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途经风景渐多,至此方知天地之宽。 瘦西湖的潋滟波光也好,西北凉州的荒原也罢,都要比深宫大院里头的景致生动太多。
幼年因父亲溺爱,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平日里常常被各家千金小姐们簇拥恭维着, 懵懵懂懂地在后花园阵阵嬉笑与胭脂粉味儿中生活了六年,第七年初雪那天,母亲抱着我坐上灰色小轿晃悠悠地离开京都,此后便长居在潭柘寺。
清晨母亲同僧侣们去打扫禅院,我独自坐在窗边晒着暖阳念着书,遥闻扫帚沙沙声,别是一番清闲雅致。
晚间母亲梳洗完毕,点亮桌上的银烛台,端出白玉象棋盘,抱着我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弈,偶尔教我看棋谱或如何走这步棋,烛光將她的眉眼摇曳出几丝暖意来,愈加显得温婉动人。
这样日复一日 年又一年,因而不同于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中我最学得一手好棋。母亲劝慰我说那三什不过是她们练来做表面功夫的,一盘棋却足以深谙世道。
十三岁那年辞别了潭柘寺,母亲开始带着我游山玩水 浪迹天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 ;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
难忘在藏原的羊卓雍措圣湖边度过的及笄礼,清澈绚烂的湖水倒映着洁白神圣的雪山, 仿佛天上的仙境。母亲一袭水蓝藏袍,含笑为我梳髻及簪,衬着身后那皑皑雪山与微漾的圣湖, 一切皆美得炫目。这幅画卷似乎永远定格了,竟叫我时常细细回想那年三月。
原想着及笄后定然更多的帮衬母亲打理事物,
世事却从来难料,六月中旬母亲不幸染病,饱受病痛折磨近两个月便仙逝离去。我与藏民们将母亲水葬在羊卓雍措,圣湖与天际近乎接壤,仿佛是离天堂很近 很近的地方。
不久后外祖父派遣接我的马车轱辘行驶在广阔的大草原上,我立在帐篷外等候着,张望着, 兀地不禁热泪盈眶,天光刺透了满眸泪光。
归途中舅舅询问我近年来的境况,我皆一一道叙,却避免谈及母亲亡故一事。
舅舅岔开话题,与我讲起外祖父的事迹,因开国功勋而封爵为荣国公,府邸建在长安。此番便是回长安的,回归母亲遥远的故乡。
十二月末马车终于抵达长安,帘外已是华灯初上,时隔多年我又感触到尘世繁华。
荣国府门前伫着许多人。仆人们立在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身后,皆提拎着莲花八角灯,投下点点绯红昏光。舅舅搀着我下马车后,鞠身向前行而来的老人家作揖。我看在眼里,察觉这位老人家便是我未曾谋面的外祖父了,便也随着做一个福礼。
外祖父拄着拐杖疾步走近,细细打量我许久, 低声叹道:"像极鸢儿了!" 母亲单名一个鸢字,这话听来确是真的,我眉眼生得着实像母亲。
此夜我们促膝长谈,琉璃宫灯折射迷人而耀眼的光圈,仿佛艳红了窗外的寒梅。子时我才回到母亲曾居的鸢央阁中歇下。
黑暗里我辗转反侧,想起潭柘寺的银烛台上那微微弱弱的烛火,想起母亲素净的白裙和墨色三千,想起她抱着我浅唱轻吟的声声童谣:
" 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