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工作后, 我已经从130斤胖到170斤. 但每次过年回家, 妈妈看到我, 都是一句:"儿子, 你咋又瘦了". 然后拿一个比我脸还大的碗, 盛上满满的饭. 每个春节, 从实心的米饭, 粘稠的面条, 到热腾腾的饺子, 神秘复杂的烩菜, 每顿饭都吃得我汗流夹背, 脚软筋麻. 俗话说, 每逢春节胖三斤, 我, 是三公斤.
离家的前三年, 听到她说我瘦, 我很感动, 觉得儿行千里母担忧. 再三年, 听到这个我不置可否, 见识了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近三年, 听到她这么说, 我几欲愤然离席. 这简直是讽刺, 低头看看, 同样的那个碗, 已经没有我脸大了.
今年春节, 妈妈来上海与我同过.
为了保证在老妈眼里, 我是吃得上饭的, 特地在她来之前, 采购了大量的食物.
冰箱里堆满了各种年货, 单说猪, 就准备了三大坨主力: 里脊, 五花, 猪手. 更多冻成砖的带鱼黄鱼大虾, 排队等着下油锅. 厨房地上, 一包包的菜, 下不去脚, 连冰箱顶上, 都摆满了各种酱, 辣的甜的, 肉的腐的, 开罐即可拌米饭, 哪怕我妈厨艺没发挥好, 我也不会让她失望.
到高铁站接她, 果然, 不远千里打包来故乡特色的烧鸡. 我接过烧鸡, 妈妈盯着我: "儿子, 你咋又...". 没等她说完, 我赶紧抢过行李拉她走.
除夕这天, 一如往年, 饺子只是开饭前的开胃品, 然后各种油炸食品配成汤汤水水作为主菜, 红烧肉作为主食. 边吃边看春晚, 我简直想吐了.
转机发生在初一. 上海不让放炮, 人烟稀少, 家里更是百无聊赖. 我给老妈连着放了两部漫威大片, 连续不断的字幕闪得她迅速进入梦乡, 留下我看得自嗨, 美中不足的是中间她被炸醒三次.
为了缓解老妈追字幕的的高强度阅读, 我随便给她放了电视盒子里页页置顶的国内电视剧: 谈判官.
估计是因为剧情发生在上海, 也可能是因为英语闹太久, 倍感汉语的亲切, 不爱看电视的老妈瞬间进入剧情. 一口气刷了11集. 我默默负责清理昨天的剩菜, 饱食终日.
第二天初二早上, 天刚蒙蒙亮, 狗还没有睡醒, 我就被老妈拉起来, 帮她选集继续看.
中午吃饭的时候, 前晚的余菜终于快消灭完, 我吃下的肉已经如鲠在喉. 老妈却不再关注我是否吃饱, 而是和我讨论一个新的话题, 杨幂是几岁? 黄子韬有多高? 你觉不觉得现在演员选角色真好看, 而且是长相特别, 与众不同的好看.
下午又刷了七集, 追上最新的进度, 她只能坐等更新了.
老妈又百无聊赖起来, 盯着我的脸看. 这次的台词儿变了: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还是小尖脸, 别人都说我家儿子帅, 现在咋就变成圆脸了呢?"
我激动起来, 热情地拉着老妈的手: "妈, 这您都看出来啦..."
随即趁热打铁, 拿出尘封已久的多功能电子秤, 上窜下跳地向老妈指明每一个数值, 证明我的体脂率与BMI指数已经超标.
效果真的是好得出乎意料. 晚饭的时候, 老妈放我面前一个大碗, 从厨房里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小锅. 等她走近我才发现, 一锅白开水. 老妈把水倒在碗里, 宣布, 以后我不能吃晚饭, 也不能再喝饮料.
画风变得太快, 我一时没有适应.
大年初三, 妈妈又把这个剧从第一集开始看, 说: "之前看得太快, 里面的姑娘妆扮太像, 脸盲, 一堆公司名字没记住, 配角人物和名字也对不上. 谢晓飞真是个好孩子, 看似花花公子, 但实际上心地善良, 人也聪明, 个子也高. 185是吧, 比你还高三公分, 他多重?". 我说: "网上查了, 他68, 我86, 哈哈".
因为多了句嘴, 我一天的食物份额就是一盘土豆丝, 而且放了我最不喜欢吃的醋. 她说, 我大学的时候, 还是和黄子韬挺像的. 我白了她一眼, 说, 拜您所赐, 我不是双眼皮.
一天下来, 肚子里之前的屯货, 早已消化殆尽, 饥饿感如影随行.
凌晨一点半, 我轻轻摸到厨房. 从冰箱里找到了唯一可以直接食用的剩菜: 半只卤猪蹄.
我张开睡衣, 伏在微波炉上, 用尽全力挡住夜深人静里那惊心动魄的"叮"的一声. 热得挺透, 我借着手机的微光, 蹑手蹑脚端盘进卧室, 一气吃到凌晨三点.
我之前从没发现自己吃猪蹄的天赋, 竟吃得如此干净, 如庖丁解牛, 骨头放地上, 狗都不舔.
天蒙蒙亮, 我主动起床溜狗, 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骨头带出扔掉.
初四, 官方伙食比昨天强, 一盘蒜苔肉丝, 也算是荤菜, 只是蒜苔和肉的比例, 比大学食堂还要黑心, 而且没有米饭. 我想, 我春节在家是吃不上米饭了.
插播广告的间隙, 老妈盯着我的脸, 喃喃自语:"你的脸怎么比昨天还大了点." 我故作镇定, 心想, 猪蹄真是补, 知子莫若母.
黄昏来临, 仅白水入喉, 嘴馋夹杂着饥饿, 让人身如蚁噬, 万箭穿心.
扛到初五, 财神来了. 托财神的光, 我早上领到了十五个饺子.
十五个饺子, 我省着分了两顿吃.
老妈说: "吃这么多, 要出去多走路, 走两个小时". 我说: "现在下雨, 雨停了就去." 谢天谢地, 雨连绵下到天黑. 晚上, 我为了节约能量, 在前胸贴后背的奇幻感觉中, 早早地睡了.
初六, 上班前的最后一天, 黎明前的黑暗. 我已经不在意眼前那盘若有若无的木耳肉丝了, 反正一口就吃掉一大半. 早已在饿了么里查好一堆重口味, 明天将一份一份地飞进我的办公室, 想象着明天的满足, 我精神上的愉悦已超越现实肉体的痛苦.
老妈又看完一遍谈判官, 最新的两集也刷腻了, 再次陷入百无聊赖. 她盯着我的脸, 说: "电子秤像是没有电了, 看不清数字, 你出去买个纽扣电池吧?"
我走了好远, 才在上海戏剧学院后门的便利店买到匹配的纽扣电池, 春节各个店缺货, 只有这家店有两块可乐饼, 真是人间至味. 天色阴霾, 寒风刺骨, 我觉得这个春节, 过得特凄凉, 上海啊上海啊, 多少英雄在此折腰, 耳边似乎听到了"浪奔, 浪流"的旋律.
突然灵光乍现, 兴冲冲地奔回家. 给老妈搜出来老版的上海滩.
片头响起, 激发了老妈的无限回忆. 发哥演的许文强出现的时候, 妈妈笑了, 我也笑了, 心想, 还是发哥牛逼, 脸不尖, 还这么帅, 后面就靠您挽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