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几个朋友一起喝酒，不知怎地说起一位大家都相熟的女士。

一个平时就嘴碎的不免“消息灵通”起来：“你们不知道，她那次……肯定是……，某某说……，一定是……”

几个平时喜好“溜缝儿”的也不免“恍然大悟”：“哦~~~，我说她怎么……原来是……”

明明是空穴来风，却一个个说得板上钉钉，就好像当时他们都穿了太监服色跟边儿上伺候着，亲眼目睹了一般。

我实在听不下去，起身上了厕所——原来几个大老爷们在人后说起这种事来，一样地舌长三尺，一样地牙酸嘴臭，一样地眉目横飞，一样地口涎横流，一张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兴奋得仿佛马上就要开出花来，平日的忠厚老实和温文尔雅原来都是画皮，一聊到下三路那点烂事，都迫不及待地撕下脸皮，踩在鞋底，生怕被人当了谦谦君子，不说与听。

我跟这位女士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仅仅算是认识，不知道她是否真像他们说的那么不堪。不过即便是真的，事涉他人名节，恐怕也要嘴下留德，更何况都是捕风捉影和道听途说。

背后嚼舌根，其下作丑陋，一至于斯。

中伤他人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叫说坏话，也就是告黑状，一般发生在利益发生冲突之时。

甲乙都面临提升，二人资历相似、能力相若、颜值相当，领导难下决断。于是乙鬼鬼祟祟敲开领导房门：领导，你不知道，甲如何如何……这就是说坏话，虽然是鬼蜮伎俩，但因其目标明确，倒也显得“光明正大”。此法火力集中、杀伤力大、防不胜防，因此目前被广泛应用于各种竞争场合。

美国的大选就是最好的展示。双方候选人利用自己控制的媒体，拼了命地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从政策到私德，从十年前的一句话到昨天晚上跟谁睡，全虚构的、半虚构的、演绎的、真实的，全方位轰炸、超立体打击——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据说美国刚建国媒体还没那么发达时，还有候选人给过路群众发小报的，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说坏话有一个特点，就是影响消除起来比较容易，对方也比较明确，而且一旦尘埃落定，胜利者和失败者往往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因为双方都清楚这不过是一种杀伤对手威信的手段，其内容本身就当不得真，更何况狭路相逢“贱”者胜——你把谣言都配上证据写成了历史，我就不能仅靠空口白牙地瞎逼逼——既然是竞争，总要在各个角度上拼尽全力。胜者王侯败者寇，这是游戏规则，不是品德审判。

第二种叫做讲八卦。这是一种无征兆的发难，是一颗意想不到的方向射来的子弹。

明明没有利害冲突，明明也没挡谁的路，不知怎地就被编排进了段子，就被组织进了谣言，而且攻击方向飘忽不定、如在雾中。你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中了枪，更加不知道是谁向你开了枪。同事？朋友？同学？发小？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有可能。

你既无从辩白，更无从反击。你以为“谣言止于智者”，现实却往往是“谣言止于自杀”；你以为“清者能够自清”，现实却往往是“清者被逼自尽”。身边枪林弹雨，暴击铺天盖地，你却连个敌军都找不到，世界上最郁闷的事莫过如此。

那些喜欢讲八卦的人其实大概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人可笑又可悲，其内心无非就是嫉妒加阴谋论。

嫉妒针对熟人，阴谋论针对世界。在他们眼中，一切都是灰黑两色，只有他自己洁白如雪，仿佛在下水道里迷路的卫生球。

大家原来都差不多，他怎么能突然过得那么好？男的必然是买官卖官，女的肯定是“睡服”领导，总之必有阴谋。只有他，才是坚守道德的卫士，所有比他过得好的人，都是道德沦丧的家伙。

他们无法贬低别人的成就，就只好贬低别人获得成就的方式，以此来安慰自己，麻木自己，掩盖自己技不如人、智商情商双欠费的真相。在他们血口喷人的背后，其实掩藏着深深的自卑。

第二种人则可耻又可恶，追腥逐臭加随意伤害是其明显标志。

他们整天正事不干，专门喜好追踪各种厕所消息，一旦有人忘了按下冲水键，他们马上像苍蝇一样飞扑过去，扇动着翼翅，蠕动着口器，边吸收边加工，边加工边传播，势必要惊世骇俗，欲与天公试比高。

他们没有任何目的——即不是竞争对手，也没有利益相关，更没有深仇大恨——就是单存地为了痛快痛快嘴，以此显得自己“见微知著”、“多知多懂”。

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对他们来说则是：“知之必渲之，不知也编之，装知也。”

这种人的特征是矛盾。首先他们比较鬼祟，喜欢欲言又止，总得别人求他，才露出一句半句，仿佛他掌握的是国家机密，“告诉你就得杀了你”一样；其次他们又特别主动，喜欢追着各种饭局跑，喜欢各种聚光灯烤在身上的感觉，一副“老子有料要爆，求求我就告诉你”的模样。

对他们来说，事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的事你不知道”，哪怕是鸡毛蒜皮，哪怕是牵强附会，只要他们“知道”，他们就仿佛展示智力上的优越，至于别人是不是委屈，是不是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人性之恶，其实并不仅仅在于我们可以对着妇孺挥舞屠刀，也不仅仅在于我们在几分钟内就消灭一个物种，而是在于我们对自己的言行缺乏足够的自律，对于可能造成的伤害漫不经心，甚至是乐在其中。

我们总说“苍蝇不钻没缝的蛋”，事实上，鸡蛋有缝没缝与你又有何干？有缝的鸡蛋固然不对，那些追腥逐臭的苍蝇又何尝无辜？至于那些没缝也要钻的，简直就令人发指了。

或许，我们都应该学学那三只猴子，遮住眼睛，堵住耳朵，捂住嘴巴，让一些“非礼”的传播从我们生活中消失，不再放任言语的伤害在空气中肆意飞舞。

PS：

至于名人的八卦如何对待，这个问题见仁见智。

我的看法是：名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他们认可自己成为社会消费品，认可大众的全方位消费，包括隐私。这是一种契约，是他们高收入的来源，是名利必须付出的代价，既然接受大众的供奉，就得承受来自大众的伤害，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更何况，作为大众，我们既没办法也没必要去分辨这些名人隐私究竟是外泄还是炒作，我们是应该沉默还是配合。

不过，对于我们身边的人，我们还是把嘴上的拉链拉紧为好，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谁有义务承担毫无理由的伤害。

2017年1月20日于北京海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