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我的梦想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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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唐妈

1.

离婚后,我换了手机号,除了我妈和我哥,谁也没跟讲,然后一个人来刚察支教。早上在早点摊子上看到总教头的时候吓得我一口咬在了舌头上,捂着嘴嘶嘶吸了半天冷气,才问出来一句:“你们扶贫都扶到这儿来了啊?”

总教头有个十分霸气的名字,林冲,我们一开始是喊他豹子头的,后来他认为豹子头有损他清俊的形象,要求我们喊他总教头。林冲长得确实不赖,身高腿长,是我们那届校草,所以也直接导致了这货眼光奇高,我他妈都离了一次婚了,还没喝上他喜酒呢。

他毕业后就去了一家打着公益项目搞投资的公司,经常飞来飞去,还宣扬说自己在造福人类,人模狗样混得风生水起。

林总教头穿着羊绒大衣,随手拽了张油腻腻的凳子坐我对面,先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一碗羊肉汤,两个饼啊,多放辣子!”

完了隔着桌子扯了扯我脖子上的围巾:“这围巾都多少年了,离了婚了还戴着呢。”

我拍开他的手,埋头吃碗里的粉:“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小心我揍你啊。”不小心吸了口辣子,顿时咳嗽的惊天动地,捂着嘴接过他递来的纸巾:“问你呢,干嘛来了这天寒地冻的。”

“找你啊。”

总教头很成功地用言语震惊了我,我鄙夷地看着他:“靠,吹牛逼不打草稿,不是坐飞机来的,是吹牛把自己吹过来的吧?自动驾驶?”

他叹了口气:“我说真的,就是专程,特意,来找你的。”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我想了半天:“我记得我换手机号之前把欠的钱都还了啊,连隔壁办公室同事的7块钱饭钱都还了,你别讹我啊。”

“换号了干嘛不告诉我?”

总教头不嬉皮笑脸的时候十分具有威慑力,这么郑重地问我,真的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己一定欠了他钱然后忘了的感觉。

我嗫嚅道:“真不是故意的……”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几乎问遍了所有同学,包括周扬。最后专门跑了趟你老家才从你妈那儿套出来。要这么说起来,这通话费和交通费加起来怎么也得两千多块吧。”

我心想他竟然还去找周扬了?还有我妈也太不靠谱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泄露我的行踪呢?不行,回头要好好给老太太上上安全教育课。

“周扬他……”

咔嚓一声,他把断成两截的筷子扔到桌上,重新拿了一双掰开了,蹭乎蹭乎地磨着上面的短刺,我被他看得后脖子发凉,没说完的话也咽了下去,总觉得他手里拿得如果是把刀,得一刀劈我头上。至于么,不就换号没跟你说么。

我打着哈哈:“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叹了口气,“周扬他过得好着呢,估计快摆酒了。倒是你,个没出息的怂货,躲这么远。”

我眨了眨眼,咧着嘴巴笑:“快摆酒了啊。”

“想哭啊,等会儿的,我把汤喝完了借你个肩膀。”

2.

带着林冲回住处的时候我还一直在琢磨,周扬结婚我是要送红包还是送礼物,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唉,前夫要结婚,新娘肯定不是我啊,人生有点难啊。

林冲从我手里接过钥匙准确地找到了其中一把捅进锁眼里,咔嚓一声,门开了。他拉开门示意我先进去,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他其实还是有变化的。

“林冲,你老了啊。”我这人实在,不说假话,为此得罪过不少人,包括那个曾经说喜欢我这种耿直狗儿的前夫。林冲却眼都不眨,在我身后关上门,熟门熟路地换鞋往里走:“能不老么,都毕业十年了。”

今天是周六,学校没课,我吃了早饭有点犯懒,而且在确定自己的确没有欠这货钱之后,对于他的突然造访有点不安。我所以躲这么远,就是不想和以前的生活再有关系,可,他一来就告诉我一个可能需要备份子钱的坏消息,太讨厌了,好想把他赶出去啊。

我靠在门上,看他把大衣放在沙发上进了厨房,不到一分钟就转了出来,手里拎着一箱南街村方便面。

我瞪大了眼,冲过去就要抢夺我每天的物质食粮,被他敏捷地躲开了。他把一箱子面扔到门前的垃圾桶前,扭身就捏住了跟在他身后的本姑娘我的下巴。他指尖干燥,手纹很深,捏得我有点疼,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林佩佩,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嗯?”他掐着我下巴跟看猪肉似得把我的脸扭来扭去:“你他妈在这儿装可怜跟谁看呢?你还等着周扬那孙子回头呢是怎的!”

妈蛋,豹子头你太过分了,别以为我是只hello Kitty,我可是会伸爪子的病猫!病猫一把拍开豹子头的狗爪子,摸着被捏疼的下巴嗷嗷叫:“关你屁事!你有病啊!没事儿赶紧滚!我是死是活跟你半毛钱关系啊!你以为你谁啊!”

林冲捂着被手背跟我对视了有五秒钟,抿着嘴似乎在努力憋回去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最后估计实在憋不住了,甩手就走。走到门口他又忽然转身往回走,吓得我以为他要还手,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却只是拎起扔在地上的方便面箱子拍上门走了。

我被拍门声吓得一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身下触感不错,低头一看,是林冲的羊绒大衣。我拎着大衣跑去阳台上,正看到他抱着一箱子南街村昂首挺胸地走出小区大门。

战斗结束,我松了一口气,一边可惜那箱子南街村,一边庆幸终于把这烦人的东西给撵走了。

完美!

2.

说起来,我是先认识林冲,后认识周扬的。

林冲研究生那会儿骚包的厉害,本来考古系一年就招不了几个人,导师手底下三届加起来也就十八个学生,就我一个女生。饶是如此,我都没能凭借性别优势盖过那货的风头。

他大学就读的考古,本校保研,我看过他成绩,啧啧称奇,不明白他这么好的成绩怎么不去北京,窝在长安城搞什么搞,搞得我们一帮子小弱鸡都没有出头之日。

第一次外出挖墓我就被分到了他那组。

那会儿刚入学一个月,我还在熟悉校园环境,再加上同学没一个女生,也就没有玩伴儿,寂寞沙洲冷的厉害,除了导师,我谁也不认识。所以一直到上了车往现场开了,才知道我的组长是个长腿大帅哥。

我恭恭敬敬地跟他请安:“师兄好。”他人高马大,我下意识地觉得他怎么也得是研三的师兄。

他鼻孔朝天赏赐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旁边一组的胖子提醒我:“不是师兄,林冲跟咱们是一个班的。”

“啊?”

胖子点头:“啊!”

“噢。”我把背包抱在怀里朝后排座位走:“知道了。”

胖子很尽责地向他解释:“她就是咱们唯一的小师妹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我恶狠狠地瞪他俩:“谁是你们小师妹?”

我想,我快人快语的真性情就是那天大白于天下的。

现场并不远,就在北郊。过了大明宫不远,修地铁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唐代的墓,我们被征召去做抢救性挖掘。

我本科读得是历史,虽然勉强跟考古能沾个边,但是真没下过地,跟着工人在光线昏暗的地道里往前走,我抓着背包带子,心跳加速,额角都冒出了热汗。

林冲那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我右手边,拐过一个弯后忽然问我:“你害怕?”

我强忍着要翘起来的嘴角,压低声音说:“没,就是觉得很刺激。”

不知道他脚底下踩到了什么,哐当一声,他扶了一把墙站稳,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领路的工人在前面喊:“到了!”

抢救性挖掘基本上挖不出什么东西了,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学生,更是只能做做外围工作,我戴着口罩一边用小刷子扫着黄土,一边往里边张望:“哎,胖子,你说,里面有没有棺椁?”

胖子也是第一次下地干活儿,蹲着刷土十分考验他的身体,他没一会儿就改成了跪在地上,高度近视的眼睛快要埋到土里去,听见我问他,有点迷茫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然后打了个寒战:“你不要吓我。”

我却兴奋的要命:“吓你干嘛,没棺椁还有个屁的意思。”

林冲不知道是不是看不得胖子再被我虐下去,终于开了口:“没有棺椁,你以为盗墓笔记呢,随便进个墓就能碰到尸体?”

胖子明显松了口气,我却十分失望,“真没有啊?”

“粽子倒是有,你要不要?”

“嗯?”我一个激灵,扭头看他,就见他被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似笑非笑:“林佩佩,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来学的考古?”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是因为鬼吹灯和盗墓笔记才对考古产生了兴趣!

从那次起,我就发现林冲这货十分难缠,决定对其避而远之。

可一个班就那么点儿大,他还是导师的得意门生,研究课题都由他来布置和指导,我一个学期就见了导师三次:开学,期中,期末。期间大大小小的课程事宜都是跟林冲交接的,想避都避不开。

期末考一结束,我就跟家里打好了招呼,要去长白山。到二道白河的时候我忍不住感叹:林佩佩啊林佩佩,追星追到你这个地步,也是没得救了。

看过盗笔的人都知道二道白河的梗,其实细想一下,其实真的就是一部小说而已,可是为此产生的情怀我却怎么都放不下,总觉得长白山上真的有那么一道门,二道白河也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门打开,等着那个人回来。包括后来我对很多事情,都有着这个要命的毛病:钻牛角尖,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

我订了网红客栈,老板娘果然没有那么传奇,就是东北普通的妇女,嗓门大,笑声更大,我放好行李下楼准备去找吃的,就听见老板娘放声笑道:“这俩小伙子可真俊!”

我站在楼梯上看着被老板娘夸奖的俊小伙之一——林冲同学,十分牙疼。奶奶个腿儿的,阴魂不散了一个学期,怎么放假了,还能碰上?不过看到他身旁另外一位俊小伙的时候,我就不这么想了。

后来林冲曾经十分鄙视地笑话我:“你看见周扬,跟狼看见羊一样,眼睛都冒着红光。”

我反驳说应该是绿光,他就不理我了。不过不管什么光,总之当时我很欢快地从楼梯上扑了下去,“林冲?哎?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这是你同学啊?”

我站在林冲旁边,目光却一错不错钉在周扬身上,心想:老天爷太靠谱了,女娲太有艺术细胞了,上帝太有敬业精神了,是怎样的鬼斧神工,才造出了这么一位英俊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男生啊!

林冲没回答我问题,皱眉打量我:“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做什么?大冬天的,冻不死你。”

我想翻白眼,可碍于旁边男神的在场,没翻起来,乖乖地回答:“上山玩啊。”

“封山了你上个屁的山。”

是的,我和林冲这个学期就是以这样豪放的方式相处的,要不是看在他天纵英才相貌也还过得去的份儿上,我早打死他了。

我忍无可忍地翻了白眼:“要你管。”

老板娘也在一边帮腔:“封山也能上去,姐给你们找最好的向导。”

一直没开口的男神终于说了话,声音温柔的像是二道白河飘落的雪花儿:“我们正好也要上山,一起吧。”

林冲张嘴就表示拒绝:“那么厚的雪,出了事儿怎么办?不带她!”

我期期艾艾地想周扬求救,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有点红:“我们两个男生,在加上向导……”

林冲最终也没扭过一丘之貉的我和周扬,第二天跟在向导身后的就成了四个人,林冲,我,周扬,还有一个叫赵斌的记者。

赵斌年龄大一点,一路走在最后头,周扬跟着向导,我跟着周扬,林冲压在我后头。

早上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红彤彤的太阳为长白山渡上了一层金粉,虽然有积雪,但是向导经验丰富,我们并没有觉得多辛苦。林冲和周扬的目的地是山腰的一处地热,我没什么目的地,那传说中的门三叔也说不清楚在什么地方,看看地热也是好的。

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开始下降,按照每上升100米就下降六度的说法儿,我觉得中午的时候应该得有零下三十度了。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戴着雪镜,捂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对方是谁。

向导说原地休息,我把背包放在地上,摸了摸肚子。早上没喝水,但是我现在还是很想上厕所,非常,特别,想上厕所。这会儿我才感觉到了自己的二逼,一个女生跟着一帮男的出来玩儿,还有三个基本不认识,现在这么难堪的需求,要怎么表达?

林冲嚼着巧克力看过来:“怎么了?”

我憋得肚子疼,连跟他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了,抿着嘴巴没说话。

周扬递给我一块士力架,我捏着没动,他忽然轻声问:“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我一愣,心里瞬间涌起了巨大的感动:男神果然善解人意。是的,周扬一直都善解人意,从头,到尾,我体会得刻骨铭心。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庆幸有雪镜,不至于那么尴尬。

周扬了然地笑了笑:“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个凹槽。”

我一把拉住他手:“不要跟别人说!”

他冲我摆手:“不说不说,走,我带你去。”

林冲见我俩嘀咕了几句就往远处走,十分警觉地跟了上来,被我恶狠狠地撵回去了。走了有十来米,果然看到看到了一个凹陷处,我示意周扬往后退,然后小心地坐在雪地上滑了下去。

凹槽其实只有我小腿那么深,也就起个心里安慰的作用,我看着周扬背过身,雷厉风行地开始解裤子解决生理问题。等收拾妥当,浑身都有种跑了三千米后虚脱而酥软的畅快感,我拍了拍手,准备爬上去,一抬脚就发现不对。

掉下去的时候我还在想:妈蛋哟,我是不是掉自己尿里了啊?!

事后向导跟我解释,雪山上有很多那种陷阱,表面盖了枯枝,再加上厚厚的雪,一开始踩上去的时候是没关系的,但是一旦破坏了其平衡,就得塌。

我被送到县里医院的路上还迷迷糊糊,潜意识觉得自己抓着是周扬的手,念叨了一路:“不要告诉我妈,她会打死我的……”

我是很多年后才知道,那天把我从坑里拖上来的不是周扬,而是林冲。他们谁都没有跟我讲事实的真相,我就那么被蒙在鼓里,瞎了整整六年。

3.

刚察县城很小,我支教的地方更小,整个镇上只有一条主街,从东到西不过百十来米,没课的日子,想逛都没地方逛,但我相中的就是这一点:清净。

窗外碧空如洗,远山在这高海拔的地方也显不出巍峨雄壮,只是绵延不绝。我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了一上午书,一直到肚子饿了,才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看到空荡荡的柜子才想起来我的存粮被林冲总教头抢走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决定拾掇拾掇出去吃。

一开门,就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现在虽然才十一月,可刚察已经天寒地冻,风扯着嗓子嚎得十分起劲儿。林冲走得时候忘了拿大衣,这会儿穿了件儿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军大衣,袖子有点短,把他衬托地十分猥琐。

猥琐的总教头手里拎了一堆东西,看我捂得严严实实愣了一下:“你要出去?”

我把口罩拽下来点了点头:“唔,你……”

他大包小包挤进屋,身高腿长加上臃肿的军大衣一下子就把我一居室的房子显得十分拥挤。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弯腰换鞋:“别出去了,我给你做火锅儿吃,外面冻死了。”

十分钟后我靠在厨房门口,看他系着我的大黄鸭围裙洗菜,忍不住问他:“你从哪儿找来的大衣?你出差不带行李?”

他回头深深看我一眼:“我说过了,不是出差,我就是来找你的。”

我撇撇嘴:“问你呢,哪儿来的大衣?”

“还能哪儿啊,你们镇上最繁华的大卖场啊,就这么一个款式,我本来想买件儿皮大衣呢,皮大衣你知道吧,就座山雕穿的那种,带毛儿的。结果闻了一下,差点儿没被熏死,太味儿了,膻。”他见我不搭茬,又回过头去洗菜,哗哗地水声中,我听见他轻声说了句什么,太轻了,没听清,我戳戳他脊背:“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却没了声音。

洗完菜我才发现他买了多少东西,连电磁炉和鸳鸯锅都买了。看着放在桌上冒着泡儿的锅底,我馋的直流口水。一只手一根筷子做磨刀霍霍状。他把调好的麻酱放我面前,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煮肉。

“我只买了茼蒿和香菇,剩下都是肉。这边儿肉真是不错。”他将烫好的肉放我碗里:“我发现竟然有土豆粉儿。”

我被他的殷勤搞得很不适应,连忙捂住碗口:“我自己来,自己来,你吃你的。”

他夹着一筷子肉举在半空,幽幽地看着我,倒把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像自己太矫情了,只能松开手:“既然你这么爱伺候人,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欢快地煮肉煮菜下粉条,一直把我吃得靠在椅子上动不了了,才关了火。我发现这一桌子菜基本都被我吃光了,他都没吃几口,打着饱嗝儿问他:“你怎么不吃啊?挺好吃的啊,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你这厨艺还是如此精湛,不对,更加精进了。”

他夹着一根茼蒿慢慢嚼着,“林佩佩,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他语气很平静,并没有质问和疑惑,给人的感觉就是随便那么一问,我却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我觉得吧……”

他抬头看我:“想好了再说。”

我一哽,揉着肚子半晌才回答:“不知道啊,什么时候待腻了什么时候走吧。”

他点了点头,“好。”

我不知道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就跟当年我说要和周扬处对象的时候一样。

4.

我在敦化的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守在我身边的就是周扬。他顶着俩黑眼圈儿,看到我醒了眼睛都红了:“佩佩,你醒了?有哪儿疼吗?”

我感觉浑身都不得劲儿,尤其是脖子,木木的没有感觉,巨大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我嘶声问:“我是不是瘫痪了啊?”

门口一个凉凉的声音飘过来:“想得倒是美,瘫了?瘫了你是要讹上谁啊?”

我脖子没法儿动,只能最大限度地转动眼球,也只勉强看到林冲一脸戾气瞪着我,我也狠狠瞪回去,心想,我跟这货真是天生犯冲,以后有多远离多远,太寸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翻着白眼,以为我哪里不舒服,转身站在门口大声地喊医生。医生把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最后解释说:“幸好没有骨折,颈部肌肉有扭伤,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坐在床边的周扬松了口气,冲我软软一笑,我脸立马就红了。

“没事儿就好。佩佩,我送你回去吧。”

周扬声线很低,说话端得是温柔可人,我使劲儿点头:“好啊好啊。”

压根没看见林冲黑成锅底的一张脸。

周扬送我回T城,火车卧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一路聊下来,我才知道他是西北大法律系的研究生,比我们高一届,和林冲是发小,一个大院儿长大的。他直接买了返程票,站都没出就跟我挥手再见,不过我们互相留了QQ和手机号,那个假期我就是抱着手机过的。

长白山那一摔我觉得特别值,别人都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却是雪坑里捡到个周哥哥。一个假期下来,我和周扬已经无话不谈,只等谁先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开学那天周扬说要去车站接我,我装了半箱子的T城特产带给周扬,顺便准备把自己也打包送出去。谁知道一出站看见的却是林冲。

“周扬系里有事。”林冲接过我手里的箱子往打车的地方走:“你带什么了?怎么没把家一起搬过来?”

虽然有点失落,但是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周扬,心情就轻舞飞扬,我没计较林冲的冷嘲热讽,率先爬上了出租车后排,正准备关门呢,他也拉开门挤了进来。

我俩大眼瞪小眼半晌,司机不耐烦地问我们:“去哪儿哩?”

“西北大。”我俩异口同声地回答完继续对视,最后还是我败下阵来:“大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他也退了回去,一本正经坐好:“说。”

“我决定向周扬表白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来话,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个字:“好。”

命运兜兜转转,多少年后,他还是一个字都不多说。

女追男隔层纱,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周扬,一持有就是六年之久,三年热恋,三年婚姻。

还记得我结婚那日里林冲喝得烂醉,勾着周扬的脖子又哭又笑:“周扬,你有福气啊……”

5.

林冲敲了敲桌子:“想什么呢那么投入。”

我回过神来,“噢,你刚刚说什么?”

他端着锅往厨房走,“我说,我晚上没住的地方,你能收留我吗?”

我揉肚子的手猛地一顿,撑着桌子就想站起来,“林冲!你年薪百十万的人,别跟我说你住不起酒店啊!”

林冲已经放好锅,站在厨房门口冲我摊手:“酒店?你们镇上有那东西吗?”

我这才想起来这不是西安也不是上海,不要说酒店了,连个旅馆都没有。而且天一黑家家关门闭户,连流浪狗都没有,只有西北风治下,哀嚎遍野。

可,我租的房子就这么大,一个卧室,一个小厅,小厅里就一个双人小沙发。我开始怀疑,这货来刚察的目的了。

我不死心:“那你行李呢?”

他嘿嘿一笑:“我没带行李啊,一跟阿姨问到地址我就来了,没顾上收拾。我打地铺就行。”

我看着他刚直不阿的笑容,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不由有点儿红,含糊地应了一声:“随便你。”

转身扎进了里屋,没看到他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

下午无事可做,我继续窝在沙发里看书,林冲拖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抬了抬下巴:“聊聊?”

我稍微有点近视,看书的时候会戴眼镜,我从眼镜上方的空隙里看他:“聊什么?”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书:“聊你毕业后为什么没接着干考古了。”

我一愣,把手里那本《秦汉名物丛考》放到沙发上,抱住膝盖看着他:“你呢?为什么?”

“你先说你为什么,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

我目光落在书的封面上,仔细思考,要不要和这个大尾巴狼互换信息。6.

周扬比我早一年毕业,一毕业就被一家很大很大很大的律所相中开始上班,我研二,依旧跟着林冲隔三差五出个现场,定时定点交份论文。那家很大很大很大的律所真的是很大,名气大到我这样一个门外汉都有所耳闻,印象中,那么大的律所应该跟鉴证实录啦离婚律师啦演的那样儿,就是实习律师也该是有身份有地位收入高,出入西装革履,上庭雄辩八方。

所以在周扬上了班第一个月月末见到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我们那会儿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他家里条件不要好,但是人模样生的周正,又是法律系高材生年级学生代表,只要不和林冲一起出现,他绝对是最耀眼的那个。

可,一个月没见,这人就瘦了一大圈儿,眼底青黑,要不是我每天跟他打电话联系,知道他是忙着工作,简直可以怀疑这人是不是去吸毒或者是纵欲过度肾虚了。

他脸色青白,接过我手里的包问我想去吃什么。我看他那样子哪里吃得下,吃掉半个披萨后就继续不下去了。我隔着桌子捏他的手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工作很累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佩佩,我要跟你商量个事儿。”

我示意他说,他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犹豫了半晌才说:“下个月我试用期就结束了。”

我点头:“那是好事啊。”

“嗯,”他接着继续:“西安的分公司毕竟发展有限,我参加了公司的内部选拔,试用期一结束就去上海总公司。”

我抓着他的手一下一下捏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很好啊,人往高处走。放心吧,我支持你,绝对不扯你后腿。一毕业我就去找你。”

他当时反手抓住我的手指用力捏了捏:“佩佩,我爱你。”

后来我与他兵戎相见,对当日的情形进行了很多次复盘,总是觉得他那日眼神闪烁,于是很是怀疑周扬那时是不是就想跟我分手,却被我的一往情深吓破了胆,没敢开口。

妈的,女的果然不能太贤良淑德,我经过深入思考后得出此结论,认为男人就不能惯着,就得三天一次小操练五天一次大操练,操练的他妈都认不出来,这人也就不会这么嚣张地骗人,顶多是因为受不了我的淫威而提前分手,哪来后头那么多糟心事儿啊。

我当时没考虑过周扬一个试用期的小菜鸟怎么就能通过那么严格的竞聘考试,也没那个心思去想。因为,我们一学期见三次的导师出现了,毕业论文要开题了。更可怕的是,开题不是写写就好,而是要两人一组结对子,选一个考古项目进行实地考察分析跟踪,要详实要细致要有说服力云云。我惊恐地瞪着许久不见越发容光焕发的老头子,不知道他准备把我分去哪个犄角旮旯。

老头子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徒儿倒是挺上心,下课后特意将我留了下来,我瞅一眼被一起留下的林冲,心想,可千万不要跟我想的一样。

导师清清嗓子:“林冲,你和佩佩一组,照顾一下小师妹,一起去趟青海。”

晴天霹雳啊。

老头子帮联系的项目在刚察附近的一个小镇子,是牧民在挖虫草的时候发现的一处墓葬,当地考古所的同僚们认为是鲜卑族墓葬,十分具有研究价值。西安是离青海最近的,老头子又人脉广,于是我和林冲就被一竿子支去了。

我十分不愿意去,倒不是对学术不够热情或者说怕苦怕累,我就是单纯的不愿意跟林冲待在一起。我俩基本属于一见面就得掐的那种,在学校还有胖子等师兄弟们保驾护航拉个架什么的,这要去了青海,没人看管的我俩,还不得成了两只互相看不顺眼的疯狗,每天咬个没完啊。

于是,对于出行事宜我十分不上心,一直到走的那天上午才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两身换洗衣服,一个小包搞定。在火车站看到我的时候,林冲盯着我的包看了三秒钟,一脸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目光:“走吧,你再晚来一会儿,咱们俩可以走着去了。”

因为要坐十七个小时的车,他定的是软卧,我趴在包厢门口看着里头:“不会就咱们俩吧?”

他正在左手边的下铺收拾东西,闻言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搭理我。其实我倒不是觉得不方便,就是觉得两个人连斗地主都搭不起来摊子,顶多能拉个火车,太无聊了。看到我从隔壁车厢喊了两个年轻人过来打升级的时候,他的脸着实黑了许多。

当晚,我与外援男之一一家,与林冲打对家,被压着打了整晚,一直到快熄灯的时候我这边还处于第一轮打六的阶段,他却已经和小伙伴一路风驰电掣到第二轮的十了。

最后我愤怒地摔掉了一手烂牌:“不打了!”

他很开心地送另外两位出去,一转身就把门从里头锁上了。我盘腿坐在下铺,听见咔哒一声,一脸戒备地扭头看他。他抱臂靠在门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朝他比个中指:“打牌打得好了不起啊!能当饭吃啊!你是不是个男人啊!有没有风度啊!”

随着我无理取闹的四个质问,他脸色再次黑了下来,爬上床拉开被子蒙住头果断不搭理我了。

下车的时候早上九点刚过,西宁天亮的晚,九月的天绝对称得上是秋高气爽,空气清新到我忍不住打个哆嗦。站外有当地的考古所的前辈举着牌子,林冲两个字十分扎眼。

我左顾右盼顺便还问林冲一句:“你说我是不是该乔装打扮一下?”

“嗯?”

“剃个秃子,然后挂108大念珠,才撑得起您老人家这气场啊!”

林冲斜睨着我一笑,从包里摸出来个东西,一把搂住了我肩头:“鲁师兄,我这儿带了推子,要现在扮起来吗?”

我使劲儿拍开他的咸猪手:“你个死自恋狂,出来做项目还带个电推子!”

我虽然在西安上了六七年学,算是在西北混着,但是青海还真是第一次来,从西宁开车颠簸了一路,到地方的时候我屁股都麻了,下车的时候膝盖一软,差点儿给那鲜卑族的前辈跪下,幸好林冲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我。

当地考古所的唐老师扶了扶眼镜搓了搓手:“师兄妹感情真好,羡慕啊。”

我被唐老师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拨拉开林冲赶忙进了屋子。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临时搭的活动房,地面还长着草,一个铁架子上下铺靠墙放着,上面铺了薄薄一层床垫,连条床单也没有。倒是旁边有张超大的桌子,上面是建了一半的墓葬模型。模型前宽后窄,一看就是鲜卑族墓葬。

我顾不得感慨这简陋的条件,趴到桌子边上细细研究起了模型:“唐老师,咱们今天下墓吗?”

“今天不了,你们休息一天,晚上有老乡烤全羊,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烤全羊啊,我心想,可眼睛还是粘在模型上撕不下来,恨不得现在就实地勘察一番,这可是我第一次见着活生生的鲜卑族墓葬,太兴奋了。

林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这应该是鲜卑族早期的墓葬,”他指了指宽的一头:“明天下去应该能见着不少殉葬品。”

唐老师朝林冲比了比大拇指:“魏老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果然不一般。鲜卑族墓葬发掘的并不多,林冲你竟然一眼认出来了。”

我翻个白眼,正想说“我也看出来了”,林冲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林佩佩也看出来了。”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唐老师的大拇指已经朝我比划了过来:“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啊!”

我不晓得怎么就算个豪杰了,傻笑着打着哈哈,唐老师就来了个迎头痛击:“那想必林姑娘也不介意和你林师兄一起睡吧?”

后来我听说这姓唐的本来是在西安的,就是因为不会说话才被贬到了西宁,心想真是没冤枉他。我瞪着眼睛看着他:“我很介意的。”

“不是,误会了误会了,是这样的……”唐老师挠着脑袋解释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因为经费的原因,现在现场就只有两间房,一间在隔壁,他和帮着发掘的老乡住,已经满员。剩下一间就是现在这间,他们本来以为魏老头子从来不收女弟子,而且这穷山恶水的,也不会有女生来,所以就没多想,谁知道还真来了个女的。

他说完了一摊手:“不好办了嘛……”

我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于是脖子一梗,倔强地不愿意给组织添麻烦:“睡就睡,谁怕谁!”

林冲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瞅了我一眼,唐老师则意味深长笑着出去了。

当天晚上我就体会到了藏族同胞的热情好客。也不知道姓唐的给了人家多少钱,总之那羊又肥又嫩,加上青稞酒和藏族汉子的载歌载舞,我直接吃撑了喝醉了,只记得好像拉着林冲唱了首热情奔放慌腔走板的《自由飞翔》。

早上醒的时候被床边耷拉下来的两条长腿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了林冲倒着的脸:“醒了啊。”

他坐在上铺朝下看着我,大早上的,就穿了件短袖,我老脸一红,拿被子闷住了脑袋。

一直到吃过九点多的早饭,唐老师才招呼大家下地,我在坑坑洼洼的墓道里两眼放光,听见老唐在前面介绍:“主墓室还没开出来,今天有的忙。林姑娘,你昨天喝大了啊,今天能行吗?”

黑漆漆的墓道都掩不住我蓬勃的朝气:“能行!必须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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