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山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第涅伯河自北斡罗思[1]秋意盎然的群山向南,流过湿润多雨的森林和黑土的田野,在基辅--那曾是斡罗思人的王城--折转,穿过广袤的干草原,汇入南方的黑色大海。
罗玛古代的学者曾将东方的淂河[2]看作两个大洲的分野;而依着契丹人的观念,这条河才是“北洲”与“泰西”的边界。斡罗思诸部和斯堪地纳维亚的皮毛、奴隶,罗玛的君士坦丁堡运来的食盐、奢侈品,甚至南朝舶来的瓷器和座钟,都在这宽阔的河面上交汇着。显然,西辽的兄弟皇帝[3]虽三次将他们的马鞭挥过第涅伯河,而这条数百年的商路却并未随之断绝,反因其与西辽的京城河间府的联通,愈发地繁荣起来。
不过,对于身处小松山庄的人来说,这些遐思未免过于不着边际了。
“吁--”庄主耶律阿梨耶翻身下马,结束了他的巡行。他的长子在后陪侍,也随着勒住辔头。一名斡罗思家人便上前行礼,躲着他主人的视线,将这匹泰西的重型马牵入厩中--他似乎很惧怕在冷冰冰的阿梨耶近前。
但是这个可怜的斡罗思人实在是多虑了。阿梨耶甚至没有正眼看这个家人。阿梨耶认为,一切能够运作得很好的事物,都不需要他做出哪怕一丝回应--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当年在前外皮室军他这样,现在在小松山也还是如此。但他本性又不算苛责之人,眼见子弟与家人将各处打理得都不差,便很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当然,依然一言不发。阿梨耶十五岁的长子既熟悉他父亲的性子,自去与管家上偏房处理账本一类的杂务不提。阿梨耶则落个清闲,去里房享用他的午餐了。
对庄子阿梨耶似乎的确很是满意。这体现在其在酪粥上淋了一整碟油仍不尽兴,又叫婢女淋了满满的一勺热油。酪粥是辽人的特色,牛乳混入小米粥中,算不算美食倒未免见仁见智了。总之从斡罗思到鲸海沿岸,有契丹人的地方总不会少这酪粥便是。
阿梨耶过去听袍襗嚼过舌头,道西征时节,有泰西的贵人投诚。都统示之宽仁,以这酪粥遗之,那贵人每次饮数口辄止。接伴官只道泰西贵人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吃不惯这军中食物,于是饮食上便越发用心,甚至在粥中加了军中很难得到的熊脂,未可堕了上国的威仪。而那贵人却连动也不动调羹了,只是脱帽对接伴官拜了数拜,似乎如鲠在喉的样子。于是把通译叫来,方才知道贵人说粥本是好粥,奈何这油着实享受不了。[4]阿梨耶当时只觉那贵人不识美味,如今想来,他虽不懂泰西人的谚语“此之蜜糖,彼之毒药”,在心里也大概总结若此。
阿梨耶所以食指大动,不为别的,实是方才巡庄,见秋租已经收齐大半。他这小松山庄与西辽别处不同,按敕令既无赋税也无徭役,在“斡罗斯大王府”中几乎算得上是国中之国。小松山正处在沿第聂波河的商道旁,方才巡庄又见道路行人渐稠,大概这几天里那几个相熟的行商便会经过。天气已凉,按照从家乡传下来的历法,虎日[5]快要到了,应当用毛皮和粮食换些节日和越冬所需的货物了。庄户虽多是土人,但受自己和庄中的一些老家丁的影响,有些人也开始过辽人的节日。阿梨耶听一个步军里腹内颇有些墨水的朋友说,肃宗朝的名臣林谦林公所著的《十七史事略》里称,行军要“上下同心”,想来治理庄子也是这个道理罢。[6]
这时候有人叩门。阿梨耶很不喜欢别人搅扰他的遐思,但他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进来。
来人是阿梨耶的长子。阿梨耶低着头,仿佛在等着他的儿子说话,又仿佛已然遁入空玄。
长子咽了一下唾沫,才说道,庄子里来了耍诸戏的班社,问如何处置。
阿梨耶看了看他的儿子,语气中已含了不耐。“客人来了不能失了礼数,总不合赶将出去罢。庄民愿意去的便听任,让他们放松放松。”
“父亲......”长子知道阿梨耶不喜欢做多余的事,也不喜欢让自己做多余的事。
阿梨耶在把头再次底下,进入他长久的沉思之前,总算注意到了他十六岁的儿子的反常的热切。
“你也去罢,带上你弟弟。”
(未完待续)
[1]指基辅罗斯。
[2]指顿河。罗马帝国时期埃及学者托勒密认为顿河是亚欧分界线。
[3]指耶律楚材和耶律楚罴。西辽史上两位用意开拓的君主。
[4]真实历史上宋使访辽,就如此受其礼遇。想来欧洲人也应有类似反应。
[5]犹汉地重阳节。
[6]事在《新宋 权柄》。
算是处女作。诸位批判着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