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舒扬再一次有机会看见这家书店的时候,距离他们在一起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太久没有归来的城市在细雨的渲染下显得越发孤单和寂寞,锈迹斑斑的车站牌,公交换了一辆又一辆。通向学校的路再没了捷径,已经想不起来逃离课堂的激动,也没了在卷子上作答时的紧张。好像时间让这一切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张,声音颜色都模糊不清。也让人忍不住想,原来当初的恐惧放到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舒扬在报刊买了两瓶水,转身递给他一瓶,冰冰凉凉的从泡沫箱子里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汗”。他接过来一拧瓶,发现已经拧开了不禁又叹气。舒扬咕咚咚灌了半瓶,长舒了口气,瘫在椅子上眯着眼睛。
那个大热天还要戴着鸭舌帽装酷的家伙是舒扬的另一半,杨明。舒扬曾经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说他一定是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和这家伙定了娃娃亲,就连名字也是他的姓。
杨明听了之后只是笑,笑到舒扬捂住耳朵威胁他要“离婚”。
舒扬喜欢在拥抱他的时候说喜欢,好像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真的在一起了,不论是灵魂还是其他。舒扬喜欢把这种感情称之为“灵魂上等共鸣”,不过杨明不喜欢,他觉得这样说就好像他们只剩下灵魂一样。
这时候舒扬就会咬他耳朵,半是调情的说:“难道不是么?”
又开始下雨了,细如牛毛的雨丝像是一场雾。这个城市闷热又潮湿让舒扬这个彻彻底底的北方人不是很适应,才来了第四天后背就起了痱子,还是杨明偷偷买了药给他抹上,不然就这倔脾气,让舒扬自己说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回去以后,还能回来么?”
杨明把帽子一歪,探头在舒扬脸上留下个草莓。笑眯眯的很有底气:“能。”
舒扬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把头枕在杨明腿上,疲倦的想要休息。距离他们休息的地方隔着一条街的那个小区里的某栋房子,就是杨明的家。
“要不我也去。”
“你去能干嘛?”
“万一他们揍你呢,就你爸那个脾气。”
杨明伸手拧他的胳膊:“叫岳父,那是咱爸。”
“我可不认……”舒扬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管你认不认那也是……放心吧,没事儿,大不了就是条命。”
“可是……我还想让你多活一会呢……”
“一会怎么够,我得陪你,在你后面……”
“别说了。”
杨明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想笑又笑不出来:“好,不说了。”
杨明进去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舒扬就坐在他们家楼下,手里握着有些变形塑料瓶,原本冰凉的水已经有些温了。
终于,杨明从单元门里走出来,看着舒扬笑了笑。舒扬一个箭步冲上去,揉脸,抬胳膊,就差扒衣服检查一番。舒扬虽然不算矮,但在一八二的杨明面前还是矮了那么一点,以至于仰着头全无气势,半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
杨明按住他的手笑:“我都说了没事。”
舒扬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单元门后面又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打扮的有些朴素的杨明的母亲,还有一个是杨明的妹妹杨晴。
舒扬下意识就想把杨明挡在身后,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杨明握住舒扬的手,回过身面对母亲:“妈,这是您儿媳妇。”
杨母僵着脸点了点头,杨晴倒是和舒扬算是认识,开口含糊了一下,叫了一声哥。
杨明忍不住调侃道:“应该叫嫂子。”
气氛缓和了不少,舒扬有些别扭的想要把手甩开未果,最后小声的骂了一句:“滚。”
杨母倒是率先开口了:“你们的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如果你想回来,这里好歹是你家。”
杨明笑了笑:“妈,我现在也算是有自己的家了。不说别的,逢年过节会回来看您的。”
杨母还想说什么,杨晴开口了:“哥,你和……杨哥现在住哪啊,要不去我家住两天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我就不麻烦了,这次回家只是顺路,我和他还想去四处走走。如果有机会,还想去国外看看。”
舒扬僵硬着不敢插话,这时候才小声的“恩”了一声。
四个人,就这么在单元门站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一会。
气氛不是很好,但意外的和平。
告别后,舒扬从倒车镜里看到杨明似乎皱着眉,心里想这次是不是有些过头了。虽然杨明本身和家里关系不是很好,但好歹也有血缘关系摆在那里,毕竟十几年的感情。
虽然不知道杨明是怎么说服他父母的,但过程一定不是很友好。
心里不愿意,却还是要别扭的贴心的问上一句:“真的不用再待几天么?”
“不用。”杨明这次回答倒是蛮利索的,说完又看着他挑眉一笑:“我说你这么缺乏安全感不行啊,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再遇到点什么问题……”
舒扬沉默着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前车门从后车门坐进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拳不到。
舒扬双手撑在车门上,把杨明这个人环在自己双手间,就这么看着他,眼睛红得可怕:“你想去哪?”
杨明整个后背都贴在了车门上,终于退无可退:“你冷静一下……”语气无奈的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舒扬低头,颈项相交,互相缓慢的厮磨,牙齿合拢,感受着血管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再之后就忽然就没了动作。半天之后,身体才轻轻地,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含糊的带着些许哭音声音叫他的名字:“杨明,你别走……”
杨明只好揉着他的后脑:“好,我不走。”
舒扬仍旧不肯从杨明身上下来,咬了他的脖子一口,又可怜兮兮的问他:“疼么?”
杨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忍不住笑了:“都说了没事。”
杨明的老家是第三站,计划中每个地方都只停留一周绝不含糊,当然,除了最后一站。
在把杨明所有的幼时记忆全部逛了一遍之后,恰好是第六天。因为车票是早就预定好的,两个人也不是很着急,趁着还有时间,就在附近的影城买了两张电影票一大桶爆米花,因为是情侣座,还收到了一些不太友好的打量。
舒扬戴上眼镜坐好,他们来的刚刚好,电影才开始上映。舒扬用胳膊肘怼了怼杨明:“什么片子?”
“你买的票,没看介绍?”
“……随便买的,什么片。”
“奇幻吧。”杨明随口敷衍,目光专注。
看电影的都是一对对情侣,女生挽着男友胳膊,或牵着手。舒扬本来还有点担心,幸好他们进来时已经关了灯,又是最后一排,没人注意到。
舒扬把一张长方形的硬卡给杨明,想了想解释说:“据说是搞优惠,办卡的话赠两张票。挺实惠的,有时间再来吧。”杨明“恩”了一声就再就没了动静,只有舒扬不断地把手伸进爆米花桶里,幸好他吃东西还算老实,没有出声。
这是一个充满了车祸疾病和泡菜风格的烂俗爱情故事,舒扬在心底评价。
电影到了高潮部分,镜头从主角的眼睛里缓慢拉远,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对着镜头,用苍老的声音缓慢的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他的另一半死于疾病,在他还没来得及求婚的时候。很俗,但不得不说很催泪点。
黑暗中已经有不少抽泣的声音,舒扬心里难受又哭不出来。杨明却偷偷递过纸巾给他:“你哭了吗?”
“没有。”说完又抓了一大把爆米花。
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舒扬才发现杨明满脸泪水。舒扬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杨明,以至于他顾不得现在正是电影散场人潮涌动的时候,就那么遵从着自己的想法,抱住了他。微微遗憾的是,他的下巴刚刚好够搭在舒扬的肩上,以至于这个动作不太像安慰的意思。
周围有人小声地议论,甚至隐隐有趋势要围成一个圈。
杨明推开了舒扬,看了看四周,被他实现扫过的人大多都有些底气不足,包围圈也散开了,虽然还是会有人忍不住回头看几眼。
杨明有些尴尬,“回……回宾馆吧。”于是率先一步走在前面。
回到宾馆里,两个人好像忘记了电影院里的事儿。收拾好行李,赶着午夜的火车,驶向计划中的下一站。
计划里的最后一站,是可可西里。
漫长的旅行,经历了两个月的各色风景,眼睛已经疲倦。可是当透过车窗看向可可西里的时候,大自然的宏伟和美丽还是深深地感动着两个人。
粗旷豪放大气,唯独不是秀气。它深深的包容着一切,是神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块净土。
“好漂亮。”舒扬跳下车,深深地呼吸。
杨明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圆滚滚的像是汤圆一样。他捂着胸口,脸色不太正常的发红,舒扬赶紧递过去氧气瓶。
“没事儿吧。”虽然明知道只是正常的高原反应,舒扬却不能不紧张。
“应该没事儿。”吸氧的作用其实不太大,杨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隐隐发疼,但还没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舒扬抓紧时间咔咔拍了两张照片,转身扶着杨明上了车:“附近应该有休息站。”
因为高原反应这一问题,杨明似乎死活也上不去3500以上的海拔。舒扬心疼他,就把他留在了休息站,自己扛着相机大放豪言说要把可可西里最好的景色装进去送他。
杨明捧着水杯暖手,一旁的导游在和藏民说着什么,时不时朝自己笑一下,杨明也回以微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杨明从休息站走出来,就看见舒扬他们在空地上点燃了一堆篝火,随行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军用水壶。当然,里面不是水而是酒。
杨明一眼就看见坐在导游旁边红着脸憨笑的舒扬,他冲舒扬打了个招呼,舒扬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杨明走过去,舒扬就一脸傻笑的看着他,就那么笑也不说话。一旁的导游用胳膊肘怼了怼他,一脸这小子不争气的模样。随行的不管是驴友还是导游,都用暧昧的目光扫视着舒扬,这倒是让杨明有点困惑了。
舒扬深深地呼吸着,背着手站起来走到舒扬面前,单膝下跪。于是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惹得舒扬涨红了脸。
“求婚还是告白?”
相比之下,杨明这个当事人到更为淡定。
“……求婚。”
杨明伸出手:“戒指呢?”
舒扬楞了一下,把手里的塑胶花放在地上,慌乱的翻找着身上每一个口袋。
导游摇摇头,四下和每个队员都说了几句,最后从一个小年轻的手里借了个塑料的卡通戒指。
舒扬接过了戒指,把指环套在杨明的手指上,因为尺寸问题只戴进了一个半指节。
“噢,戒、戒指。”
杨明勉强满意了:“然后呢?”
“……嫁给我?”
起哄的声音一波又一波,杨明看着舒扬的头越来越低,忍不住叹气。
“好,我答应了,然后呢?”
“然、然后……”舒扬憋红了脸,脑子一片空白,舌头也开始打结。
导游带头起哄:“当然是送入洞房啊。”
“洞房!洞房!”伴随着有节奏的击掌,篝火跳跃着,影子忽近忽远,张牙舞爪的映在地上,没进黑夜。
杨明笑了,就那么弯腰把舒扬扛了起来。舒扬想挣扎又怕杨明一个不稳两个人都栽了,身子僵硬得不行,动也不敢动。
杨明这时候还不忘冲着后面的队友们挥手:“行,我去洞房了。”
导游和旁边的人私语:“这剧本不对啊。”
小年轻的摄影撇嘴回应:“管他呢,反正都一样。”
旅行结束的第三个月。
舒扬坐在病床边给杨明削苹果,杨明穿着宽大的白色病号服,大病过后显得有几分病态,原本就不算胖的脸已经有些凹下去了,手背上因为频繁的打针已经青了一块,葡萄糖顺着输液管流进血管。舒扬的动作已经很熟练,苹果皮长长的一条没有断。
杨明空着的一只手已经拿了一个苹果,边吃边苦笑:“行了,我不想吃了。”
舒扬埋头不理他:“我想削,你管我?”
“哦……”
“反正最后给你。”
“哦。”
又沉默了很久,舒扬说:“医生说没事儿的,手术很成功……咱们还来得及去一趟美国,去一趟西雅图。”
杨明笑了:“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我不是说过么,我得在你后面……”最后那那个字节迟迟没有说出口,两人也默契的不再提起。
舒扬把削好的苹果和水果刀放在果盘上,探过身子把头埋在杨明胸口处,深深地呼吸着医院里独有的药水和消毒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凭什么……只有我这么喜欢你。”明明这么喜欢,却没办法在手术单上签自己的名字。没办法把名字印在一个户口本上,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接受朋友同事亲戚的祝福。
其实杨明说的没错,他们只剩下灵魂了。
杨明揉了揉失魂落魄的舒扬的脸,居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因为我也喜欢你。”
“肉麻。”而且毫无逻辑,可是谁让舒扬喜欢,眼泪一下子就憋回去了。
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旅行,冒险,去美国,结婚,然后收养一个或者几个孩子。再之后,白着头发互相回忆年轻时候的事儿。
“你还记得我告白的时候说的么。”
“什么?”舒扬有点没反应过来。
杨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十年前自己忐忑不安,又孤注一掷的心情。
“往事不堪回首,余生请多指教。”
眼泪就这么突然地涌了出来,舒扬趴在病床上放肆的哭着,好像泪腺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似的。
杨明只好抱着他,一声一声的安慰。一边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在这个小哭包面前说什么情话,一边却又在心底将那句话重复了无数遍。
亲爱的,余生请多指教。
很巧啊真是,这周主题我又在以前的文里找到了~又能偷懒的感觉真好٩(ˊvˋ*)و对了,这个在晋江上也有~
后续点这里
想看下篇可以去贡献下点击量~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