方。
似乎姜文镜头下的北平太干净了,太新了。我在看《侠隐》时,想象中的北平应该是那种灰色的带有颗粒感的,街旁是热气蒸腾的铺子,街面上污水横流,夹杂着电车轨道穿过,耳旁是抑扬顿挫的叫卖声~~
或许,姜文镜头下的北平,并不是现实中的北平,也不是张北海书里的北平,而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独自站在烟囱顶上的马小军环顾四周,看着脚下的这座古老的北京城,做着一个关于很久以前北平侠客复仇的梦吧。
就凭着这个梦,似乎也值得去张罗一大桌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