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睇映画咯!”是五十年代初广州泮塘的男女老少人们喜闻乐说的一句话,翻译之,就是今天说的“去看电影啦!”
每逢有“映画”睇的傍晚,就会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伯,微弯着腰,左肩扛着一块方形大木牌,上面贴着“映画”的海报,右手摇着木柄铜铃,穿街过巷而去。老伯所到之处,小屁们即时变乘,不用打骂不用喂,狼吞虎咽食完饭,便催着大人们往“映画”场跑。
虽然老伯的木牌写明放“映画”的时间地点和票价,但人们不消去看,也不需记起,便拖儿带女走出家门。穿过仁威庙前街中段拐向北的一条小巷,迎面汇合了从新都里和五约一巷、十八间过來的两股人流。人们湧集在仁威庙前街小学操场的侧门边,兴奋地相互招呼着,推拥着挤向小窗口买票,票价是每位伍分钱。
操场是露天的,银幕早已张挂在两根髙髙竖起的竹杆上,竹杆还綑挂着一个大喇叭。放映员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调教镜头,当偶尔放映出片头试镜的女人头像,全场便一片哄笑声。随着工作灯熄灭,音乐响起,工农兵塑像出现在银幕上,全场一片寂静,听得见放映机过片的沙沙声……。此时的人们,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完全溶进了影片的虚拟世界中,时而沉寂,时而欢笑,时而鼓掌,时而叫骂,连偶尔从面前飞过的瑩火虫,也视而不见。
忽然,银幕上出现了乱七八糟的交叉、弯钩、圆圈等符号,工作灯啪的亮起。人们先是一愣,跟着嘘声骂声响成一片,原來一盒考贝放完,要换片了。灯光下,人们千姿百态,有规矩坐着的,有蹲着的,有站着的,有半蹲半坐的,有狂吃零食的,有怱怱跑去厕所的,有议论剧情的,有遥相招呼的,热闹极了。
人们正焦急等待,冷不防银幕背后不远处火光一闪,跟着爆出一阵打骂声。人们从银幕下透过竹篱笆墙望出去,只见黑暗的菜田地头上坐满一堆人影,有两三点烟头红光闪动,其中的几个人为了爭好位置正在你推我搡。他们也许为了悭钱,也许迟来,宁愿隔着篱笆网格看水平反转的“映画”,倒也是另一番感受。
啪一声工作灯熄灭,随着放映机镜头一束光柱射向银幕,场内场外同时肃静,所有目光思绪全部溶入银幕……。谁知好景不长,故事内容忽然消失,银幕上出现一个个渐渐扩大的褐色圆圈,跟着是一片空白。“烧断片了!”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放映员迅速关机开灯,只见两个片盘飞转,断片的片尾飘舞。人们又一阵嘈吵,片刻,却又静下來了。大家知道,闹也无用,要享受“映画”,还得靠放映员。大个子放映员不慌不忙,拿出剪刀胶水,修好片子两头断口,用胶水粘驳牢固,将胶片卡入片门,合上镜头座,整个过程流水行云,看得放映桌旁的人们目瞪口呆。
工作灯再次熄灭,银幕上的故事逐渐推向髙潮,人们的情绪也如浪翻滚,波波掀湧。看到我军摸向敌营,全场屏息静气;看到敌人从背后一步步接近我军哨兵,便全场大喊:“快跑呀!”,“后面有鬼!”,恨不得跑上银幕拉走哨兵;看到我军雄师威武,全场热烈鼓掌;看到我军吹响冲锋号攻陷敌阵时,全场沸腾,欢呼声、鼓掌声、如春雷滚动,盖过了银幕旁的髙音喇叭声……。
不知不觉间,工作灯再次亮起,“映画”放完。人们纷纷起立,或杠或提地拿起各自带去的椅子板凳,分成几股人流离开操场。一路上,小屁们的各种影评、感想不绝于耳:
“我大个要做刘洪,学佢咁,枪又打得准,胆又够大,骑马同火车斗快,几威风呀!”“你唔怕比火车撞咩?”“唔怕!救人啵!几大就几大啦!”
“你话果哋火车相撞同埋哋火车跌落河,系唔系真嘅呢?”“梗系啦!你估系纸扎嘅咩!”
“禽晚睇嘅〈山中防哨〉,将个人丢落山底,个人会唔会死呢?”“我话比你听啦,丢落山果个系装满泥嘅麻包袋!”
“你有无睇过〈鸡毛信〉?果封信放系羊啰柚,都唔怕封信比哋羊屎整烏糟嘅”“你唔知吖,哋羊识人性㗎马,梗系忍住唔疴屎都幇好人㗎啦!”
“〈上甘岭〉果哋美国鬼,系咪真系美国鬼吖哪。”“梗系啦!都话美国鬼咯,唔通系中国人咩!”……。
曲终人散,操场已空,街卷已静。“映画”的故事,“映画”的余音,随着子夜的微风,轻轻飘入人们的甜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