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村子很大,有几个小庄子组成。
小时候去上学,要路过村中的一个庄子。如果去的早,时间充足的话,我就会走街串巷,寻不同的路走,看不同的房子,看不同的人家,如同探险似的。
我喜欢看不同的房子,房子代表着家庭。家家都有不同,房子有的高大,有的低矮;环境有的整洁,有的脏乱;家中人的精神面貌,更是各有不同,但都有一种感觉,温暖。因为那时候家中的人多。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院的人家。他们家堂屋木门上的春联,几乎能贴一年,红纸黑字,似乎飘着墨香。院子里,有一棵小树一样的月季花,每到春季花开,离老远就能闻到馥郁的花香。
母亲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奶奶,面容慈祥,脸上经常挂着笑容,看见我会打招呼。
她有四个儿子,都长的肩宽背厚,很有力量的样子。这样的体格,也是我所向往的,我希望将来我长大了,也能像他们一样有力量。
他们四个兄弟好像并不和睦,有一次在院子里打了起来,你推我攘,最后抡起了拳头。打架的原因好像是一个兄弟被另一个兄弟欺负了,一个兄弟打抱不平,还有一个兄弟拉架,也被卷进了是非之中。
他们的母亲急得在一旁大喊,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想气死我!
然而她的儿子们并不理她,如斗红了眼的牛犊,仍是蹦,仍是跳。母亲气急了,就脱下鞋,用鞋底在儿子肩上挨个打。
最后还是父亲回来,瞪起眼,喝斥了一声,儿子们才老实了,红头胀脸的不动了。
不久,仿佛一夜春风来,一个可以到大城市里打工的消息,吹进了村子里。如冒出了嫩芽的树林般,村子里的气息欣动起来,那些大哥哥们也如要飞出巢的小鸟,且喜且怯,在母亲的目送中,陆陆续续走出村子。
挨到年底时候,他们都穿得很体面的回来了,还给家里挣回两千块钱。这消息又如一块石头,击入一池春水,荡起无数涟漪,激动着村里的本就不安分的小伙子们的心。
好多年过去了,现在出门打工已经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就像天冷了要添衣服一样自然。出门的也不只是小伙子,有丈夫妻子,有父亲母亲,有姐姐妹妹。
村子的风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一栋栋老房子都存在了记忆的相册里,眼前是一栋栋新式的小楼房。房子高了,但村子里却冷清下来,一眼望到头的笔直的街巷,有时候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
我依然喜欢看不同的房子,依然爱走街串巷,但常被人奇怪:这么闲?仿佛走街上串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是一件很浪费生命的事情。
一天,听说一个老同学回来了,在那个庄子,我很高兴去寻他,未遇。
回来时路过那位奶奶家门前。那家的房子也变了,红瓦白墙,小楼大院。红色的铁大门上一边残留着半截春联,是那种烫金字体的,晃人的眼睛。一个老太太佝偻的身影,从院中走过,依稀就是当年那位奶奶。奶奶走进了屋里,院子里再没有了声息。而当年那株小树一样的月季花,也已不见了踪影。院子里有一棵挂满红柿子的树,落叶满地。
夕阳明净,映在红瓦白墙上,显得温婉,却令人感到惆怅。房子大了,却没有了温暖,因为人少。
这是农村典型的空巢家庭,儿女一一青壮年一一都外出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儿童。看这位老太太的年纪,他的孙辈也应该出去了,家里或许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如果她的老伴不在了的话。
我常想,现在的生活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说变好了,自然有变好的理由,衣食充足,安厦万间。可是情感呢?丰盛的佳肴,漂亮的房子,一家人却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在一起吃一次饭,在一起住上一天或者几天。
习以为常,似乎人人都这么做,就是理所当然的。
老人思念儿女,老人不说;儿女思念老人,儿女说了,但却仍往外走。有些老人生了病,儿女回来照顾,老人就会心生愧疚,仿佛耽误了他们的大业。病还没有好,就催他们走。
或许老人比儿女更清楚,儿女是在外面做什么,他们不是在游山玩水,而是奔波生计。一个家庭的延续,娶媳妇传宗接代需要钱;要培养儿女成才需要钱;人有旦夕祸福更离不开钱。只是不知道老人催儿女走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有撕裂般的疼痛?
当年有一首歌曲《常回家看看》,唱哭了亿万老人。可是家岂是常回家看看就能够的。
有一年农忙,外婆不舒服,姐姐替母亲到城里去照顾外婆。外婆和舅舅住在一起,舅舅白天要上班,这样外婆就一整天只能待在屋子里。
姐姐说,外婆说的,每次母亲去照顾外婆走后,外婆都要好几天回不过神来,早上挨个房间找我母亲,以为母亲还没有走。
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难道“团圆”,只能是永远的祝福吗?
不知谁说过,人生因遗憾而美丽,或许吧,不然又能怎样呢?
又有人说距离产生美,这个我更不能苟同。就人与人来说,分开确实能增加双方对彼此的思念,体会到对方的重要性,不会再像上面那四个兄弟似的闲的没事打架玩。但更多的是悲剧:朋友因久不联系而生疏,恋人因身在两地而分手;夫妻因独守而离婚;老人因独居而发生意外;孩子因长时间不见父母而性格孤僻。
美从何来?
我不喜欢分离,我喜欢热闹,我喜欢团圆,我也祝天下所有的人能团圆,更珍惜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