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烟火(一)

  国庆刚过几天,天气已经不热了。下班的高峰期二环路堵的水泄不通,一辆辆车跟乌龟一样慢慢往前爬。太阳挂在远处的高楼上,金黄色的余晖把整座城市包裹着,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泛着一层朦胧的光。催命一样的喇叭声叫人心烦意乱。

  我开着车刚从公司出来,拐过弯就陷进这走不动的车流里了。今天我心里窝了一股火,宋总在大会上指名点姓的说我工作不用心,天天迟到,说到兴起时唾沫横飞,丝毫不顾及我的脸面,当着我底下十来个人,我一脸自责的样子,虚心听取教诲,心里问候了他家里女性三遍,他才算说完。

  我太清楚这老狗的心思,不就是这个月业绩没有起来,手里捞的钱少了,找个出气筒发泄,不巧我正好撞枪口。以前业绩好的时候,一口一个小木,叫的那个亲切,我都听的起鸡皮疙瘩。不过他这招确实管用,为了不继续被数落,当场我就表态,大言不惭一定要将功低过,下个月业绩不超过一百万立马走人。宋总奸计得逞,私下一脸满意的对我说,这就对了,没有达到一百万也不用走人,我需要看到的是你的干劲,你是公司的中流砥柱,年底再拼一把,干的好,年终奖我给你六位数。

  我满嘴答应,这老狗算牌打的精,嘴上一套,实际一套,等到发年终奖的时候了肯定又是一副诉苦样,各种理由,借口说的一本正经,最后也就表示一点打发了。要不是每个月提成还凑合能够我吃喝玩乐,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长长的车流总算开始动的快一些了,我把车打燃紧跟前车。心里闷的发慌,我掏出一根烟点上,点烟那眨眼功夫,右边一辆车瞅准有空位置跃跃欲试,转弯灯也不打,就把大半个车头抵在我前面。开车我最见不得两种人,一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慢速挡在路上,仿佛马路是他家的。还有一种是见缝插针,见位置就加塞,忙着投胎的人。

  于是,我往左边打了点方向,一脚油门,逼得加塞车辆只好刹一脚。这下更起劲了,深一脚浅一脚抵在我旁边。有好几次差点就刮上了,我气的不行,打开副驾驶的窗子张嘴破口大骂,“挤锤子啊,忙着去投胎?”

  那是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越野车,驾驶车辆那人长的流里流气,带着一颗闪亮的耳钉,阴侧侧的盯我两眼,没有回话。路渐渐通了,没有让他超过去,他就跟在我后面不停的闪远光灯。红绿灯路口我右拐,他也跟着右拐,追上来后又继续闪我,估计今天这事不能善了,想着后备箱还放了一根棒球棒,心里也踏实几分。

  转过一个路口,车辆少了许多,沃尔沃一阵轰鸣,冲到我前面。忽然一个急刹,吓得我赶紧刹车,差点就撞上了。如此反复三四次,要不是在车里,我早就暴跳起来了。别人都已经骑到我脖子上撒野了,我岂能容他放肆。

  又是一阵急刹车,我气的不行,一脚油门,“砰!”两车终于结实地撞上了。车停稳后,越野车四扇门纷纷打开,下来四人气汹汹地向我走来。见式不妙,我立马跑到后备箱拿起棒球棒,冷冰冰的铁棒握在手里,我瞪着四人。

  耳钉男上前就往我车上一脚,踢的哐当一声,“你妈的,很拽是吧?”

  我心一横,抡着棍子就上前,重重一棒翘在耳钉男身上。其余三人趁我没有收回棍子,拳头脚踢向我扑来,我又乱抡几棍,也顾不得打在哪了,四人像疯狗一样扑倒我。

  双拳难敌四手,我倒在地上不痛不痒的挥了几拳,索性抱着头缩在地上任凭他们打骂,有几脚踢在肚子上有些吃痛。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求饶,“大哥,大哥,别打了,我赔你们钱。”

  拳打脚踢停下后,才发现身体每一处都疼的不行,我躺在马路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透过细细的尘埃我看见这座城市冷漠的矗立在夕阳下 。鼻子有些发烫,用手一摸才发现全是血。

  几人吊儿郎当,像是战胜的野狗挑衅我,“拽的很,牛逼的很嘛?”

  因为疼痛我拱着背慢慢爬起来,妈的,几个狗日的下手真重。嘴上却说,“不牛逼,不牛逼。”

  打开车门,拿了把餐纸简单擦了擦鼻血。又把烟拿出来,一人递上一支点上。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耳钉男看着擦破了点皮的车,狮子大开口,“最少陪一万。”

  我点头哈腰,“可以,哥,没问题。”我就这样咽下这口气了?当然不可能,我心里琢磨着老杨和何成赶过来大概要十分钟吧。

  他们没想到我一下这么配合,只以为我被打怕了,又临时加价,“一万不够,一万五。”我故作很为难的样子,跟他们讲价,“一万五拿不出来啊,哥。”

  “拿不出来就叫家里人拿来。”

  正中下怀,我很为难的拿出电话,踱着步子走到车后面,我悄悄地对何成说,“我这出事了,把老杨叫上,再带几个兄弟,快点过来。”

  何成一听我这严肃的语气,急了,隔着电话我都听见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哪。”

  耳钉男一脸不屑地问我,“叫你家人快点,老子还有事?”

  “马上,马上,几分钟就来了。”

  不到十分钟,伴随着汽车的轰鸣声,老杨开着老板的奔驰刷刷一阵急刹,停在路边。何成先下车急步走到我面前,见我的样子脸色瞬间就不好了,“你没事不,其他兄弟没在公司,都在路上,也快到了。”

  紧随其后是老杨,胖子,和两个新来的小弟,老杨看我鼻青脸肿,一身狼狈,根本没有正眼瞧对面四个人,居然乐了,没良心的笑,“小木,阴沟里翻船了哇。”

  我心情不太好,懒得跟他拌嘴,我给何成说,“有老杨在,叫其他兄弟别来了。”

  耳钉男见这阵式有些慌了,没有底气气的地问我,“不是叫你家人送钱吗?”

  我咧着嘴笑了,“这就是我的家人啊。”

  我向来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丢掉染着鼻血的餐纸,我把地上的铁棒捡起来。耳钉男大概也看出这几个人不是吃醋的,赶紧打圆场,“哥几个,来抽根烟,慢慢谈哈。”何成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哪个是你哥,谈你妈B。”

  其他几人见同伙被打,跃跃欲试。老杨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双臂,气势十足,指着几人鼻子说,“不怕死就来。”

  打架就看一个气势,气势足了已经赢了一半。刚开始我一个人虽然气势是够了,实力悬殊太大。现在我们人到了,几个二流子和我们几个老赖皮一比,显然底气不足,没人敢往前一步。

  我提起棍子就向耳钉男肩膀打去,他吃痛闷了 一声,我又几棍子打在他背上,才打的他哇哇直叫。刚想还手就被何成一脚踢翻在地上,我又上去狠狠踹了几脚。打了一阵,气也出的差不多了,我问他,“以后还他妈随便变道不?”

  耳钉男有气无力地说,“不敢了,不敢了。”

  如此一番我才心满意足掏出烟惬意地抽两口,悠悠地来了一句,“刚才说多少来着,一万五是吧。”几人一听,脸色难看的皱成了苦瓜。

  几人拼拼凑凑也只有一万二,见他们确实掏空了腰包,我也不为难他们了。大手一挥,“还有三千,改天给我送来。”

  几个人哈腰点头,扶起地上的耳钉男,灰溜溜地上车走了。

  气也发了,还飞来一笔横财,心情一下舒畅不少,“今晚上吃火锅去,我请客。”

  吃完火锅出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老杨酒量不减,愈战愈勇,把我们几人都灌得头晕脑胀。打了个招呼老杨和他们就走了。何成和我站在火锅店门口,何成扶着路边的大树,摇摇晃晃地站着,我给袁丽打电话,“你到哪了。”电话里传来她温柔婉转的声音,“马上了,再五分钟。”

  路边的霓虹灯五颜六色,打在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身上,袁丽穿梭在人群中,款款而来。我看不清路人模糊的脸,却总是能一眼就发现她,她画了淡妆,走到我身边时带来一阵清香的香水味。

  看见我脸上一坨青一坨红的,一脸担忧,“你脸怎么了,是不是又打架了。”

  我拉起她温暖的手,“没事,今天开车遇到个轻脑壳。”

  何成见到袁丽,自作聪明地喊,“嫂子。”

  我屁股上给他一脚,“哪个是你嫂子,这是我兄弟。”

  他一脸懵逼,想了下不知道想明白没有,“好嘛好嘛。”倒是逗乐了袁丽,笑的花枝乱颤,她搂着我的胳膊,两只大白兔贴在我手臂上,一团柔软。

  离住处不远,我们边聊边往回走,路过一家药店时,袁丽拉着我往里走,我问她,“干啥?”

  她皱着眉头,“给你买点药擦下。”

  何成酒量不好,但又好面子,硬撑着都要喝下去。刚进门就跑到厕所里哇啦哇啦吐个不停。吐够了就窜着步子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袁丽第一次到我们的住处来,混乱的房间也不嫌弃,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我就坐在她旁边,她用棉签沾着药水轻轻地擦在我脸上。先前一直不觉得痛,真正擦药的时候疼得我龇牙咧嘴。她一只手托着我的脸,“别动。”还不忘数落我,“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丢不丢人啊。”

  我白她一眼,“那别个打我,我就老老实实等人家收拾我啊。你对别人好,别人只会变本加厉,觉的你好欺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晓不晓得。”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有道理,我说不过你。”

  她认认真真地给我擦药,我望着她光滑的脸颊,微微张开的嘴里呼出淡淡的热气抚在我脸上。朱红色的嘴唇像是两半诱人的樱桃,让我忍不住凑上前去亲吻。

  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得到热烈的回应,我疑惑地问她,“咋了,我脸肿了不好看啦?”

  她转过脸说,“我和赵加兵要结婚了。”

  我心底一沉,这天还是来了。我从袁丽嘴里知道赵加兵是她高中同学,足足追了袁丽近十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抱得美人归。但他并不知道,他抱回的这个美人,为人豪爽,阅人无数,他不过是一只稳妥的备胎,熬到了出头之日。

  我说,“那这是好事啊,今晚留这住,我们大战三百回合庆祝一下。”

  袁丽一脸妩媚看着我,满眼戏谑,“好啊。”

  大概是酒喝的太多,我状态不怎么好,几分钟就草草了事。袁丽对于我的表现不太满意,也没有多说,转过背哼哼几下就睡了。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厉害,袁丽已经走了,何成也早早去公司了。细细一想才记起袁丽昨晚好像说过她要结婚了,心里几丝惆怅。简单洗漱一番我就匆匆来到公司。老杨正坐在办公桌上跟其他人吹嘘昨天的战绩,何成倒是老实的坐在位置上工作。我给何成说,通知他们,到我办公室来开会。


  无忧金融公司是一家贷款公司,我在公司混了三年,应该还算有点能力,勉勉强强混了个部门经理当。这行干的久了,才发现这是一趟浑水,我们都是趁乱摸鱼的渔夫,都想着捞够了就上岸,可是都忘了,钱这玩意儿哪有够的。明面上我们是一家遵纪守法的公司,办公室明亮大气,人人西装领带,满嘴礼仪道德。谁又知道这样朝气蓬勃的公司,背地里大把大把的赚着黑心钱。

  作为部门经理,我手底下也有十来人,主要负责小额贷款业务。打着超低利息,不查征信,无抵押的名号,专门针对大学生和刚毕业的青年小额贷款。捏着诱人的馅饼,根本不愁猎物不上门。

  一般小额贷款金额都在一千至两万之间,不少大学生为了买手机电子产品,或者过度消费逼上梁山,我们就是他们的救星。仅凭身份证,一份合同,空闲时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拿到现金,不过如果你贷款两千可能到手只有一千五,美其名还有五百服务费和手续费。这个时候客户一般有些生气,合同已签,却也无可奈何。若是按时还款也就罢了,最多不过还个二千一。对的,还有一百的还款手续费,气的捶胸顿足,也只好作罢。若不按时还款,我们更加乐意,那么违约金和违约利息不断滚雪球。若是一直赖着不还,那更不用担心。从最初的电话短信催款到最后的上门要账,后勤部花样百出,不愁收不回钱。


  几人关切的嘘寒问暖,木经理,脸上青一坨红一坨,怎么了。我瞎说,没事,昨晚上喝多了,摔了一跤。

  人都来齐了,我冠冕堂皇的先总结一番,然后拉着一张脸,严肃地说上个月业绩太低,见一个个被我说的心情沉重,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我清了清嗓子,“昨天你们也听到我给宋总的承诺了,我平时对大家怎么样你们心里都有数。这个月我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每个人业绩必须达到十万,有没有问题。”

  几个人窃窃私语,何成当场表态,“这个月我能做到二十万。”关键时候还是何成懂得起,其他几个业务员也不太好意思了,纷纷说话。

  “十二万”

  “十五万”

  “十万”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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