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美丽

1

每次走进永无岛，总让人感觉亲切又舒服。

现在也是如此，少年们并没有因为毕业来临而紧张压抑，他们仍像以往一样过着他们的校园生活——尽管多了一份备考的忙碌，以及淡淡的愁怅。

毕业大戏——古希腊悲剧《俄瑞斯特斯》的共读和竞选已经开始，他们的话题更多地在围绕着自己喜欢的角色而展开。

数学课前，我拿过他们的模拟考试成绩登记单看了起来。除了极个别原先数学缺漏较大的学生，大多数学生都学得不错。

不过，我发现小凡三次成绩都是空白，就问万祥：“为什么小凡一次成绩也没有？”

万祥说：“他上次回家时，把右手摔伤了，写不了字，所以就没做作业。”

小凡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孩子，看到我走进教室，应该就已经在留意了。果然，万祥刚说完，他就一晃一晃地走过来了，到了我面前，骄傲地抬起了他的右胳膊，对我说：“陈校，我骨折了，没法写字。”

我看了看他，笑着问道：“小凡，你是不是知道这段时间要复习了，作业多，所以故意把右手摔伤的？”

小凡满脸都是笑，很肯定地说：“不是的啊！”

我顺水推舟：“哦，那就好。那怎么你的数学试卷都没交上？”

他又抬起他的右胳膊对我说：“你看，我都上了绷带，右手根本没法用力了。”

我忽然想起面试他的时候，他妈妈给我发了一个他弹吉他的视频，他是用左手弹的。当时我问过他妈妈，他妈妈说他是个左撇子。

于是我对他说：“我记得你是个左撇子，为什么不可以用左手写作业呢？”

“陈校，我虽是左撇子，但一直都是用右手写字的。”他一脸苦笑。

我陷入了为难之中：是啊，让他现在用左手来写作业，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因此就让他在数学课上虚度时光，这肯定是不应该的。

小凡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我走到了他的身边：“前几天四年级的小乐也摔伤了右胳膊，听他的数学老师说，他的作业一项也没有落下，而且常常是第一个做完的，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秘诀，不如这样吧，我去问问，再让他给你传授一下经验。”

“陈校……”小凡是个特要面子的孩子，听到我这样说，感觉有些受伤。

“我知道，语文作业字多，写起来很艰难，你不完成我可以理解……”

我刚说到这儿，小凡立即接上说：“语文老师让我用手机完成语文作业，不用手写。但数学不行啊！”小凡苦着的脸又有了笑意。

“但数学的数字写起来比汉字要方便多了呀。如果你真用左手写，在格式上可以放宽些，尤其是‘答’可以直接免写。”我毫不松口。

“陈校，那我得写多久啊？！”他有些绝望地说。

“小凡，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能爬上金字塔顶端的只有两种动物，一种是老鹰，一种是蜗牛’。你就学做一只蜗牛吧，只要你愿意慢慢爬，试卷是一定能爬完的。”

“陈校……”他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一脸无奈和委屈。

正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这段时间，毕业班的数学采用的是分层教学，最优秀的一个学生单独做的是最难的一套试卷，做完了就自己校对答案，有不懂的直接找老师。第二层的学生做的是正常的毕业复习卷，由于他们知识性的漏洞相对较少，因此只给他们讲有疑难的地方，其它的时间也是自己练习。第三层的学生一边做题，一边老师会给他们进行较为系统的讲解。

因此，上课开始后，大家就各忙各的了。

我发现小凡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又歪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对万祥说：“老师，给我一张卷子吧。”

他上来拿了一张试卷，对我说：“陈校，我用左手做吧。只是字可能会写得很难看。”

我说：“不要紧，字只要能看清就好。但你的生命不要虚度。”

他回到座位上，用左手写起了试卷。

万祥在白板前讲题，不懂的学生认真地听着，问着，其他学生都在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我偶尔到他们身旁走走，看看他们完成的情况，看到他们遇到疑难了，就指点一下。

大半节课后，我看到小凡已经放下了笔，在使劲地甩他的左手，看上去一脸疲倦的样子。

他就这样写写停停，下课铃响的时候，他赶紧站起来，夸张地甩着他的手对我说：“陈校，我写得好累啊！”

我笑了，说：“刚用左手写，肯定累啊！不过，要坚持把这试卷写完哦，万祥老师会把你的分数也登记上去，只是会注明这是用左手考试的。今天考多少我不在乎，只要你一次比一次在进步就行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啊，还要登记成绩啊？！”

“那当然，既然决定学了，那就认认真真地学呗！”

那次他的试卷交上后，万祥批改了他的试卷发给了我。他考了67分，试卷上的字很难辨认，想来万祥批改这试卷花了不少功夫。

2

这个星期三早上，我又走进他们的教室。这次，数学课一开始，小凡就安安静静地在做试卷了。过了一会，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特别沉静，字也写得非常工整。我无比欢喜，立即把他认真的样子拍了下来，同时，特意把他试卷上的字也拍了，将照片传到了永无岛家长群。

有家长看了赞叹说：“这用左手写的字，比有的学生用右手写的还要整洁啊！”

下课时，我对永无岛的其他学生说：“你们来看看今天小凡的试卷上用左手写的字，估计有人要羞愧了。”

有学生说：“陈校，他本来就是左撇子啊！”

“你别忘了，他一直都是用右手写作业的。”

我发现，一向爱争辩的小凡，这次竟然没有一句辩解，而是继续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第三节课我去五年级听了一节英语课，回到永无岛时，发现其他学生都去上体育课了，只有小凡还留在教室里——因为他暂时也上不了体育课。

我说：“多么好的机会啊，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把你数学上的漏洞补起来。加油吧！”

那天中午，万祥告诉我，小凡非常用心地完成了试卷，吃中饭前还追着让万祥把他的试卷批改出来。

这张试卷，小凡考了93分，而且卷面从头到尾都非常工整。

3

晚上，又是我们的“相约星期三”时间。共读前，我们一起教研了一个数学课上的案例，同时我讲了小凡的故事。

干老师作了精辟的分析，再次阐明帮助特殊学生的要点后，干老师还说：

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孩子进入到所有的精神领域。
回到今晚共读的主题，不是要全面去认识世界，而是要清楚地认识自己。认识到只要呼吸不停止，自己的精神就不会停止去理解和自我更新，应该抱着开放心去聆听，聆听所有伟大的事。
但所有伟大事物中对我们来说最伟大者是什么？其实就是学生，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个谜，比《水浒传》《三国演义》《论语》更神秘、更复杂，也是更独一无二的一个精神体，等待我们去破译。而且轻轻碰一下是不够的，还要我们去和那个主体一起去相互编织，书写生命。教育，真的很神奇。居然你给出的解释最后能够塑造一个人的精神。当你破译了学生的生命密码，然后你用漫长的时间等待，相互编织，最后你让一个幼稚的孩子，慢慢地变得亮堂起来，神奇起来——一切都不可思议。

老师们都从中受益匪浅。

4

星期五早上，晨山数学群里，万祥发上了一份试卷：卷面整洁，试卷上写着100分！一看名字，竟然是小凡的！

我满心欢喜——不止为小凡的成长和突破，更为老师的领悟和变化。

我赶紧在群里送上了我的由衷赞叹。

万祥留言：“论忽悠的重要性：拉拉钩，盖章，男人间的承诺。”

具体的细节我没有再问，我想后面的故事，以后应该由万祥自己——不，还有小凡自己来讲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