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来比利时交换的这件事情,我没有跟叔叔讲,我有点后悔。
六月末,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又去了一次E楼,在E209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望望窗外。把藏在209那间教室里的几本书装到书包里,关上门,给209拍了个照。把教室钥匙还给叔叔的时候,我跟叔叔说,之后我要去实习了,就来不了了,也问叔叔E楼暑假啥时候封楼。我很想告诉叔叔,下学期我也不能来了,我要出国去交换,请他保重,我会再回来的,给他带巧克力吃。可是我真的记不清我到底有没有告诉他,这略显矫情的话语,应该是没有出口吧。
就这样,我跟E209告了个别,和叔叔说了声再见。这再次相见的时间间隔会有点长。
此刻,坐在异国他乡的房间里,我很想念E楼的叔叔,想念209那间教室,想念与叔叔之间并不是那么通畅的交流,想念209同样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想念叔叔严肃的脸庞,也想念他露出牙齿特别温暖的微笑。
(2)
我的E楼叔叔,是我们学校教学楼E楼2层的楼管。
其实我跟叔叔的交流并不算多,往往也听不懂叔叔浓重乡音之下具体在说什么。但研一的一年,两个学期,我的内心有着截然不一样的感受。根源还是在我,叔叔一直都是那个叔叔,他一直在E楼的2层,勤勤勉勉。
我该更勇敢一些。
研一的课基本上都安排在E209那个小教室里。在E楼的2层,无论是去接水或是上下课的路上,不免经常遇到楼管叔叔,叔叔或是打扫卫生或是闲荡巡查,经常迎面遇到,遇到久了,我就好想跟他打招呼。然而我并不敢。
上完课,我总喜欢留在教室里,继续看看书。叔叔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或是打扫卫生或是开下门张望几眼。我还是想跟他打招呼。依然不敢。
叔叔不高,但他的脸总是显得那么地严肃,我初见他时,觉得很怕,觉得叔叔很凶,加之叔叔打扫卫生之时的动作敏捷、迅速,往往伴着很大的声响,这声响,也让我心生畏惧。
所以我怀着自己想打招呼的小心思,始终没敢做到,最多偶尔他来教室的时候,我会问他:“叔叔,我能在这里坐吧?”他有时并不回答我径直走了,有时说着几句我听不懂的话,不过反正他没有赶我走。我好想看到他的时候跟他打招呼,热情地唤他一声:“叔叔。”
有一次上课,我和秋云姐姐一起去接水,路上碰到叔叔,秋云姐姐便大喊了一声:“叔叔!”叔叔冲她开心地露出了牙齿。哇塞,叔叔笑起来这么慈祥可亲。我问秋云姐姐,我觉得叔叔有点凶诶,你怎么这么厉害,敢跟叔叔打招呼。秋云姐姐说,她以前考研就在E楼复习,一直碰到叔叔,就认识了,叔叔很好的。从那一刻起,我便有了一点勇气,我也想像秋云姐姐那样,喊一声叔叔,冲他笑,然后他也对着我笑。虽然听起来有点傻,但我觉得很美好。笑容里包含了让人温暖的力量呢。
后来有几次我终于跟叔叔打招呼了,不过仅仅是有几次而已,那几次我的心绪也一定很复杂,我一定酝酿了好久,默默地给自己加了好多油。我还是没有像遇见熟人那般自然。
勇气这东西有时候来的就是很奇妙。那几次我也感受到了叔叔冲秋云姐姐笑的时候的温暖与慈祥,这给了我更大更多的勇气。有一次翻阅日记,我看到自己写下:“20151229,今天终于跟E楼的楼管叔叔打招呼了,他也跟我笑了笑,我很开心。一直很怕叔叔,觉得叔叔好凶。”原来去年年底才鼓起的勇气呀。
(3)
似乎到了研一下学期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了几次实践经验之后,我的勇气就更足了,也是越来越觉得跟叔叔熟了。其实也不过就是多打了几次招呼罢了。
上半年(研一下学期)呆在图书馆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也只能在上课的时候见到叔叔。四月的时候,我在准备雅思考试,在淘宝买了个口语课,我得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于是想到了E209那间教室。我们学校每个教学楼都会有教室开放,只要不是上课,都可以进去自习。但不会每间教室都开,比如E209,位于E楼的最东边,一间特别小的教室,只在上课的时候开,平时都关着门的,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它。
有一天跟叔叔说,叔叔我后天过来,教室空的么?其实我依然没听懂叔叔具体说了啥,但大概意思那天时没有人的。我去的那天教室锁了门,于是我去值班室找叔叔,叔叔把一大串钥匙都给了我,让我自己去开门,我开完门又把钥匙还了回去。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信任的体现啊。到了傍晚,叔叔开门进来,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让我到时候走了把门锁一下,把钥匙放值班室就好。我告诉他我也快走了,不用麻烦他。叔叔说你就呆着呗,没事的,到时候锁一下就好了。一大串钥匙又交到了我的手上。这一幕简直把我融化了。
晚上九十点钟,我去值班室还钥匙,叔叔不在,我把钥匙放到桌上之后,看到压在桌上的照片,是他可爱的孙女,真是好可爱。我想他看照片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吧。嘿嘿嘿,我思忖着以后还可以跟他聊聊他的孙女。
我想这个时候,我才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叔叔了,把叔叔真的当成我的叔叔了。我觉得自己吧,一直想太多,其实想打招呼就打咯,叔叔不认识你又怎么样,打着打着就认识了呀。可是,我就是这么害羞、这么薄脸皮。
(4)
路过值班室,都会往里面瞄上几眼,看看叔叔在不在。好希望去E楼的时候迎面就能碰到叔叔,那样就能看到叔叔的微笑,叔叔也能看到我的微笑。
有一天晚上去E楼,在值班室门口碰到叔叔,他看到我就直接说209没开门,要给我开隔壁的235,我也是怕麻烦他,就说我随便找个开着的教室坐就好了,但他还是执意给我开了235,说里水房近,喝水方便。
那次我终于把一直准备着的牛肉干(妈妈去西藏带回来的特产)和麻花送给了叔叔吃了,就是表达自己的一点小心意(其实牛肉干已经被我自己偷偷地吃了一些了呃,主要一直没遇到叔叔),然后就跟叔叔聊了会儿天。叔叔告诉我,04年的时候他就来到了我们学校当楼管,在这里已经12年了。刚来的时候E楼都还没建,只有ABC才刚刚建好,没有空调,没有设备,很是简陋。确实啊,我印象中,03年学校才启用的新校区,听很多老师提起过,那时候太简陋了,孤零零的几幢楼罢了,学校外面也没有什么卖吃的店面,哪儿像现在除了一条街,还建了一个广场。开荒者总是艰辛的。
叔叔说,他也曾去管过F楼,去年管E楼的一层和二层,今年就只管二层。很多学生他都有联系方式,叔叔极重的乡音让我很多话都没听懂,但我明白大概意思,我的理解就是他很体谅我们学生的难处,能帮到我们的地方就会尽力帮我们。真的超级感谢叔叔,我能在E楼有一个自己的小空间学习,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
(5)
于是,在四五六月份,像是和叔叔有了默契,叔叔常常会特意把E209的门打开。
有一天早上到E楼的时候,看到209里有人坐着,所以去问叔叔,209早上有没有人上课?叔叔说没有的,因为知道你要来,才开的门。我真的特别感动。
有时候也会遇到叔叔没开209的门,我会不好意思去找他,于是找个已经开了门的大教室坐下,叔叔巡查教室路过看到我,说要给我开209的门,我忙说不用,但他后来还是来了,我真的特别感动。
更让我感动的,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六月一日,下雨。叔叔把钥匙拿过来放在了桌上,还是让我自己锁门。叔叔来放钥匙的时候告诉我说他明天要回安徽老家,周一才能回来,去看他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我说那我就去图书馆好了,没有关系的,周一再过来。
其实心里有点难过的,又猛然意识到明天才周四哇,本以为是周五了,要有四天不能去E楼学习。后来去还钥匙,叔叔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我一进去他就说要把207的钥匙给我,因为207和209是同一间教室的两个门,只要留一把钥匙给代班就够了。叔叔又说,图书馆会挺嘈杂的,还是这里好。说他04年就到这里了,老资格不怕事,如果明天来代班的阿姨问起来,就说钥匙是胡叔叔给的。我很蠢地问他,叔叔你姓胡呀?叔叔说值班室外面不是贴着我名字么?我意识到,我对着叔叔的名字和照片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那个名字我早就烂熟于心,但我竟然问出了那么蠢的问题。
我真的是好感动。
后来,叔叔回来了,我跟他唠嗑了他的可爱的小孙子和孙女,我要把钥匙还给他,他却说,你先拿着用吧,这样比较方便。
直到六月末,我作别E209,我才把那把带着叔叔信任的钥匙还给他。
谢谢叔叔,在我研究生并不如意的生活里给予我这么多温暖和感动,让我有一个安静、独立的空间全力专注于英语学习、读书思考,不断沉淀自己。
(6)
我一定会再去E楼的,给叔叔带去几块巧克力,和叔叔讲讲这半年的事儿,听听叔叔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给萍水相逢的人带去善意”,我很喜欢这句话。我和叔叔不能算萍水相逢了,但叔叔带给我太多的善意和温暖。
我会努力把善意和温暖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