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轮回

三世轮回

引子

青衫一袭,菩提树下

薄雾似烟,泪如星魂

“我要再见她”

“你与她无缘,何必执念”

“我愿赔上万世灵魂,只求与她相守一世”

“……”

“请……一定……助我……”

“有一法可成,你伴她三世,可相见,她却不知有你,之后你们便可在一起,但仅有一世姻缘,你可愿意”

“愿意……”

颓然在地,灵魂飘溢

地动山摇,天地彻换

三世孤情

老树

鸡鸣三遍,日落如辉,又一个清亮明媚的早晨。

村庄里熙熙攘攘,挑水的,砍柴的,生火起灶的,好不热闹。各家各户都乐乐的互相打着招呼。而在一个枝叶特别繁茂的大树下,是一片荫凉,但却又是一片的热闹,许多人聚在那里,因为那里有着全村人都最喜欢的包子铺和包子铺的老板娘。

“丽娘,给我来一屉包子”“丽啊,给婶也来几个馍”“丽姐姐,我想要两个肉包包……”老的,少的,竖着羊角辫的没洗脸的小丫头,打赤脚滚泥的小小子,都热乎乎的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就是苦柴村的包子西施——丽娘。

“柴伯,您可拿好了啊” “三娘,您的,来给……”“小叮灵,小心烫啊,哎,咬慢点儿……”一个女人娟俏的身影在重重人影间,一波波浓雾般的蒸气间热乎乎的忙碌着,手里不停,嘴巴里也像灵鹊般欢快的与这些老老少少们热络的搭着话。

说起丽娘,苦柴村的人们没有不喜欢的,人好,漂亮,善良,热心肠。谁看着都觉得亲切,如春天里最和煦的风,似冬天里最温暖的光,又像是人在受了冻挨了饿时下肚的那一晚热汤,看见丽娘,就是从心里没来由的舒服,喜欢。像是所有老人的闺女儿,又像是所有孩子的姐姐,又是所有青年人的伴儿。就像是上天降落在苦柴村的一个仙女,来给苦柴村的村民们带来度过一世寒冬的温暖。

日头慢慢的走,丽娘碌碌的忙。终于,夜色临至。丽娘换下有些沾了灰尘和油腻的围裙,打了井水,净了面手。换上一件干净漂亮的碎花短衫儿,来到屋前的一株老树下。

这树不知有多久年月了,好像自丽娘记事起,这株老树就已经在这里了,看上去坚挺,硬朗。奇怪的是,苦柴村也并不小,这株整个村子最大的树就偏偏长在了丽娘家的门前,从春到夏,从暖到凉,冬天遮着雪,夏日避着阳,日日年年的陪伴着丽娘家的老屋,陪伴着丽娘。

每日丽娘最喜欢的事,就是忙完了一天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株老树下,仿佛对着朋友,仿佛对着兄长,轻轻的说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为何,在这株树下,丽娘总会觉得心安,总会觉得温暖。

小时候,丽娘还是扎辫子的小丫头的时候就喜欢站在树下看着男孩子们在老树上捉知了,掏鸟蛋。夏天的时候,端个小板凳坐在凉凉的树荫下听爹爹给自己讲那些好听又神奇的故事。长大了,每次经过家门前,总会喜欢伸手在粗糙又有力的树干下摸一摸,好像是在跟这棵树在打招呼”我出门了”“我回来了”

丽娘总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这棵树好像能听懂她说的话,能感受到她的抚摸和所有的喜怒哀乐,不然的话,为什么每次在树下笑了,哭了的时候,那繁茂的树叶,为她不知道遮了多少光景的一片叶的天,总是哗哗作响呢?

年月,日夜,白天或晚上,不停的交替更迭,丽娘就这样静静在树下,或立,或依,或卧。诉说着自己的所有。孩提的快乐,少女的心事,成长的烦恼,家庭的快乐和负担,对生活的向往……丽娘轻轻说,老树静静听。天地间,好像只留下了一个人和一棵树,日月间,好像只有女子的轻声细语和老树的枝叶哗哗……

老树从不说话,可是老树却知晓她的一切。丽娘出生时,那一声尖亮的啼哭;女童时,撒欢的肆无忌惮地奔跑;挨爹爹骂时,挂着的委屈泪珠的哭花的小脸蛋;第一次来月事时,隔着窗户看到的丽娘那惊慌失措的神情;少女时,丽娘思慕的人是谁;中年时,那依旧俏丽的面庞渐渐布上生活的细纹……也许,再没有别人比老树见过更多的丽娘的笑容和泪水。

树的成长难以察觉,可是丽娘却一天一天地日见地老了。岁月总是那样固执地不肯停下休息片刻,终于,丽娘成了年老的妇人,可是却是一辈子的单身。所有人都奇怪,丽娘为何终身未嫁,其实,丽娘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

在流过的生命里,那些年的岁月里,有过不乏的追求者,可是都没有缘分走到一起,总觉得这些人都不是那个命里归一的人,好像自己一直在等另一个人,可是等谁,长什么样子,自己却又完全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命吧,丽娘这样想。

“不过还好,最起码有你陪着我”早已华发的丽娘,轻轻扶着树,“好在有你,这一辈子总不算孤单……”

丽娘在树下度过了一生,也在树下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刻。那天的丽娘特别的美,一身云衣,满头华发,面色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的红润清丽,轻轻的靠着老树,望着点点夜星,一个人静静的回忆了自己的一生。简单,快乐,有些遗憾,却又幸福……唯一不变的,就是好像在自己生命中的所有值得回忆的场景里,都有这颗陪了自己一辈子,却默默不言的老树。

“老家伙啊,咳咳,也不知道你究竟多少岁了,我……就快要走了,谢谢你这一辈子陪了我,如果人真的有来世,你如果还在这里的话,咳……那我就也变作一棵树,就在你的旁边,也陪你一生吧……”

这是丽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夜的星格外的亮,那一夜的老树,枝叶格外的哗哗作响……

丽娘合眼的那一刻后,大风乍起,一片叶子悠悠垂落在的丽娘的胸前,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并非是落叶的季节,可是满树的繁叶却就这样落将下来,将丽娘紧紧的地包裹起来,好似是要为丽娘做棺,又像是担心丽娘单薄的身体会冷……

那一夜过后,苦柴村的丽娘就不在了

那一夜过后,这颗一直坚立挺拔,陪伴丽娘一生的老树

就那样,在一夜之间没有缘由地

枯萎了……

石桥

我是一座桥,一座石桥,出生在沙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自己是桥,当工匠们完工的那一天把刻着我名字的碑落在桥头上的那一刻起,我就醒了,从那时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一座桥。

桥落成的那一天,我看到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心极了,笑着,跳着,说着,都在看着我,还放了噼里啪啦作响的东西,好像听他们说是叫什么炮。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好像因为我的存在让他们特别的开心,当人群的热闹渐渐平息,各自落落的回家之后,我静静的看着这个小镇,街边的商铺,身下的潺潺流水,身上的青石板以及落着我的名字的那块碑,碑上面刻了三个字“思忆桥”

思忆桥,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是要思念记忆谁吗?我不知道,也许是这个镇子的人们想纪念某个人吧。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我只是一座桥,只要做好我的本分就好。

每天,我用我强壮的身躯承托着这个镇子的所有人,男人,女人,奔跑的小孩,赶着马车的,挑着担的,坐着轿的,让他们踏踏实实地从我身上走过。我很尽责,因为我记得人们那天的笑容,发自内心的开心,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我努力地做好一座桥。

可是,我常常会觉得孤单,我好像觉得我是在等一个人,可是等谁,我却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高矮胖瘦我都不知道。可是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一直隐隐的缠绕着我。月明星稀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我开始思考一些仿佛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是谁?我只是一座桥吗?我是在等一个人吗?我到底是在等谁?日复一日,承托载人,思考桥的一生,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时间过得很快,可是好像又很慢。有许许多多的曾经在我的身边下棋聊天的老人渐渐的就再也看不见来我身上走过,越来越多的曾经光屁股打闹的孩童长成了他们曾经父辈成熟坚毅的样子,当年的面若桃杏,撑着油纸伞的在我的身上倚着看夕阳看流水的青涩少女,慢慢的也都开始一个又一个的领着自己的懵懂孩提来到我这里,有的年轻的母亲还领着自己的孩子站在我的名字前,一字一句地教自己的孩子念到:思…忆……桥……

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变过。每一天我也会布满灰尘,沾满污渍,看似苍老。可是待雨水过后,我又会变得光洁如新,那些我身体的每个部分,青苍的大石又被洗刷的亮光斑洁,我就好像又回到刚诞生的那天一样。

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老吧,我时常这样想。

可是,每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听到那些稚嫩清脆的孩童跟着自己的母亲牙牙学语念出思忆读音的时候,我总是又变得一片混沌,我越来越觉得,好像做一座桥并不是我的唯一使命。我的无限的生命,我不会老去的容颜都一定是为了让我等待某一个人,一个我不知道的人,一定是。

我的生命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每天我都注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他们的样子,看他们的身姿。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要等的那个人突然出现的话,我能不能认出来。会是青年吗,还是迟暮的老人呢,或是一个靓丽的女子?我瞎猜胡想,好似无聊,又充满乐趣。有的时候,一个奇怪的问题也会不时的出现“我明明是一座桥,为什么会要等一个人呢?”

又是一段岁月过去,我早已认不出身下河流的面孔,因为每一天流过的都是新鲜的我没见过的水,好像认识,又实为陌生。

太久的年月,整个小镇的人的面孔不断由新变老,老的带来了新的,新的又变老。街边的商铺开了又关,各种小店铺子走马灯似换了许多,不是他们变得太快,而是我存在的太久了。我已渐渐放弃了等待那个人的出现,也许他已经来过了,我没有认出来。

也许,那个人一辈子也不会来,又或许,根本就不会有那样的一个人会在某一天来踏过我这样一座普通的桥。我已经相信,我会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存在下去,直到老旧不堪,被新的桥给替代。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日已到了傍晚,太阳已经垂下去一大半了,留下一些些温和的光供镇上的人们背着包袱赶往自己的家门,有的屋后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许多的商铺也开始收拾闭摊,我正看着面前的几个壮汉推着一架装载了许多重物的板车吃力地上桥,当这几个壮汉走过的时候,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少女。

包袱似乎有些重,少女有些吃力的行着,低着头,看不清脸,我的心中却莫名流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我思付着。转眼间,少女已经走到了桥身前,似乎是有些乏累,走到桥碑前便立下了,将包袱卸下,挂在了碑上。轻抬袖口,沾了沾额上的细珠,又伸手捋了一丝秀发。就在这随心的一撇间,我便看到了这位少女的面庞。

我呆住了!浑身像被几十架马车同时经过我的桥身一样禁不住的颤栗起来!刹那,莫名而来的大量记忆瞬间涌入填充了我的整个意识,一幕一幕的过往飞快的在我眼前闪过。被岁月封尘的一切瞬间开启,我的原身,我的前世,我经历的一切,我的等待,我的使命,所有的一切。我在一瞬间明白了,我到底是谁,我要等的人到底是谁,困扰了我那么久年月的问题,就在这姑娘露出侧颜的那一瞬间,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我在拼命呐喊着,可是我说不出话,那姑娘当然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是静立了片刻,便又重新背起行囊,踏上了桥面。我又激动又紧张,绷紧了身体,好像要拼命了用全部的力气去承起这一个瘦弱的姑娘。

她走的并不快,可是也不慢,我开始怨河面为什么不够宽,好让我的身体更长一些。让我能够多去承托她多一点时间,能够去和她多一些身体的接触,哪怕是隔着一双薄薄的秀丽的碎花鞋底…… 很快,她便走完了桥身,下了桥面,夕阳的映射下,孤单又俏丽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一丝犹疑,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我终于明白,我成为一座桥,就是为了用我的身躯去承托她此生的一段路,我此生那么长久孤单的等待,就是为了与她见上这一面,我不朽的生命,就是为了去陪她走上这短短的几十步……

在身下涓涓流水的清亮声响中,我的身躯好像开始颤栗晃动起来,我知道,我就要塌了,不过我并不难过,我很开心,很快的,我就可以再次见到她。

‘紫姬,我们来世再见,下一次,我会伴你久一些……’

卖饼郎

繁锦街是一条很热闹的街道,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当真是繁花似锦。

每日的人车川流不息。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酒馆、镖行将街两边的铺子挤得满满当当,撂地说书的,街头耍把式卖艺的,走来走去卖糖衣糖人的等等应有尽有。从天蒙蒙亮就开始熙攘起来,一直要闹到半夜才渐渐消声。

在街道中央的南边的铺子,却是每夜最热闹的一个地方,当地最大的春楼---绮红馆。

绮红馆的花魁叫晴夕,典型的江南女子,柔美,才绝,温婉。就这样一个女子,是绮红馆和当地的一个传奇。。

说为传奇,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晴夕姑娘是什么时候来到绮红馆的,整个城镇的人都绮红馆的晴夕姑娘冠貌色绝,才艺双伦,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晴夕的过去。而且这晴夕姑娘卖艺不卖身,每日只接待一位客人。只抚琴一曲,吟词数首,轻聊半个时辰即可。即便如此,还是每日有无数的疯狂男子举着大量的银两钱钞珍宝,只为求得晴夕姑娘的一面缘,一抚琴,一片轻语。

而在繁锦街的中央的北边,也就是绮红馆的对面。是一个酒馆,酒馆的门口,每日都有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挑着担子,立在街边卖油酥烧饼。小伙子名叫王生,家里双亲早逝,自己一个人生活,从爹爹那学下来做烧饼的手艺,可是又没钱盘铺子,只得每日挑了担子在街边叫卖。

王生每日买卖的地方从不变化,就在酒馆的门口,就在绮红馆的对面。有的人说这是因为在酒馆和绮红馆的门口人多,生意好。可酒馆的老板却总是打趣到,这是小王生也想见这晴夕姑娘,等着晴夕姑娘来买这烧饼呢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其实这王生见过晴夕姑娘。见到的那天,就是王生在这里卖烧饼的第一天。

那天的风有些妖异,大的有些渗人。王生一边慌忙的不停的去遮盖着烧饼的油布,一边又不时地抹抹脸上快速堆积的沙尘,就在他刚抹了眼角的那一下抬眼,正巧绮红馆临街的二楼的窗户被风吹开,一个无比惊艳的女子的精致面庞和诱人身段就那样无所遮掩的落入到了王生的眼中。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面色秀丽,妆容精致,恰到好处的头赞插发配饰,一袭桃粉色的纱衫,那薄薄的衣衫显印出精巧细嫩的肩膀,高耸的饱满胸脯仿佛有着无言的神秘。这一切无不都在诉说这个女子的绝世之颜,盛世之体。

就在这无声的一瞥惊鸿间,王生看到了让自己呼吸困难的绝世美颜,更是在那双挑着淡杏色的眼纹中,流光雾霭的美眸中,看到了深深的,见不到底的孤独。

那一刻,王生就知道,这一定就是那位传奇的晴夕姑娘,她的眼睛在看着这天地,这飞沙,但是这一切又好像并不曾在她的眼眸中存现,她好像,在这景中,却又与景无关,她…… 在这红尘中,却又好像与这红尘无关。

从那天起,王生的烧饼摊就再也没换过地方。

每日,在这街上的车水马龙中,这个卖烧饼的青年总是经意间和不经意间的去瞥向二楼的窗户,总是在这繁燥的空气中去寻嗅那属于某个人的清香。而绮红馆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晴夕姑娘还是不变的花魁,依旧万众倾慕,依旧那样在没有人看到的瞬时,从那修的细细的娇眉间,在那总是流着光的美目里,流出一丝一片的难以捉摸的,不融于世的孤寂。

只是不知道,这迷倒众生的晴夕姑娘到底是否知道,就在窗外斜角的位置,有着这样的一位年轻思慕的男子,在春去冬来中,没有间断过一天的,那样的陪伴着。暴雨没街,他在;酷暑烈炎,他在;冬雪压枝,他在;即使后来身后的酒馆都不在了,他也还在。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王生不知道卖了多少的烧饼,绮红馆也不知道来来去去了多少的客人。这一条街上始终的繁华似锦,一切都像王生刚来到这条街上时那般没有变化过。在日日夜夜的岁年中,就这样隔着一条街,一片空气,王生一直在酒馆的门口存在着。在同一片阳光的辉映下,一个人有着深深的孤寂,一个人有着难以理解的坚守陪伴。

不知道是哪一天,突然的,没有任何征兆的,晴夕姑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绮红馆。当消息传出的时候,全城哗然,多少的男子捶足顿胸,叹世上再无女子可谓红颜。

没有人知道晴夕姑娘为什么要走,去了哪里,是否是一个人走的,谁都不知道。就像当初晴夕来的时候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不知为何而来。好像从始至终,除了晴夕姑娘留下的那一段红尘中的无数传奇佳话,剩下的就全都是谜。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任何人的消失都像是投入水塘的石子,即便荡起再大的波纹,也终究会归于平淡。时间久了,渐渐的,人们也开始淡忘了这件事情,繁锦街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热闹,熙攘,车水马龙。

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直到这个故事的最后结束,好像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那个在酒馆门口,在绮红馆对街,日日都在,风雨无阻的卖烧饼的男人,那个常常会望着对街出神的男人,也和他的烧饼摊子一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也消失不见了……

三世缘起

君上王殿  圣严涛涛

一披挂威猛大将跪伏殿间

“陛下,臣墨奕幸不辱命,此一役我军大胜,破敌五万大军,得敌主将首级,俘虏数千人,缴兵器万件”

“好 好!爱卿请起。本君有尔等忠将,可谓朝廷之福,本王之幸呐”

“谢陛下,为陛下征战沙场,安定四方,此乃微臣之使命”

“好,寡人就封你为 四海大将军,自此天下四方,皆由爱卿镇守”

“谢陛下隆恩!”

“今夜寡人给你们安排酒宴,爱卿就领着众将士好好庆贺一番吧”

“谢陛下!”

墨弈将军,忠烈之后,为人性情刚烈,正直不阿。自小能文善武。十四岁熟练各样兵器,十六岁入军,十七岁上阵杀敌,二十岁为左翼军副将,二十一岁为左翼军主将。此一战,便是墨弈率麾平了困扰朝廷近十年的边陲之乱,解了朝廷十年的危机和君上十年的心患,被封为四海大将军,而这一年,墨弈不过刚刚二十三岁。

庆功的宴上,是军中难得的轻松酣畅的时候。蒙陛下圣恩,当夜赐了大量的酒肉佳肴,以好好犒劳军中将士。每一位军卒,终于卸下了战时的紧张和紧绷的躯体,恣意大笑饮酒,大口吃肉,你来我往,拼酒划拳,平日里素严冰冷的军府此夜也是甚为热闹。

而在主殿内,便是主人墨弈将军和各位来赴宴的大臣王公伴着佳肴,品着美酒,推杯换盏,礼尚往来,墨弈一一有礼地回应着各位宾客的敬酒,沉稳大气,谦逊得体。不过这殿上的气氛不再似军卒间的热闹那般简单纯粹。而是能嗅到各异各样的味道。有人谄媚巴结,有人曲意逢迎,有人横眉冷对,有人冷眼不屑,细看之下,也是一番精彩大戏。

酒过三巡,众人皆微醺。

这时安排好的舞曲也到了开场的时候。一众女子着粉紫色水袖长衫款款有序地步入殿内中央,围圈而立。而中央为首的女子却是一身粉色薄纱,头戴粉翠玉簪,光着玉足,轻幔妖娆,就那样一人独独站在了墨弈的对面,舞群的中央。

墨弈望向那女子的片刻,那坚强跳动了二十多年的心脏,那在万丈血池的沙场征战中都不曾有过任何变化的心脏,此刻好似隐隐地不规则的搏动了一下。不过,墨弈刀刻一般的坚毅面庞,并没有露出任何神色,依然是稳稳地手持酒盅,只是就那样定在了那里,静静地看着开始翩翩起舞的粉衣女子。

古琴音响,华舞翩翩,伴着那绝佳的音律,或平和,或激昂,或悠婉,或长扬。粉衣的领舞女子赤着洁足,闪着白嫩洁皙的长腿,弯着那滑出袖衫地玉嫩藕臂,向众人,向墨弈,展现着一名女子最优美的身姿。在这让人沉浸的音美中,或低眉,或抬足,或屈腰,或旋转,连着粉色的薄衫也跟着在空中华丽舞蹈,人衫合一,舞音合律。当真是天下最让男子动摄心魄的美景。更不用说,那始终离不开众人视线的绝美容颜。

音律渐消,随着粉衣女子的最后的向着墨弈方向的款款曲臂挽回玉指的动作落下,这一令众人如痴如醉的舞美也已荡起尾音。这时,一些抑不住的王公也发出了声声叫好。

那女子轻轻的梳理好长衫,跪地俯身,脆嘤嘤地说道:将军在上,奴家紫姬, 拜谢将军。

墨弈还未发音,这时一名早已被美酒和这一曲舞醉地不知天南地北的男子站了起来,腆着硕肚,满色酱红,喷着酒气,歪歪倒到地向这名叫做紫姬的舞女晃身而去。

“好!好!”这名男子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一边毫无律感地瞎拍着手掌。

“这小浪蹄子跳得可真是好,本王就是喜欢这样的小美人,瞧瞧,不仅脸蛋好,这身段,啧啧……本王喜欢,喜欢呐”

说罢到了近前,伸手拉起仍在跪伏的紫姬,伸手就要往自己的怀中搂去。

“来,先让本王尝尝这小脸蛋的香味……”

“啊!”紫姬一阵惊呼,伸手欲拦。

“别怕,来,让本王感觉感觉你多大了哇”抬手就往女子的饱满胸脯伸去

紫姬终于忍不住,伸手挡开了男子的那油腻污秽的脏手。

“大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拦我!”

伸手一巴掌就挥在了女子的粉面上。霎时,一抹红印就已显现。酒醉的男子本就力大,加上这带了八分的怒气,这一下,紫姬可是挨得不轻。不过,这女子倔强,虽看似柔弱,眼眶却未湿半分。

应是感觉在众人面前被一舞女拒绝,失了面子。男子怒的失了几分理智,

“贱人,老子今天就要在这里要了你”

说罢,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带,褪下裤子,欲要露出那可怖之物。

“够了”

终于听到了墨弈的声音。

“衡阳君,你有些醉了!来人,速扶衡阳君殿下下去休息。”声音带有一丝冰冷。

“墨弈,怎么,你也舍不得这小美人吗?”

墨弈不语。

“行啊”踉跄着步子的衡阳君说道,“若是墨弈将军喜欢,本王自当成人之美”

墨弈仍不语。

衡阳君喷着酒气,伸手抬起了紫姬的小下巴,淫邪着笑道“要不让我们的小美人来选吧,怎么样,今晚你必须在这殿上选择一个男人服侍,是谁,你自己选”看向紫姬的眼神带着凌厉凶狠。那眼神里,写着残忍。

“衡阳君,她只是一名少不经事的女子,何必为难于她”

“不行,必须……”

话音被断,一声轻柔却带着铿锵的女子声音传开在整个大殿中,柔明,有力,每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在了在座的每位宾客耳中。

“奴家选,墨弈将军……”

墨弈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又迅速的被左手拂过,并未露出异样。而衡阳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停息片刻后,发出一阵大笑

“好!好!小美人选的好!墨弈,本君祝你一夜良宵!”

说罢,不顾众人的搀阻,拂袖而去。

整个殿堂静的让人有些发怵。墨弈开口。

“来人,将紫姬姑娘先行带下去休息”“是!将军”

墨弈端起酒盅,面色不改,“请,各位,让我们满饮此杯”

殿堂上渐渐地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只是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卧房中

紫姬已梳洗打扮过,披下了满头的秀发。净水沐浴过后,单披上一身雪色薄衫,内无一物。跪坐在墨弈的床榻前,隐约透出的诱人身姿,曲线玲珑,粉皙可人的肌肤,与妆后不同的另有一番滋味的洁净面庞,嵌着一双仿佛含了天下净水的美眸,挑着一对宛如柳梢俏眉,那女性的隆起前,透着让所有男人欲罢不能的猩红点点。不禁令人要叹,到底上天是何等的眷顾,让天地间生出了这样一个动人心魄的女子。即使是墨弈,亦难以把持住心神。

“今日,多谢将军为紫姬解围”

“不必谢我,只是那衡阳君心胸狭隘,今夜你若不在我这里过夜,出去的话怕是难逃意外,不过宴上的话不必当真,你在这里歇息,我去书房”说罢,将要离开。

“别……”紫姬一时伸手,拉住了墨弈的袖衫,又觉失礼,仓皇收了手。

“紫姬之择并非情急所迫,而是真心愿侍候将军。”

“你……”

“紫姬从小丧母,被狠心的爹爹,自幼被卖入舞姬院,吃罪受罚,从未受过关心,未尝过呵护,今日将军数言,虽面上平淡,但紫姬知道,那衡阳君不是简单角色,将军此番,是受了风险护了紫姬。”

停了片刻,一声轻吸之后

“将军之恩,紫姬当报,紫姬之意,望将军莫嫌”

说罢,缓缓立起,一身薄纱,飘逸而下。一幅无任何遮掩,光洁无暇的玉体就那样呈在了墨弈的眼前。

“今日一舞,只为将军,今宵过后,此生只守将军”

紫姬微抬着头,流苏溢彩的眼眸中带着羞涩,又生生露出坚定,直直地望向墨弈。

墨弈看着眼前的女子,良久之后,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紫姬光洁又因赤裸而有些薄凉的细腰,低头将唇埋入到紫姬的耳边,说了只一句话。

“紫为姬名,姬为我命

紫姬之意,墨弈今生不负……”

一夜良宵。

要论天下的情人让人倾羡的有几对,墨弈和紫姬必在其一。

一夜温情过后,墨弈紫姬已伴了半年有余,期间温情甜蜜,真可羡煞旁人。每日,墨弈自军中练军回府,紫姬总是准备好亲自煨炖的浓汤;墨弈晚间挑灯夜读,紫姬也是在一旁夜夜的刺绣守陪;天清气朗时,便挽彼之手,游园赏青;还有那每一个午夜,两人缠绵着的,分也分不开的热烈身躯……

可墨弈是将,墨弈的生命里除了紫姬,还有军务,还有国防。他还有承为一国之将的大责。三月,北境地方叛乱,王命已下,令墨弈率十万大军即刻启程,平复叛乱。

墨弈不舍,别了紫姬,应承自己会很快平了叛乱,应承了紫姬不会让她等太久。紫姬依依不舍,亲手为墨弈带上了自己去安隐寺跪拜求来的平安符。墨弈,在府门前,最后吻了紫姬的面颊,便跨马,凛然而去。

可是墨弈没有想到,这一走,便走了一年有余,叛乱势力受了敌国的相助,实力不可小觑。人马充足,兵强马壮,据守险要,墨弈打的甚为艰难。不过,墨弈就是墨弈,苦战了一年之久,最后终于完全剿灭了叛军,得胜还朝。

在归朝的路上,墨弈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紫姬穿着好看的云衣长衫,欢跳着奔扑到自己怀里的场景,风也带起了紫姬裙角的细纱,煞是好看。每每念之如此,墨弈那万年冷峻的脸上,总是会浮上一丝温暖的微笑。可是,墨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回来,会亲手收拾紫姬最爱的衣冠,

紫姬……生前的衣冠。

原来,那衡阳君从来没有对紫姬死心,一为私欲,二为报复。自墨弈走后,那衡阳君立时就派人夜里用迷香劫了紫姬,在自己的府中将紫姬好生玩弄凌辱。紫姬自是不从,无奈一直被迷药所害,精神萎靡混沌,无力反抗。衡阳君玩弄多日后,便在一个夜晚将紫姬丢弃在了几条街外。

紫姬转醒后,乘夜色独自一人回到府中,留下一封绝笔。而后,便独自来到城中清流河边,带着满身的创痕,和无尽的绝念,投身而下。

墨弈回府后知晓了这一切,看着手中的绝笔信笺,泪满纸绢。

那封绝笔只有短短四行。

“姬为君生,君为姬命

姬身不净,难再面君

河水之涌,清姬之垢

菩提之魂,天地再轮”

墨弈仰天长啸!

那一夜之后,衡阳君府,惨遭血案。衡阳君被残杀,全身上下有二十多处刀痕,而且被人割去了舌头,右手和命根子。

而本该在得胜归朝第二天面君受赏的四海大将军,墨弈,

从此,再也没有在世上出现过……

而城郊小青山的半腰处,有一座新立的衣冠冢,冢前无碑,只有一捧菊花,热泪数行。

很快的,日升日落,星月交错。三年的时间就这样速速的流过去了。这三年来,墨弈踏遍了四海,走遍了八荒,攀过了雪崖,渡过了恶江。

终于在生命竭尽之时,看到那株亮着生命之辉的菩提之树。

树下,墨弈的声音疲惫又充满坚定渴望。

“我要再见她”

……

尾声

第一世他为老树,用尽生命全部,一生守护。

第二世他为桥梁,默默随她走过那短短几十米长。

第三世为卖货郎,近在咫尺,却一生两方。

“三世已过,她在何处?”墨弈的声音期盼,紧张又嘶哑

“三世相随,你从未离开过她,她也从未离开过你,此刻,亦是如此”

墨弈转过身,看到,一个他守护了三世的灵魂,一个已经布满了泪水,他辗转了三世想要再次触摸的面庞,就那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将…军…”哽咽莺声

“紫…姬!”

佳人相拥,泪洒天地

的确,三世的轮回,他们都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菩提树下,灵音悠扬

一生情灭如孤竹,三世轮回荡虚无

缘灭缘起终有时,尔不负卿卿亦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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