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

故事的开始,亦是故事的终结。

Chapter 1.母亲

我离开的那天,有两个人对我说了两段截然不同但都听起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哥哥。当然,两人都是亲的,纯正的血缘关系,亲生母亲,亲生哥哥。母亲常年劳累,什么活都接,零的长期的,累死了都赚不了几个钱的,眼睛被熬得浑浊不堪,差一步就看不见阳光了。家里没出过大学生,也不怪我们,祖上落户得不好,这穷乡僻壤的,自古就比不上东南边,又不是什么天生神童,说实话这玩意儿存在都是个问题。人家不是说了嘛,天才疯子,一左一右,不稀罕,老家村里就住了好几个疯子呢。可是母亲还是颤颤巍巍地把我拉到一旁,左顾右盼,明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还是神秘地跺跺脚对着空气吼上几声,我知道,是在躲着我哥。

母亲对我说的意思大概是这样。你好歹是个大学生了,虽然我听外边的人都说,现在大学生工作都难找,我知道,他们那是嫉妒。母亲说到这时,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亮光,脸微微撇向屋外,仿佛是胜利后骑在高大的战马上睥睨围观崇拜的人群,尽管对着她的只有我还有那扇沉重不透气的城市之窗——城市谈不上,但好歹也是个县城。我一句话不说,任着她碎碎叨叨,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了,我知道这是一种爱的体现,可这也正是母亲的悲哀,她并不知道她眼前这个叮嘱千次万次看似上心的儿子,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她心中想象的那么完美,考上大学,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大学生是什么?儿啊,我虽然没度过几年书,但我知道,这是荣耀啊,做人图个啥,吃好睡好不就是图个脸面吗,妈给人使唤了大半辈子,就指望你给我几年清闲日子过,狗子我就……算了,咱娘儿俩还提他做什么。母亲叫哥哥从来不叫儿子,自从哥哥初三自动辍学以后,自动辍学实际上说的不准确,学校勒令他退学母亲跪下来求校长结果他反而冲上去把校长打进了医院,总之,哥哥要是生气,杀人都可以,只要撒气。

你从小就乖,上学也勤快,考试每次都被老师夸奖,那个李,对,李老师,一直就夸你来着,说你脑子好,爱读书,特别是你的字,对,妈就喜欢看你写字。其实不是李老师,是吴老师,她也并非只夸我,只要谁家长来了她就夸谁,连话都是一样的,我脑子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我并非爱读书,县城里的游戏房才是我想去的地方,可我没钱,也没哥哥那样的胆子,所以只好看书,看书累了就写字,然后就是发呆,彻底地放空自己。母亲误解真是太大了,可我怎能拆穿。

妈知道对不起你,和你爸打了一辈子工就只能在这小县城里买个破房子,供你读书也去不了大县城,可总归还是比老家窝窝里的好,只要你不攀比,不乱花钱,读书的事你要什么妈就给你什么,以后到了大县城千万不要攀比,别学狗子,听到没?母亲一直都把比我们的县城大的地方叫大县城,实际上大不大在她心里没有个概念,反正除了这里哪里都大。其实我从来都不攀比,也不乱花钱,实在是因为我早已习惯,正如习惯母亲的碎碎念一样。母亲之所以一再叮嘱我这件事,是因为哥哥,母亲看不惯哥哥穿潮服,抹发蜡,喷香水,打耳钉,尤其是纹身,那一次他在手臂上纹了一个女人头像差点就被母亲削了一层皮,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更不可能学哥哥。

到了那里以后,你要学会一个人独立,妈很难再帮你什么了,这次光是上这个学,就把家里积蓄花得差不多了,不过妈对你放心,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干的孩子,他们不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咱是穷人,也有穷人的好处,是不?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人,或许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无法像哥哥那样,彻底让她失去了关心的欲望,而我更不是一个好孩子,起码在我自己的眼里,我不想上这个学,我知道,这只是用钱买来的一个原本不属于我的学习机会,穷人有穷人的好处,这句话我不曾听过,穷人就是穷人,穷开心的人。

妈从来没给过你零花钱,这钱……母亲满是裂口的双手略抖地从腰间扯下一个麻布袋,解开活扣,拿出几张无一不是缺角的红票子,母亲的钱永远都是破的,她从来不把钱存进银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钱放在别人那我不放心,万一它没了不认账了我找谁去。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正如那一刻我看见母亲口中的零花钱,我竟然有零花钱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新鲜东西的快感,再也没有了第二次,我竟也是颤抖着右手,把红票子接了过来,用劲地揣进口袋,母亲又仔仔细细地摸了摸我的口袋,抽出来后又使劲地拍了几下,浑浊的双眼竟似瞬间耀出火焰一般,要把我的口袋缝给焊接上。

母亲双唇嗫嚅了一下,我知道她还有话要说,只是可能有点说不出口。我示意我都能听进去,不必担心,母亲这才放心小声地开口。你知道咱家这个状况,虽说你也都这么大了,按理妈不该管你了,想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了,但是妈还得跟你说说,能不能晚点,晚点再谈恋爱,你,你也知道,现在大县城里的人家,哪个姑娘不是……母亲正欲打开话匣子,不经意间瞥了一下我的脸色,立刻收住了声,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脸色,只是母亲自己觉得而已,她或许觉得我已经很不耐烦了,或者我变得很愤怒,或许她在想像我正在想象的内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的我连谈个恋爱的权利都没有。

妈也不是不想你谈,只是,只是要是你谈了像狗子老婆那样的,妈真为你不值,你想想,等你学业有成了,工作稳定了,还愁找不到好姑娘吗?这种事情急不得,大县城里的姑娘也都看人看得高,人家不是说了嘛,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像狗子这样的,家不像个家,就跟个坟地一样的,什么生气都没有,还怎么过日子,你说妈说的对不?我点点头,表示毫无异议,可是我不觉得哥哥和嫂子有什么不好,只是母亲看不惯他,自然也看不惯他老婆,只是我在想,花钱买来的本不属于我的学习机会如何能学业有成呢,工作再稳定可如果只是微薄工资勉强度日找个姑娘都是愁的,何况好姑娘,急不急,我说了不算。

母亲彻底安静了下来,我知道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实在没的说了,她拍拍我衣角,又摸摸我的头发,只是始终不看向我的眼睛,那一刻我很想流眼泪,不是哭,就是想流眼泪,替母亲流,替我自己流,因为我始终觉得对不起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但就是觉得对不起了,哪里都对不起,哪里能对得起。

Chapter 2.哥哥

离开的最后一顿饭是午饭,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还有我,第二次坐在一个桌子前面吃饭,饭菜很丰盛,就像一个要被送上刑场的人的最后一顿饭,宁做饱死鬼。可我食欲并不怎么好,心情也不昂扬,加上饭桌上的氛围实在不怎么样,倒是父亲一个人在使劲地吃,他的胃口一向很好,就像他的力气一样,只管做事,只管吃饭,只管挣钱。我草草吃完,放下碗筷就离开了,我到房间里,正准备关上门,却被哥哥按住了门檐,他一把将我拉出,拉出了家里,一直拉到楼下,拉到他的桑塔纳2000里。我甩了甩被他捏红的手臂,表示很无语,哥哥花了三秒钟点好一根烟并吸上一口,顿时狭小的车身内烟雾缭绕。我看向眼前我的亲哥哥,他和我一点都不像,哪怕是容貌,我胆小,他胆大,我内敛,他张扬,他常打架,我连吵架都不会,他初中就辍学孤身出去闯了,可我到现在连母亲口中的小县城都没出去过,哥哥总跟我讲外面的世界,并多次怂恿我跟他一起出去闯,在他口中和心里,上学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当然不是指读书,哥哥他很爱读书,近乎到痴狂,我的一切读书资源都是他提供的,每次他憔悴不堪地回来都会驮着一箱的书扔给我,并敕令我在他下一次回来前读完,就这样,我在他的“威逼”之下读了我自己都数不清的书。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总之我从来不像母亲说的那样看待他,我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母亲眼中的哥哥,他让人又爱又恨,母亲说他就是一条疯狗,可我觉得,哥哥疯得有理。

妈是不是又跟你说了那些东西?哥哥一向讨厌母亲的说教,从小便是如此,他觉得母亲说的全都是错的,并且他在辍学后一次次地向我证明母亲的想法做法是如何的错误,他不止一次地让我不要再听母亲的话,要我胆子大一点敢于反抗母亲,可我一直都没有顺从他,正如我从来都没有顺从母亲一样,可能这也是哥哥自己教育出来的结果,我起码不是至今一事无成,我看完了他给我驼回来的所有的书。

说实话,我完全不同意你这次去读这个大学,那算什么东西!四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四年,我看得太多了,就在我以前那个公司工作的,那个什么小郑、小赵,哪个不是大学毕业,结果呢,出来能干什么,屁都不会做,实习期都过不了就走人,十八到二十二,最好的四年,浪费在那狗屁地方,大学生,哼,我都替他们丢人!哥哥说一句话就要吸一口烟喷一嘴唾沫,这让我十分难受,我不说话不抽烟不吐唾沫结果身上全是,更可恶的是车内空间太小,我无法逃避,哥哥的话也让我十分受伤,他从来不隐晦他对学生的鄙夷,似乎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最能表达他的心境,有时我真的怀疑他有没有在读书,一个读了那么多书的人竟然会如此粗暴、蛮横甚至毫不讲理,他看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就是要出来闯,你读书不用那还读个屁,况且现在的大学那哪里还叫读书,前几年,啊我也不记得是几年了,我到一所大学讲座,我连续问了几个最最基本的问题,台下没一个人能答对,有的人连话都讲不出来,在那愣啊愣的,愣个屁啊还大学生,还有以前那个公司给我派的几个实习生,他妈的那真是实习生,实干不行学习不会就是个生犊子,三天搞定的东西半个月连根毛都没出来,还搞什么,不要搞了,大家回家喝西北风好了。哥哥越讲越激动,唾沫也越吐越多,他从来不是个会谦让的人,他只会一口气讲完自己要讲的一切,不顾他人感受,他有理由讨厌学校,但不却始终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讨厌学生,他似乎厌恶错了对象,河流发臭并不是鱼的原因。因而这也让我很受伤,按照他的说法,我将必然白白浪费四年,最终成为他口中一文不值的大学生,那么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我将以何面目继续存在,我并不相信哥哥所说的都是真的,或许他碰到的的确如此,但是我宁愿相信更多的是不同于他碰到的那样的大学生,既然存在,必然合理,必然有存在的价值。

人最终是要进入社会的,社会靠的是什么?是能力,你上的大学能教给你什么,就算它能教,你会认认真真地去学吗?现在大学是什么,平时翘课,点名代报,没事网吧,期末讲义,这是在搞什么,上学又是什么,不就是读书吗?书谁不能读,哪里不能读,它教给你的无非不就是什么所谓的专业技能,说技能还高看了它,现在有几个出来对口的,就算对口还不得从头学起,那之前学的又算什么东西?我看不懂,不明白,妈的话我没听,如果我听了准保比现在混得还惨。哥哥现在混得惨字谈不上,但也并不富足,和他预期的相差得实在太远,他原本的规划是要做第二个马云,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但是他很不甘心,他常说我和马云一样努力,一样用心,一样敢闯,凭什么他行我不行,他说肯定是命,命里就得多灾多难。其实我觉得这样才够真实,任谁努力就成功的话,父亲母亲也不至于如今,母亲也不至于叫儿子狗子。

弟啊,你听哥的,哥不会骗你,不要去上了,真的没用,如果你只是想要那个文凭,等你功成名就了,文凭什么的还不是送上门来的,比尔盖茨不就是这样,姚明不也是这样?什么文凭好不好,都是瞎扯,这社会就这样,你厉害就听你的,你有钱你说的就是对的,你有权人家就贴着你的屁股走。但是,始终有一样是改变不了的,时间,时间太少,哥真不忍心看你白白浪费四年,你要知道,用这四年,最宝贵的时间,你能做多少事?我看着哥哥,看着他那双和母亲一样浑浊的眼睛,我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我不明白同样的一双眼睛看到的为何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他们同样在社会里打滚,尽管翻的泥巴不同,但地方是一样的,差距又到底是在哪里何时拉开的,同样是人,天差地别。

我知道我现在混得不咋样,你怀疑我也是对的,可是哥总比妈看得多看得深吧,妈这辈子能想的也就那么多了,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运作的,你也不知道,所以我哪怕再被鄙夷也要告诉你,告诉你真相,你现在或许不信,哥不怪你,等你自个儿到外面闯闯,你就知道,哥没有骗你。哥哥总是用他那失败的闯荡经验来教育我,如他所说,我将信将疑,我不是个敢打破常规的人,既然母亲能把我养这么大,必然有她的道理,尽管我们卑微地活着,所以我谁都不信,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再能相信别人。可我还是要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不停地点头,幸好烟雾挡住了我飘忽不定的眼神,哥哥看不出我的异样,不过我想以他的智慧,他应该知道,他的说教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好了,我该说的这么多年已经说得够多了,你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和我不同,和妈也不同,你再嫌烦也就是最后这一次了,以后你就是想听我也不会再说了。抽烟吗?哥哥把他那包红南京递到我面前,里面还有七八根的样子,我正迟疑要不要接过来,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略微地颤抖了一下,下一秒哥哥的拳头就招呼过来,你抽个屁。

Chapter 3.咖啡店的老板娘

我还是个孩子?几年前或许我还是,离开的那天或许也是,但现在,我绝对不是。我看着咖啡屋外朦胧的细雨,已经看不清外面的街景,雨虽然小,可下得时间长,窗子经不起长时间的浸润,沦陷了。我能够感受到一阵阵的寒意,我穿的衣服很单薄,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确,只说会雨转多云,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转变的迹象。

这家咖啡屋以前我常来,通常都是一个人,偶尔也会碰见一两个熟人,多是一对一对,后来我似乎觉得自己不太适合来这里,于是找了老板聊聊人生。老板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似乎是本地人,又不太像,我和她的谈话只有一次,其它都只是见面打声招呼而已,她很漂亮,身材也迷人,标准的前凸后翘谈不上,是我喜欢的那种温柔小巧的类型,不过这应该只是外表,从她精炼的话语、敏捷的动作和镇定的神情来看,她有一种普通人难有的坚强,起码我没有。

那天我就坐在那个位置,端着我的杯子,向她示意续杯,她用她标志性的笑容对我说:“怎么,今天坐到这里来了?”

我回以笑容,说:“一个地方待久了,会发霉的。”

她把我的杯子拿走,转身调弄咖啡机,很快就给我续好,苦咖啡,还冒着浓浓的热气,可能是因为天气较冷的缘故,我把手举到杯子上空,热气在我的手心液化,我双手对搓,水气在我的皮肤上漫开,很快就被我的体温蒸干。

她问我:“今天又是一个人?”

我耸耸肩,反问:“哪次不是一个人?”

“没女朋友吗?”她向我坏笑了一下,走到一旁招呼一个手下,示意他动作快一点。

等她回来,我接着她的问题回答:“倒是想谈,可关键是没有啊。”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小伙子长得不错啊,眼界太高了吧。”

“哪有,我都是实话实话。”我一被人夸奖就会摸摸鼻子,使劲地吸上两口气,接着说:“老板娘,我正想问你呢,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啊?”

她皱了皱眉,似乎没太理解我的意思,“你这样的人?我开店做生意,什么人都欢迎。”

“我是说,”我环顾了一下周围,无一不是情侣,我指了指他们,说:“一个人太破坏气氛了吧。”

她顺着我的手势看过去,明白了我的意思,噗哧地笑了一声说:“你真是想得太多了,他们可没有心情看你。”

我苦笑一声,这时咖啡已经可以入口了,我抿上一口,舔舔嘴唇,突然觉得老板娘笑起来给人的完全是另一种感觉,如何形容呢,就好像,好像是站在一座摩天大厦前面,当你站在底楼往上看,是一种庄严肃穆,当你登上楼顶向下眺望,是一种美妙惊叹。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姓张。”她笑着回答我。

“我叫高明。”

她笑着不说话。

我有些尴尬,隐晦地咽了咽口水,手指摩挲着杯子的把手,想掩盖我聊天的失败。我避开她的视线,向她身后望去,墙壁被刷成天蓝色,一边是工作的柜台,一边是供客人阅读的书柜,中间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画,有一幅是仿的梵高的《向日葵》,还有一块木板,上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条,书柜是半圆型的,让人看上去十分的柔顺,我看到有几本书我曾经读过,《百年孤独》、《窄门》、《银河帝国》还有《阿特拉斯耸耸肩》,其它的我就不认识了。

“你结婚了吗?”我突然开口问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没有。高同学,问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过于私人的问题可是不好的搭讪行为哦。”

我自知失言,就变了话题,说:“那边的书,你都看过了?”

她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书柜,“那些都是从我家里拿过来的,在我还没开这家店的时候,它们还是我的藏书。”

“我有个哥哥,他也喜欢读书,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回整箱的书,而且要求我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读完。”

“有个这样的哥哥,真的很不错。”

“可我并不喜欢他。”

“他是你哥哥就行,喜欢的事情强求不了。”

我感觉这样聊下去肯定会不欢而散,于是我想把话语权传给她,“你读的书肯定不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她想了想,说:“没有什么推荐的,看了就看了,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很惊讶她的这个回答,竟然一下子呆住了,不过还好,她的话没有说完:

“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没你这么好运,能有个哥哥逼着自己读书,那时候整天就知道玩,一个女孩子,却像个小痞子一样整天混吧,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无所事事,打发时间。我读的是大专,家里一直催着我专转本,然后再考研,我当时那样子,怎么可能。我父母是做生意的,两人年轻的时候就一起打拼,没有像什么电视剧里那样男的一事业有成就抛妻弃子,他们两人几十年都相亲相爱,可是他们没有给我应有的爱,所以我那时也不觉得我需要回报他们什么爱,当他们终于管不住我的时候,我偷偷拿了家里的十万块钱,独自一人到广州,我哪里懂去什么地方,只不想待在家里,听别人说什么北上广,就稀里糊涂地走到哪里算哪里,最后被人骗光了,住进了派出所里,等父母来领人,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父母做了最快的飞机赶来接我时的看到我的场景,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被爱的感觉。我回到家,因为大专没读完,所以只好到父母那里上班,没过多长时间,遇到了经济危机,父母的公司没能熬过来,倒了,父亲操劳过度,吐血进了医院,结果为了治病还有还债,他们一辈子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那一段时间,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生活,生下来,活下去。父亲挺过去以后,不能再劳动了,母亲靠着以前的关系找到了这里领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而我,选择了自己创业。我是一个注定不想要寄人篱下的人,我不想听别人指使,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凭着自己的爱好开了这家咖啡馆,按照自己的方式布置开业,经历了这么多,我想要的很简单,就像《百年孤独》里的老奥布莱恩一样,做自己喜欢做的。”

她说到这,似乎故事已经讲完了,我听得有些痴了,“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她回答:“你不是问我,有什么书好推荐的吗,我告诉你,我没有,所有的书都只是人生的佐料,就像这咖啡里加的糖,只是因为你无聊了,想打发时间,或者抱着所谓想要升华的想法去提升自我,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听别人说一万句,永远抵不上自己经历一件事,我告诉你的你未必想听,即使你听进去了也会和我有不同的想法。”

我有些语塞,只能应付地说:“你的故事真的很精彩。真的。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我这么一个普通的人的故事如果都算精彩的话,那这世界可真是精彩无限啊。”她也给自己做了一杯咖啡,这时她轻轻端起,微闭双眼陶醉地闻了闻飘起来的水蒸气,然后长舒一口气,用勺子慢慢摇了摇,最后才喝上一小口,“高明同学,我很期待有一天你回来,跟我讲讲你的精彩故事。”

Chapter 4.这杯咖啡味道不对

我的精彩故事?如今我很想跟她讲,我有远比当时要多得多的话要和她聊,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走了,这家咖啡屋也转让了,换成了一个男的老板,咖啡远没以前好喝,可气氛远比当初凄凉,我甚至有些不想再走进这家店里,物是人非事事休,我无话可说也无泪可流。为什么她要离开,这不是她开的店吗,这不是她的心血吗,那书柜上的书明明还是那些,那幅《向日葵》还是高高地挂在那边,可她却再也不见了。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多数只是打一个照面,下一刻就再也不认识了,我一直不希望我和她也是这样,我承认,我曾经对她抱有一份幻想,当然只是纯粹的幻想,我努力想要当我有一天回来时,能看到她,完成当初和她的约定,“跟我讲讲你的精彩故事”,从今以后,她将成为我故事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我喝着同样名字却不同味道的咖啡,像当初一样抿一抿,舔一舔,虽然热乎却驱散不了寒意,我曾无数次地想象我们重逢时的场景,是依旧如当初那般有一搭没一搭,还是我们能够谈笑风生,或许她的身边会多了一位男士,他是她的丈夫,他让她多舛的人生终于找到一个避风港,我想我会真心地祝福他们,为他们感到高兴,当我向她要求续杯时,她会豁达地说“今天我开心,免单”,我会把我的经历当作一种分享,不管开心的也好,忧伤的也罢,人生能有几个这样能够促膝长谈的人,就算是心理医师,那也只是钱的衍生品罢了。

我又不由得回想我总共走过的日子,数一数我能够长谈的人数,是三个?两个?还是一个?或者一个也没有。唯一能有的她如今也没了,像一阵风,吹起一阵沙,烟消云散。我记得,大三的时候,是我最失意的时候,没有之一,即便是刚进入大学那段日子,也没有像那般难熬,即便是当初还在小县城的时候,也不会那般无奈。

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我终将迷失自己。在那一方空洞的世界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大三的,所有人都说时间很快,可一旦深入其中,又会觉得所有都是空闲,其实那不是空闲,而是零碎。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却又捉摸不到他们的行迹,就好像我捏紧我的拳头,以为自己力大无穷,一拳打在沙袋上,但沙袋纹丝未动。很多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很厉害,应该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很多时候,我又感到万分的自卑,我看到别人做出一点成就,由嫉妒开始,慢慢地变为自责,自责自己为何做不到,然后有些不满,那是因为在期待自己何时能得到,最后变成了自卑,因为看到自己永远无望的那天。

但我还是无法完全同意哥哥的说法,他所全然鄙视大学生的态度与说教,是一个彻底的极端,直到大三的结束,我才想通这个道理,可惜为时已晚。时间终于还是不够了。

我以为时间很多,所以我让自己享受了一把,纵情体验那小县城里永远体会不到的经历,我失去了所有的约束,变成曾经期待无比的自由人,的确,人一旦失去约束,就会变得很可怕。我很想后悔,可我知道,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有个人对我说,现实如此,你能怎么样,在这块土地上,再也不是想站起来就能够站起来。我一向不喜辩驳,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别人,但我还是反问他,不还是有人在这里站起来了。那人说,谁?我举了很多例子,试图证明我观点的正确,不料他轻蔑地一笑,那一笑似乎包含了这世间的一切,喜悦、愤怒、哀伤、快乐还有深深的不屑,他像哥哥一样抽着烟,不过我看的出来他不是真正喜欢抽烟,只是在追求那种感觉,烟从嘴里进去还从嘴里出来。他说:

曾经天上有一个太阳,后来掉了下来,被平均地分给了地上的每一个人,开始大家觉得很温暖,可天气终有严寒的时候,每个人的阳光不够温暖,很多人冻死了,于是有人提出把阳光聚集起来,严寒过后,再分的时候就多了许多无主阳光,有人说那就由一部分人先保管,后来年复一年,许多原先有阳光的人死了,可他们的后代却没有得到原本属于他们的阳光,而那一部分负责保管所谓无主阳光的人并没有主动分配。你知道那部分人为什么没有主动分配吗?

他问我,我这样回答,可能因为阳光是个好东西,总共就那么大,多一点总不是错。他坏笑着指了指我,说这叫贪欲。我如实回答,人性使然。

他把烟盒递给我,黄鹤楼的,意思让我来一根,我想起了以前哥哥对我同样的动作,竟然有点后怕了,于是摆摆手,谢谢,我不抽。

后来我也再没和他聊过天,我很好奇为什么和我聊天的人都只会聊一次,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我太不会说话了,或者是不经意间戳到了他们的逆鳞,我不明白。直到有一次,参加完一个聚会,我有点明白了,可能我终究只属于母亲口中的那个小县城。

Chapter 5.喜剧之王·沉默的羔羊

那是一个大三的联谊聚会,我很少参加这种活动,但那天,我一个喜欢了不短时间的女生也去了,所以我一改常态,主动加入。席间,尽管她坐在另一桌,来与我喝酒的人也是源源不断,我还是尽一切所能关注着她,她真的很漂亮,有一种令人痴迷的美。我虽然不抽烟,但是偏爱喝酒,我突然想到,曾经在微信里看到一个段子,说女生都有被男生强吻的幻想,我想我去强吻她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可以借着酒醉或者假装酒醉向她告白,因为我考虑到不成功的几率几近百分之百,所以事后也可以借着不知者无罪的说法逃过去。于是,散席的是很,就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拉起她的手,深情地告白,带着我装出来的迷离的眼神,我看到那一瞬间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最后是深深的厌恶,却始终找不到我事先演练好无数次的慌张的情景,她慢慢抽出被我握紧的左手,一开始她拉不出来,后来我意识到她用眼神告诉我要我松手,我轻轻松开右手,她整个人猛地后退了三步,我知道了结果,理所当然的顺势倒地,打起了呼噜。

三天后,我收到了一封邮件,她发过来的,我看得出来,字里行间她压抑着愤怒,并没有痛斥我的无赖行为,只是平淡的警告,我甚至希望她怒斥我,看得见总比看不见我的好。我对着电脑发了半天的呆,只回了五个字:见面谈谈吧。

她真的同意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出于礼貌,又不知道回她什么,才说出那五个字来,她居然真的要和我单独见面。我替她想了很多理由,比如如果我不和他见面的话,他死缠烂打怎么办,这种男生最不要脸了,比如我可不能给这种人落下什么口实,说我装什么女神、装高贵,比如长烦不如短烦,一次跟他说个清楚,让他死了这个念头,比如……我很可悲吧。

地点就在我现在所在的咖啡屋,她坐在我对面,穿得严严实实的,戴着一副墨镜,俨然是一个出来私约的明星,而我则像往常一样,长裤短袖。进门时老板娘向我眨了眨眼,我撇了撇嘴角,不做任何解释。我还是一杯咖啡,她要了一杯水,显然没有长时间停留的意思。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盯着我看,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

我摇摇头,说:“我压根就没想怎么样,只是想跟你聊聊。”

“哼,”她冷笑一声,说:“聊聊,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们有交集吗?”

“有过。”我很肯定地说,只是她忘记了。

她白了一眼,“你有病吧,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我甚至都,都不知道你,你就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我告白,拜托你,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啊!”

“别激动,不要骂人嘛。”

“我这还是忍住了火气的我告诉你。”她狠狠地点着头,依旧盯着我。

我举起双手,示意消消气,“我真的是喝多了,断片了, 我现在正式请你原谅,好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依旧是刺骨的冰冷,“你保证以后再也不骚扰我了?”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骚扰你,明白?”

她将信将疑,皱着眉头,说:“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既然你这么保证了,我就暂时相信你,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认识。”她做出一副要起身走的样子,我拦下她,示意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

我知道她很不耐烦,连忙说:“其实我今天请你过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她不说话,喝了口水,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勺子,问:“你就这么讨厌跟我说话?”

“恶心。”她下意识地说,然后又改口,“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聊天。”

我接着问:“你觉得怎样的男生才会吸引你,你才会有好感?”

她警觉地看着我,我连忙说:“我真的没有再要烦你的意思,纯属好奇。”

她这才开口:“你这样的肯定是不可能,男人要稳重有实力才有追求女生的资格,不然凭什么。”

“那你怎么看出一个男人有实力又稳重呢?”

“先感觉,再慢慢了解。”

“那你怎么就感觉出我没实力不稳重呢?”看到她又是厌恶的眼神,我摸了摸鼻子,说:“不要在意,开个玩笑。那我们学校有你喜欢的男生吗?”

“有是有,不过我没必要告诉你是谁。”

“我也没问啊。”我笑着说:“你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吗?长期的或者,短期的。”

“当然。”

“你觉得能实现吗?”

“废话。”

“你现在除了完成大学课程还有其他安排吗?”

“有。”

“比如说呢?”

“无可奉告!”

“你,能不能稍微扩充一下你的回答?”我有点无奈。

“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她又准备要走,“我实在没有时间陪你瞎扯。”

我再次拦住她,说:“我只是很想,跟不认识的人多说几句话,真的。”

“请相信我一次。”

她终于愿意安静地坐下来了,可能是我终于说对了一句话。

“你没有能说话的朋友吗?”她点了杯拿铁,第一次问我。

“有些话,是最不能对朋友说的。”

她点点头,“问吧,趁我还愿意回答。”

我长舒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大学三年了,你觉得你过得怎么样?”

她抬起头,想了想,说:“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但起码,没有那么惭愧。”

“你毕业了准备做什么?”

“毕业了……”她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做能做的事……”

“你想要出名吗?”

“谁不想?”她反问我,“谁愿意一辈子平平淡淡,电影里全都是骗人的,哼。”

“电影?有特别喜欢的一部吗?”

“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吧,还有沉默的羔羊系列,挺多的,一时间想不起来。”

“喜剧之王……沉默的羔羊……”我重复着两部电影的名字,说:“我也看过,真的很不错。”

“那一段你记不记得?沉默的羔羊里的。”她第二次问我。

“哪一段?”

“就是克拉丽丝对汉尼拔描述的她童年的经历,她总是能听见羔羊的惨叫,当她打开羊圈的门,羔羊们却无动于衷,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口一动不动,于是她抱起一头羔羊,转身就跑,她就这样地一直地跑,跑,直到她再也跑不动,直到她救出来的羔羊再次回到等待屠宰的牢笼中……”

“记不太清楚了。”我有点抱歉。

她不置可否,说:“当然了,只是我个人很喜欢那一段,真的很震撼。”

“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那一段。”

一阵沉默,我们彼此都没有了话。最后,她喝完了她的拿铁,起身要走了,这次我没有拦她,只是最后问了她一句:“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地活着?”

我没有抬头看她,也不知道她听到这个问题后的表情,她说:

“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想得太多了。”她离开座位,走向门口,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以陌生人的身份给你一句忠告,少说话,多做事。”

Chapter 6.一支笔的面试

“少说话,多做事……这就是她最后跟你说的?”孔进一重复了一句,问了一个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

可我不得不回答他,“是的,就是这么说的。”

“唔……”孔进一几乎是完全躺在了沙发上,这里的沙发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我们当时就是坐在这个位置,我是老地方,她在你的位置,只是当时还不是沙发。”我仔细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座位情况。

他起身,看了看左右,说:“这家店之前的主人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你幻想过的老板娘?”

我笑了笑,不语。

说了这么多话,我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兴许回忆本身就是一件体力活,在这样一个细雨天里,没有什么比坐在这里更惬意的事情了。

“那么,你的故事讲完了?”孔进一打了个手势,问:“还是我打断了你?”

我说:“讲完了,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再想想,有还是有的。”

孔进一竖起右手掌,表示打住,“每个人的时间很有限,你已经算是长的了。”

“你的意思是?”我用两根手指点了点桌子,等待他的回应。

孔进一笑着摇了摇头,说:“每一个向我申请的人都想要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可你知道,笔就只有那么一枝。”

我脸色一变,颤抖着声音,问:“你,难道……”

“看你吓的,我这不还没不同意嘛,你连让我思考的时间都不给吗?那我可就要随便给个答案咯。”

我尽力抑制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双唇,喉咙似乎一瞬间被抽干了水分,干咽了一口气,说:“到底怎样,你,你才肯把那枝笔给我?”

孔进一拿起他面前我的简历,左手摸了摸胡子,啧啧了两声,“这样吧,我再问你一两个问题……”

“你问你问!”我急忙说道。

他看我急不可待的样子,好似带着可怜的口吻说:“你来到这座城市时间也不短了,你说,你到底学到了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我的神经飞速地运转,学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我他妈到底学到了什么?快回答啊,快回答他啊,只差一步了,就差这么一步了,那枝笔就是我的了,就是我的了!

“回答不出来吗?”

“不,不不,不是的,我想到了,不对,我,我知道了……”我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我真的脑袋已经一片真空,那种明明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的感觉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于是我开口:

“我什么也没学到……我只想回家,回到我父母身边……我努力了,我在这里痛过,哭过,也笑过开心过,可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想要得到多少东西的人,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有尊严地活一辈子,可我怎么也做不到……我累了,很累很累,我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我想要得到那枝笔,在这里,能救我的就只有那枝笔了……求求你,给我吧,把它给我,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求人……求求你……”

孔进一再次垮着他的身体,半躺在沙发上,他戏谑地看着我,继续问:“可你到现在为止,做过什么?”

“没有,我没有做过什么,我只是一直在想,想象着我会去做一些事情,我想过很多,想过我能改变,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去做。我抱怨,我愤怒,对着所有的,我恨这个世界,恨我的父母,恨我的哥哥,恨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恨所有不承认我的价值的人,明明只要有了那枝笔,我就什么都有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努力地去承受这一切的无奈?为什么!”

孔进一的语气越来越冷,“所有人,都想要这枝笔,因为在这里,笔就是一切,从你出生,到你死亡,笔陪伴你走过了人生绝大多数重要的时刻,它是你最可以倚赖的,也是你最厌恶的,而在我这里,唯一不同的是,每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我问你,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我感到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身体越来越冷,就像这雨中的空气,冰冷。

“很好,我终于听到一个满意的回答了。”孔进一似乎第一次感到高兴,“你知道,你为什么得不到这枝笔吗?”

我迷茫地起身,看不见方向,我胡乱挥舞的双手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浓浓的液体肆虐开来,流到桌角,一滴一滴地,坠落到地上。

“我不知道……”

孔进一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越来越小,我只听到他前面的几句话,后面的就再也听不见了,因为我没有坚持走到第五步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吐出令我厌恶的口水,双眼艰难地闭上了。

“你会选择窄门吗?不。因为你不知道,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孔进一拿起一个印章,在那份印有“高明”字样的简历右下角使劲地盖了一下,那鲜红的黑体字样,写着“拒绝”。

End .死亡

李如雅为了这件事准备了很久,她认为她绝对会通过的,正如她以往那般自信。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没有一个男生走过她的面前不会怦然心动,当然,她不只是美貌,她同样聪明。

“那么,你见过一个人在你面前死去吗?”面试官问。

“没有。”李如雅如实回答。

“那么,请你描述一下,一个人死亡时的情景。”

“他是怎么死的?”李如雅咬了咬嘴唇。

“随便。”面试官和蔼地说:“你可以思考一会儿。”

李如雅不愧是一个聪明的人,只一会,虽然她从没亲眼见过死人,但还是描述了出来:

“他带着沉重的呼吸

就如同将肺一次次地抽干

他通红的面颊

青筋爆出 双目圆睁

他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呼吸

呼吸本是最为简单的一件事

但有时 简单不意味着容易去做

正如此刻 他如此艰难地呼吸

他起身 椅子被他乱舞的双手推倒

他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他蹒跚着向前走去

就如同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孩

一晃 一摇 一摇 一晃

四步

只是四步

在将要到达第五步时

他再也无法支撑

因为失去了依靠

大地成了他的最终归宿

他的口中 鼻中 眼中

满是液体

口水 鼻涕和泪水

此刻都是一样的存在

那是他最后的不甘

原本他鄙弃的尘土

最终也鄙弃了他

原本他不想多看一眼的世界

此刻烂漫出最绚丽的七彩

世界 竟然能够如此美丽

可是下一刻

他只能闭眼

闭眼吧闭眼 终将闭眼

那为何

他曾经还要如此挣扎

他不是不明白 他不是不知道

但世间多是他这样的人

知道了却又不知道

所以 才有了我们

无人例外

闭眼吧闭眼 可以闭眼

所以啊

他终于还是停止挣扎

他不是不愿意 他不是不舍得

但世间多是这样的无奈

不想过却又必须过

所以 才有了我们

无人例外”

“说得真是太好了!”高明真心地为她鼓掌,“你就是李如雅?”

李如雅眼中微泛泪光,却还是微笑着不露齿,“如您所见。”

她看到,高明的面前,她的简历两旁,摆着两个印章,她知道,一个印着“通过”,一个印着“拒绝”。一旦通过,她将拿到那枝笔,神奇的笔,一旦拒绝,迎接她的就是死亡。面对死亡,她还是会微微颤抖。

高明拿起其中一个印章,在李如雅简历的右下角用力地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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