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王志镐
作者介绍:高橋和巳(1931-1972)小说家,中国文学者。在战后的社会状况下开展独自的文学活动,以思想和实践的一致为目的。著作有「忧郁的党派」、「悲哀的工具」、評論「文学的責任」、「孤立無援的思想」等等。本文无比细致地描写了一群斑鸫从西伯利亚高原起飞,飞向日本北陆地区的过程,歌颂了鸟类坚韧不拔的勇气和毅力,以及人类对它们的残害。
一.
鸟儿们从爬满白色的土马鬃的西伯利亚高原飞起,白桦林虽然被逼人的寒气剥夺了树皮,可是还是在山脚下茂密地生长着。鸟儿们拍打翅膀,变为冰冷干燥的声音向四周扩散。就如无眠的夜里不健康的瞳孔似的太阳,此时正好快到西边地平线。白色的黄昏,太阳迟迟不肯落山,惨淡的光与风一起送行。吱啦吱啦地触摸着树梢,土马鬃的平原在翻滚。鸟儿们一边鸣叫着,一边向着南面迎面而来的寒风启程了。出发之前,必须先整理一下羽毛,确认一下伴侣。鸟儿的大群,最初毫无秩序地在天空乱飞着,传来声声鸣叫。鸟儿羽翼的协奏几次在空寂而灰色的天空消失,这时,先头部队终于决定了朝南的方向开始了飞行。虽然都跟随着规定的顺序,可是也有鸟儿打破了这个顺序。
它们开始了无穷尽的虚幻天空的旅程。
鸟儿们的背是灰褐色的,腹部是黄色的,而且身体上全都是黑色斑点。在先头飞的鸟的身体,有着与领头鸟相应的强健体魄。正因为如此,它们上下扇动着有力的双翼乘风而行的时候,那些斑点也最鲜明。灰色的天空中,如散落的芝麻盐似的鸟群,触摸着浅色白夜的日光,发出像砂金似的闪烁的光芒。
视野宽阔的下界,黝黑的河流,荒凉的高原,在它们之间穿过。本来应该看到纯白的水带,黄昏时分,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黑光。半年间,它们在这周边居住,面对引人注目地鸣叫着飞过的鸟儿们,河流也许在向它们告别。黑色的饯行不一定是意味着不吉。缓缓而淌的秋天的河流,以其黝黑的光特别保证了明天的气候,以其河流的方位向远方的鸟儿们启示了应该面对的方向。也许,年轻的鸟儿们飞过上空,而年长的鸟儿在低空飞过,而那中间有母鸟和雏鸟。每年的强行军,都是从编成这样队形的鸟儿们那儿得到指教。上有飘飘悠悠的厚厚云层,下有前人未涉足的森林地带和生长着映山红的荒地,有山上的高峰和积雪的表面,有静谧的河川和蠕动着的大地。鸟儿们的身影在杂草和砾石中快速经过,向着乔木草丛,然后向着湿地徐徐降落下来。
起飞不久,就有一羽鸟儿一面悲惨地叫着一面离开了鸟群,被迫停留了下来。理由很简单,它的翅膀有伤。虽然密密的羽毛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一只翅膀根的筋被切断了。因此它的身体向左倾斜,每当有强风袭来,就会因为失去了平衡而下降数米。这只鸟儿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翅膀根有伤不算痛苦,尽管下降,却不会因此摔到地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前进的时候朝西面歪斜,鸟儿追逐着鸟群努力向南方飞去。可是,不论有多努力,速度却落下了,其他鸟儿拍打一下翅膀前进的那段距离,它由于力气枯竭,必须要拍打两三次。慢慢地,在实际上已落伍的鸟儿眼中,圆形的地球看上去超出了地球自身的圆,在那上空滑行的伙伴们的队伍,觉得似乎是毫无意义的雾霾的流动。雾霾细细的粒子,一面挑起了荒野之梦和荒野之悲哀,一面慢慢地移动着。在秃山上的打石场,披着雪迹的茂密山谷和雾霾的流动都在消失。如果没错的话,如果回头的话,背后已无鸟儿的踪影,这次如果往前看的话,只有层层云雾在低低的笼罩着。虽然风自西面吹来,但还是顺风。风从背后吹来,一边按住了鸟儿受伤的翅膀,一边支撑着它自然地推进。慢慢地,风停止了,这只鸟儿鸣叫着向伙伴们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却没有得到回答。水也好,沙石也好,或者也许连泥潭也没有的地上斑点也好,这时在忘记了眨眼的鸟的眼里,再次映照着一种无法忘怀的鲜明。
二.
天亮了,鸟群来到了地形富有变化的草原。那些即将成为她们的食物的昆虫,业已隐藏在众多正处于凋落之中的草根树皮中。濒死的昆虫披着硬壳,正在变瘦,所以捕获饵食很容易。以匍匐在地面的低矮乔木的树梢为目标,鸟儿们笔直下降。保护色蒙蔽不了鸟儿们敏锐的眼睛,昆虫的身体只要稍微一动,下一个瞬间就被含在鸟儿锐利的喙中了。甚至连今年刚出世的幼鸟,也以与其身体不相称的巨虫为目标,叨在嘴里飞舞着,在吞下之前先甩下,再在空中接住。几次重复之中,昆虫的足被肢解捣碎了,只剩下比较柔润的胴体被吞下,在盘旋着的鸟儿的脚下,被撕碎的昆虫的残骸如同摇篮曲中唱的那样,在啪啦啪啦地飞溅起落。
鸟儿们肚子里吃饱了食物、喝够了草上的露水,便拖着沉重的身体,在朝南斜坡上的树干上扎营休息了。多数的鸟儿都睡了,少数的鸟儿在上空一边盘旋,一边警戒着周边。过了一定的时间,它们换班警戒,然后到了傍晚,它们又开始了无尽的飞行。尽管有一羽鸟儿辨不清前进方向,可是鸟群依然在飞行。第二天的飞行比前一天稍早一点,然而它们却不知疲倦,反而保持着这个飞行的势头。即使多吃了一点食物,可是运动促进消化。先头部队的鸟儿依然领先,它们将这个位置让给了别的鸟儿,盘旋之中鸟群像扇子那样翻转过来,追逐着先导部队的轨迹作了大循环,一圈转下来再看,还是保持同样的顺序。
两天、三天、四天......泰加森林在无限持续。任何一块盆地、任何一个地垒,树身高达四十米的落叶松和枞树,还有针枞,一棵棵葱绿茂密。鸟儿们为了躲避外敌而彻夜飞行,早晨,它们啄着黑褐色的松树皮,吃着松树木蠹和各种各样昆虫的蛹。鳞状的树皮被剥下来时,已经发黄的树冠微微震动,咔哒一声掉了下来。这周围是去年曾经过的熟路吧。森林的个性被埋没在它的广大之中,与光和影之超鲜明的对照,使其方向不明确。
注:在北极苔原与温带主大陆之间有一条宽达1300公里的森林带。这就是著名的西伯利亚泰加森林,森林纵向延伸达1650公里,向北直至北极圈以内。
鸟儿们不是在做徒劳无益的游戏。树脂发出清香,松果落下发出声音,闭着的眼睛还未睁开。鸟儿们以最小的限度活动着,寻找着饵食,它们找到了饵食,将昆虫连髭须带爪子,将虫蛹连囊一点不剩全吃了,然后睡觉。
鸟儿们用心良苦,是对付外敌,还是对付伙伴?因为充裕的西伯利亚夏天乐园已经远去,至今还这样在嘴里翻转玩弄着食物,是因为不知何时从侧翼去争夺伙伴的食物。不确定的是匆忙中做出的估计:有了树皮和小石子,鸟儿们没有对任何人生气的理由。由于鸟儿们的胃里有二三块小石子的负担,不用说是起了帮助咀嚼的作用。也就是说,如果稍许超重了一点,对长途飞翔来说,将导致该鸟儿死亡的结果。
第二天早上,尽管互相极端猜疑,疲劳的鸟儿们却还是从冰冻的地面隆起的险峻断层、那青黄不接的休憩地主动起飞了,正在这时,想不到后面的一羽鸟儿发出了悲鸣。发出悲鸣的时候,那羽鸟儿快要死了。那是鹰作的孽。从断崖之上,翅膀尖端像熊爪似的黑鹰轻轻飞了起来,在上空飞舞,思索了一会儿,一股气急速下降。一只,两只,三只,鹰似乎在显示自己的存在,嘶鸣着,飞舞着。接着在追击候鸟的瞬间,强健的鹰爪将小鸟击落了。鹰的一击,将班鸫的脖子折断,头骨粉碎。仓皇遁逃的班鸫、紧随不舍追击的鹰。云层中,朝霞从红紫变成暗红,又变成鲜红,太阳为一己之荣光而燃烧着。北国的鹰紧抓着捕获物,却不降落到地上,接二连三地用脚和爪将鸟儿们击落。所以这里不仅有鹰的身影,还有候鸟无意义的牺牲,面对继续的死亡,它们毫无办法。不管它们如何集结起来,鸟儿们不要说反击,连抵抗的武器都没有。办法只有一个:逃走,一个劲儿地逃走。几个伙伴作了鹰的饵食了吧?鸟儿们像风散云雾似的,一齐返回,在针叶林中躲藏起来。
三.
狭长的泰加森林,在暗青色的落叶松和枞树当中,开始与枫树和赤杨的黄色混杂在一起,不久便在树海尽头的褐色草原地带消失了。旅程通过了大约三分之一。被积雪覆盖的草原上突然有驯鹿群在逃跑,还有小小的毡顶小屋,从它的旁边有稀稀拉拉的燃烧畜粪的青烟袅袅上升。放牧的羊群,如同地面散乱而细小的灰尘颗粒在蠕动。
又一天,两天,然后三天、四天...... 鸟儿们一边降低速度,一边飞了又飞。有时候从地上发射的猎人的子弹使它们的几位伙伴消失,有时候被人类模仿它们而造的飞机的声音而吓坏了。
不久鸟儿们的鼻子闻到了咸味儿和海藻的香味儿,快靠近海了。如果大海出现了得话,行程已过半了。于是,第二天早上,鸟儿们在平缓的丘陵那边见到了漂浮着银色鳞片的海面。啊,无比宽阔的大海,所有生物的遥远的故乡...... 在海边树林里作大休整的鸟儿们,这天夜里见到了大雁啦、野鸭啦、一群比它们以更快速度驰骋天空的渡鸟。漂亮的队形一边如月面的投影似的掠过,一边向送行的伙伴打招呼。不,这鸣叫声也许不是打招呼吧。迎着那边的月光,它们一边在磷光闪闪的海面投下身影,一边先走一步,消失在海上。寂静的海上,带状月亮的倒映在伸长,宛如无数珍珠在海底发光,看上去真是迷人。掬起这束光,不知为什么全不顾身上的水了。
从作为先导鸟儿的眼里,啪嗒落下了水滴。空气微温,因膨胀而湿润,风停了,厚厚的夜的层次如地壳的胎动似的摇晃着。鸟儿们全部开始南下海上的第二天夜晚,包孕着湿气的上升气流被推倒海面上,沾湿了鸟儿的腹部,灰暗的天空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波涛声开始像不吉利的窃窃私语似的,马上又像胡乱击鼓似的高声轰鸣。毫无疑问,这是暴风雨来到的前奏。
可是,不管是天上还是海上发生了什么事,鸟儿们都看不见。它们只是后者仰仗着前者的振翅声,前者追逐着后面的声音一个劲地飞着。不久倾盆大雨开始斜着向鸟儿们降下来,要不了多少时间鸟儿们就浑身湿透了。水滴浸透了羽毛的脂肪,冷气从皮肤渗透到肉里。
沾了水的身体变重了,像石子似的,接着像箭似的,然后被像悬河似的降下来的大雨击中,先是脚髁上戴着铝制标志的鸟失踪了,落进了海里。鸟儿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戴上铝制的枷锁,如果有一天因为不放心而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只脚就会稍微变重了。既然拍翅膀也好,踢也好,都脱落不下来,那么这就是它的命运了,而且这种命运不知不觉成了日常生活。可是现在,必须全力与风作斗争的时候,再次这沉重的命运又复活了。鸟儿因为这枷锁而败给了风雨,失去了平衡而坠落。怒涛滚滚的大海,浪涛给了还在憧憬天空的鸟儿沉重的打击,鸟儿在海面上横向翻滚,剧烈沉浮着。不久鸟儿耳中的三半规管在狂涛中失去了天上或海底的上下感觉,好像是出于自己的欲望似的沉没在海底。由于海底是所有生物的诞生地,所以作为所有生物的墓地也是合适的。已经没有痛苦,鸟儿在一瞬间梦见了和平净土的幻影。
鸟儿们拼命飞着,时速达四十英里。如果鸟儿们的速度在风的瞬间风速之下的话,它们前进的道路就被打乱了,在天空一刻也支撑不了,几经冲击,被甩到大浪之间。不过,一只鸟儿的坠落,似乎有死的合谋似的,鸟儿们接二连三地被风墙阻挡而坠落海中。成对的鸟儿似乎知道自己的伴侣葬身海里而消失吧。幼鸟似乎知道父母的死吧。不,也许并不知道。虽然它们的意志是盲目的,它们却是有生命的,也就是说,它们的自觉和知觉已经死亡。高得使人难以相信的浪涛,将飞过其下层的老鸟们的身体卷了进去,那魔爪却更加向上伸展。
天亮之后,大群的鸟儿已消失了一半。许多伴侣、许多朋友们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幕间最底层。这是上天的赎罪吗?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辉煌的太阳之光罢了。云儿看上去无论多么柔和,却不能抱着睡觉。疲劳至极的鸟儿们那里也没有休息的地方。有的只是无边的沧海,无尽的深渊。大海开始逼近,喙中叼着树叶和木片的鸟儿们,被暴风雨扫了个干净。太阳慢慢地从东方天边向西移动着。
又是夜晚,它们看见一盏灯。到陆地了。事实上,这灯光在瞬间就像在招手似的被鸟儿们看见了。先导的鸟儿发出了一声高鸣,向着这灯火加速飞去。极尽全力,以最后的力气,带领大伙靠近,灯火的余辉像是爱抚着海面似的,一面漂浮,一面移动。
然而突然鸟儿们被强烈的闪光迷了眼睛,侵袭了中枢神经,被吸入光环之中。无量的光,过于明亮的黑夜,什么也没有的黑夜...... 先导的鸟儿还未翻转双翼,就冲撞在灯塔的特殊玻璃上,一瞬间断了气。虽然它缓慢地掉了下来,似乎对它迄今所作的努力的报酬和安慰似的,它化作了一团肉块,慢慢地坠落下去。接着是又一只,又一只。二只、三只、四只、五只、十只、二十只、一百只...... 数不清的鸟群被灯塔所迷惑,被光出卖而死去。没有声息,只有冲突之际物理的响声残留着。来迟了的一群鸟儿,只有无意之中偏离了光源而飞着的一群鸟儿得到了拯救。也许鸟儿们没有先导,突然对变得空寂的周围感到害怕,鸟儿们作了大回转。一旦抛弃眼看就要迫近的陆地,重又飞向疲劳和不安的大海。滚滚而来的波浪在海岸线上砸碎的一瞬间,无数的浮生物在发光,齐刷刷的浪涛将染上了清白色的海滨抛弃。
四.
注:北陆地方其名称来自日本古代五畿七道中的“北陆道”,一般指日本本州中部地区临日本海沿岸的地方,包括福井县、石川县、富山县及新潟县。由于经济与文化的脱节,有时北陆地方又不含新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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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NHK电视采访组”,主持人将夸张地将衣领立起来,嘴唇贴着麦克风小声地说。“我们的四季指南报道组现在正从北陆地方的黑部立山来。从现在起向各位转播珍贵的细网狩猎的实况。现在正是上午六时,太阳已经在大约一小时前升起,电视机如果不是彩色电视机的话就很遗憾了——山腰的针叶树参杂着枫树与红叶,到处是几乎金黄色的红叶,如果说整座山上是一派色彩的盛宴,那真是辉煌无比。如果说是细网的话,就像是蜘蛛网般的细绢鸟网,就像是透过放映在电视上的画面,在高高的打下的桩子上,现在在每一个桩子之间展开了长长的二重网。不时地,在背光处有一闪一闪的细网,全都准备着,万事齐备。利用细网捕获候鸟,据战前各地一年之内的统计有一千万羽之多。仅仅因为战争中的乱捕,鸟类就极端减少。战后,在特定的地域已禁止使用细网,当地的白川乡在数日后举行的古典式的祭山前后两周内,在与农林业部一起的组合管理下,允许用细网捕获鸟儿。作为缺乏河鱼与干货以外的动物性营养源的山村乡民来说,这既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期待已久的季节料理。尤其是在候鸟中,斑鸫虽然是一种小鸟,却是最美味的。一到入秋,山腰里寒风劲吹,树梢震响,使人感到空寂,果然,这里来了白川乡的猎师,从事烧炭业的早濑先生。这是一位相当高龄的老人,他已经听到了鸟的羽翼的拍打声,暂且与他交谈了几句吧。“喂,早濑先生,这么冷的天,真是够呛!”
“哦,是啊。”与我攀谈的老人将吸烟管的火拢在手中,续上了火,悠悠地将烟雾吐出。
“鸟儿们今天一定会来吧?”
“差不离吧。”
“这一起带来的鸟笼里的鸟是干什么用的?”
“啊,这只鸟吗,是让这只鸟叫,吸引飞来的鸟飞落下来。”
“不知这是不是原来作为候鸟的斑鸫,它怎么会被你饲养的呢?”
“不知是谁的主意,我是通过我的爷爷教我的。候鸟在北归之际,迷路伤残的鸟被捕来,用好食好料喂养,相当费事啊!”鸟儿一到春天就夫妻互唤鸣叫。到了秋天就没有理由鸣叫了,而这是鸟儿之间势力争斗之时。可是由于在电灯下抚育一日间长成,给予初春的鸟吃的饵食,所以致秋天也像在春天一样鸣叫了。如果伙伴之间如互相鸣叫,鸟儿们就会聚集。”
“啊,啊,原来是这样。听众和观众们你们听加了吗?这只笼子里装的是作为诱饵的斑鸫,斑鸫也叫做燕雀,正好像燕子那样的个头,——只是比燕子的脚长得多。身体上背和腹部有显眼的色彩区分,上部为灰褐色,脸和腹部为黄白色,而且全身有灰色的斑点......。”
正当镜头里的主持人喋喋不休地继续着的时候,山顶的松树梢和那边出现了被俯视的日本海的波浪,而且在天空映出了变化莫测的云的模样。云的姿态并没有在诉说着什么,而毫无感情的镜头中却时时刻刻变幻着。
“现在,天空的一角可以看见小小的煤烟似的东西。而且,还有声音响起,听众们观众们,请大家一起在暂时的沉默中,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切切切,栖嘶。”老人的身体藏在草丛中,喉咙里震动着,向着鸟笼里的鸟儿模仿着鸟叫,鸟笼中捉来的鸟不安地拍打着羽翼,在树枝上来回往返,向周围凝视张望。也许鸟儿也是有感情的吧......啊呀,无论表现出什么样的感情,首先鸟儿是对栖嘶反射的鸣叫。喂以饲料,加以诱惑的鸣叫,就像鸟儿自己的声音似的,急切地、一步步奔向穷途末路。
由于暴风雨的缘故,数百羽鸟儿已丧失大半,被鹰所袭击,被飞机冲击,被灯塔的灯火所迷惑,队伍连影子都见不到的缩减的鸟儿们,尽管如此,它们还在继续飞翔。太阳在东边的天空闪耀着,日本海灰色的波浪眼下如断路似的。它们所眷念的陆地的隆起,正如一只拯救的手从延伸到海中的海岬上伸出来。与渺茫的、过于宏大的大海相比,陆地以这种复杂的形态看起来反而不纯,无论如何它难以看清,看上去更矮小。可是,鸟儿们感觉到了它。即使与堂堂的大海的单纯相比,无论如何难以看清,更加矮小,这鸟,这平原,这山的绿色是鸟儿们的第二故乡。过了年风变向东吹,花开花落,这里是鸟儿们的栖身之地。
鸟儿是城市的春天,是人们无泪的忧愁,在树木葱绿、果实丰盛时常鸣不已。是幻听了吗?似乎让鸟儿们自己安心似的回响,听见了山腰的树荫中同类的鸣叫声。是先一步到达的别的集团,还是在暴风雨中走散的伙伴?经过短暂的巡视,然后,鸟儿们一边同时鸣叫着交相呼应,一边向山腰中下降。
“多么庄严!”主持人夸张地感叹道。“几十羽,数百羽的鸟儿一瞬间织起一张细网,太阳也被囚身于这张大网。这是什么原因呢?一旦陷落在这网眼里的鸟,仅仅受到两三次挫折,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闭起眼睛,变得精疲力尽。细网因为无数的捕获物的重量而无力地下垂着,桩子也只有弯曲的份。无数的鸟儿,无数鸟的尸体......。”“哇。”老人没有胡须的脸颊上滚动着满足和快乐,将烟管在石头上敲了敲站起来。风在吹着,沉重的细网摇曳着。啊,细细的绢丝看不见了,宛如在虚空中被处以磔刑似的,鸟儿尸体的阵容在摇摇晃晃,然后停止了。
这鸟儿们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根据短篇集《散华》(1967)译出
(2016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