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刷牙时候不经意会冒出这样一个画面来:陕北高原夏天清凉的早晨，我站在院子里的一根倒横着的椽子上刷牙，起得早的老婶笑眯眯的自言自语般说:“看张，左刷刷右刷刷，真干净！……”“刷完了吃饭哦！”虽然有时会觉得有点絮絮叨叨，但那感觉特别的亲切，就像我在中学时候，假期起床都会比较晚，一早母亲做好了饭等我，我拎一个茶缸，圪蹴在牛车的车辕上或是门口墙边的石头上漱口。

“看那，就好像不刷牙不能吃饭似的，一早上磨磨蹭蹭的！”母亲似乎不耐烦的说着，而我内心的感觉却是幸福的巧乐兹，还是不紧不慢，这样刷着刷着……老婶说话的方式那个场景很容易让我想起了母亲，有那种家的感觉，令我记忆深刻。

老婶说完了，直呼着老叔的名字，嘱咐一会儿要带上水杯，喝热水，不要喝那个买的水，凉。岁数大了开车眼神不好，要开的慢点……。事无巨细的仔细安排着——我刷着牙都想笑出来了，当时心想：这么大岁数了，还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的，都是成年人，潜台词——有点啰嗦的意思。这是，包西（包头—西安）铁路施工时候一个浅浅的缩影。后来我才发现，有个知寒问暖的亲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休息时候，老叔会给我讲许多从前他经历的事，如何做人，如何工作，怎么更好的经营人生，我受益匪浅。我想，我的内心里所谓的职业道德、职业修养，无不与老叔的教诲有关。老叔像良师像益友，不是叔的老叔，我真心感谢他。这也是多年来，尽管换了单位，我依然记得老叔老婶，惦念他们的好。

出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新街的省界，便是陕西榆林神木县境内，路过尔林兔，中鸡镇（一直没整明白，这里又有“兔”又有“鸡”，山珍海味的好地方啊，不过真的有野鸡，野兔，还有浩瀚的沙地，柳林，灌木植被，这也是我国生态保护起了奇效的范例）。去往锦界的道路两旁柳树长得茂盛，初春时候看到还都是光秃秃一个高木桩，可是夏天一来，这柳树却长的奇快，不知不觉就成了茂密的凉荫。听说，秋天过了是一定要砍掉的，不然，第二年长势不好，顺溜的柳树枝条都拉去了造纸厂，还有的说是拉去了生物发电厂，总之是大有用处：既能防风固沙，又能编织农具，还能造纸发电，沙中之瑰宝也。

这里地处毛乌素大沙漠的边缘，植被却茂盛，还有一个和伊金霍洛旗共同管辖的湖——红碱淖， 在内陆沙漠的边缘有这么这一汪碧波，堪称神湖。 还不得不提的一个符号，这里是神府煤田的腹地，连号称世界绒都的鄂尔多斯“羊（扬）煤（眉）土（吐）气——羊绒，煤炭，稀土，天然气”也自愧不如。（做了下功课：神府煤田是世界特大煤田之一，是我国已探明的最大煤田，占全国探明储量的15%，相当于50个大同矿区、 100个抚顺矿区。与俄罗斯的顿巴斯煤田和库兹巴斯煤田，德国的鲁尔煤田，美国的波德河煤田和阿巴拉契亚煤田，波兰的西里西亚煤田并称世界七大煤田，这可是世界级的呀）。

不过，我不是来看风景的，也不是来挖煤的，我是来修路的。

神木县锦界镇向西十几公里有一处废弃砖厂，包西铁路护坡工程的预制厂租赁下来这家旧砖厂。院子的主人——老刘，个大却瘦削，爱抽烟，牙焦黄。老刘还是个“大仙”，一排房子单辟开一间供着仙娘娘的牌位，桌台上摆放着时令水果和糕点，水果间还夹放几张百元票和台面其他各处零散夹放一些五十面额的钱，他不放小钱。进到他的那个厢房里，就可以闻到一股刺鼻香火味道。有时聊天，老刘头说，他会镇邪会给人看病，医些邪灵缠身的棘手毛病，还是什么娘娘的使者，一天神神秘秘，我轻易都不愿到他的屋里，即使去也小心翼翼，深怕不小心触动了圣灵，一再内心里强调自己要平静，不可以有啥邪念歪理，清空思想，一念崇敬。他说他是“神”的使者，我倒是觉得一进他那“仙天阁”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是“仙屋”还是“邪屋”了，就像七月十五，有人说叫中元节，倘若不是百度，我从小只知道是叫鬼节日。大家玩笑话打趣：“晚上注意点啊，没事不要外出！”我的脑海会浮现出片子里看到过的：“天干物燥，注意火烛！” 一个敲着木鱼一样的古时候夜晚报时的老者，提着一个灯笼走过冷清的街面，只听到木鱼声和报时的人声，还是瘆得慌。

但这老刘可是说着一套，做着一套，有次，听村里路过放羊的提示——这老刘是有点无赖的，在村间名声不太好，我们外来的还是要小心注意。后来，果然我们被无赖“和谐”了一把，十来万打了水漂。

但这丝毫不能掩盖陕北人民的纯朴和善良，和我对他们的好感——因为道路问题，我们施工用水需要就近取用。当地我遇到的几家供水户：要么说给几袋水泥抹抹房子就好，要么说三百两百元就好。来工地现场开三轮车或者赶着骡马车的人，多给装几袋水泥都是千恩万谢的表情，像欠了我们好大的人情。更有甚者，一定要我到他家做客，还几次三番去工地找。恨不得宰傻你的，大概也就“大仙”老刘头这么一个吧，我们也点背到家了。

施工高铁西成客专（西安——成都客运专线），驻地在汉中。在北方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陕南的汉中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不打紧，开上车到街边随便一家泼一碗闻名中外的汉中香辣面皮，正宗。或者再远一些的餐馆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保准吃的你香汗淋漓，浑身给力。还有肉夹馍（我觉应该叫夹肉馍——肉都是在馍里夹着的吖）、米线、核桃酥来一摞，据说绝对的“土生土长”，不过，吃多了也腻 ……，心血来潮直接去饮马池小吃城美食一条街，“不必东奔西走，这里应有尽有”。

对于北方草原来的我，汉中除了夏天天气闷热，晴天碧日不多，其他都是养人的圣地香饽饽。

租住的三层小楼房东家，男人戴一副老花镜一样的近视眼镜，平时也不多言语，每天上班下班特规矩。当家的女人偶尔聊天会说一堆不利于男人的话，基本意思是：没本事的窝囊废。

“那你家这不是还有阁楼的三层的小楼吗？”“我的老家，我家还是土坯的平房！”

又曰：娘家拆迁给了不少钱才盖起来的，我的工资都比他高，干上班不挣钱，羡慕我们工程管理挣得工资高（我的应激反应是：我们的辛苦你又没看到）等等。看来，男人不彪悍，不必“攘外”了，还是回家“先安内”吧。很好的教育题材啊。所以，男人活的要有骨气，有勇气，一个努力上进心的人，神都会为你让道的。

但这里的生活成本比较低，水果还多，饮食味道还地道，味蕾的享受之地。四川人拉着长音讲：安逸！

感叹世间，啥都没有完美，尤其婚姻：你话少，说你木讷；你话多，说你轻浮；你规规矩矩说你没出息窝囊，你应酬多多说你花心大萝卜。谁的衣服谁穿着舒服，谁的鞋谁知道合不合自己的脚。

和郭子认识纯属意外的巧合。那天，现场混凝土灌桩进行到了关键时刻，施工机械手不小心将供电线缆铲断了，情急之下求助于有备用发电机的郭子。没见过面，他的马仔提供了他的电话给我，通话，爽快答应，但这第一次的“爽快”，竟为我以后的不爽埋下了伏笔。

郭子，徐州人，他自言：当过兵，人脉广，复员后战友们帮忙置办了几套施工的机械，按照他的说法，似乎可以上天入地，没有他不能的。

工程进行中，有一段复杂路段，动力只能靠发电机。有了第一次的到位，自然而然非他莫属。

“哥，这也是我租来的，给你价就是我的价！”轮到我爽快了，那当然不带差字（子）儿的，还感觉他的人缘不错，处处替别人周全考虑。

有时候俩人一起打打球，偶尔会约几个标段内的负责人一起喝喝茶，打打牌，输赢也是乐呵。

有一回，晚来牌屋的郭子还带了一个妙龄女子，论身材和清秀面容，不像是一个结了婚的女孩，也没多问。不过，听他们聊天的荤段子里，或多或少的影射出——这姑娘的确不是郭子的老婆，一家通信公司的营业员，被郭子缴话费之后猎艳而来。牌屋去的多了，郭子的“内人”比换内裤还勤，基本隔天换一个，清一色：高挑甜美，有胸有臀，还特别听话，倒茶递烟一个不拉，有的还可以上桌牌摸两把。临走时，“这二十不收了，留着结台费了！”（我擦，二十够半包烟吧）拎起他鼓鼓的大钱包，扬长而去。

有一次，他说约了几个朋友要我去打牌，除了几个工作有交集的我们一起玩玩儿，不熟识的我也没多大兴趣，我推脱。他说一定要来，刚进屋，除了笑起来有点恐龙脸的郭子，还有几个女人已坐在牌桌前。

“哎呀，就等你了，来来来，帅哥，快点坐！”一个从没见过，满身妖气的娘娘跟我自来熟地说。

“哥，干啥去了，等你好半天了，一堆美女就等你了！”情场高手郭子好热情的寒暄。

输了两千，我佯装累了，请大家吃宵夜而休战。

过几天，郭子又来了。

“哥，借我两千块，媳妇儿来了，这几天也不给结账，揭不开锅了！”

“你那大个钱包怎么也装个二五八万的，还用的着跟我哭穷？”

“撑撑场面的事儿啊，你还看不出来嘛，赶紧的吧哥，救急不救穷啊！”套话一串一串的。

倒是，这小子乖巧了许多，也不约了，也不打牌了，见了面也像个正常人了。

我还曾很在意的分析了下，郭子上嘴唇一侧像他的钱包一样一直鼓鼓的，唇内应是长了疙瘩，啥时候看都像火大冲了嘴一样，满脸痘痘，没事儿了就坐在车里对着后视镜，挤呀挤掐呀掐的，每天换女人，还荷尔蒙分泌过剩？！还各种女人左右逢源，也是令人佩服的。

几个月过去了，发电机的业主来收租了。

小田，其实他的名字还有点女生的味道。熟了以后，在工地修理发电机跟我闲聊。

“哥，郭哥跟你收了多少钱发电机？”摘下来手套摸烟。

“一个月一万五，前期的我都付了，还有前几天的不到两千了，没给呢！”

“CTM的，那特么跟我说，你只给八千，我还给他分好处的呢！”“跟我说，你跟他软磨硬泡的，好容易给要到个八千，还说你还没给他钱，我的租金他快一年了没给我，都jb花了！”

不久之后，小田说是要出去汉中周边转转玩儿，借了郭子的车。第二天，郭子一早跟我打电话，问我见没见小田，见他的车了吗，他们俩人每天一起厮混，怎会问起我来？我正疑惑中，电话那头：“小田跑了，小田开我车跑了——……我车有定位，我报了服务商，车锁了，……我报了警，车在山东呢，哥你这几天忙不？下午——不，一会儿跟我去趟山东吧，来回机票我的！……”

几次荒唐，我冷静了许多，我没有慌张，更没有沾沾自喜。他们的恩怨我不了解，叹这黄世仁啊，可惜他遇到的不是杨白劳啊。

后来，听小田说，他迟迟拿不到钱，郭子欠其累计有十几万，从来都是再等等，再等等，要么就是过几天。

“尼玛，过了多少个几天了！守了他两个月，拨款也不给，他老哄，今天忽悠明天，明天忽悠后天，什么jb玩意儿，没谱儿！”也是没办法，出此下策。

“警察不是去了吗？”

“特么太不地道，报警咋的，他还该我好几万，……是他欠我的，不是我欠他的！”庆幸警察也没让他在里面吃几顿便饭。

小田的常用语——有图有真相。他的荤段子不是八卦而来，自己的故事，诚如他自己说：“哥，小弟是有故事的人！”看出来了：纹身，小光头，笑起来也是一副流氓劲，会拍马屁，会忽悠。玩越野，卖二手车，租赁发电机只是个副业。

而他的“图”和“真相”，就是每次跟某个被他的大言不惭引诱堕落的天使翻云覆雨时，留存的春宫图和岛国片。

“这算啥呀，哥！”看着我惊讶的下巴，“我的故事多了，这不过是小菜一碟！她们那都是跟你装呢，人家比你骚情多了！”

“我的出道是黑社会的，哥们儿那时候就是扛着大刀行走在大街上的王五！”

“你是扛着板锹吧，还大刀！”

“嘿，你看，你别不信，赌场做过打手，舞厅做过保安！”亮出他胳膊，“走社会，我比你专业！”

跟小田坐在一起，天热出汗，那个味儿，你都会被辐射到——狐臭，巧妙的话，下风头的草都能被他那体香熏死。那些跟他上床的女人是被熏晕的吧，还是眼神不好使啊；这家伙张口闭口都是痞子啊，怎么会那么多人看上他？！我想起，我上学那会儿——小学的高年级和中学，学校里或者在县城社会上都有那么几个混混，会把班里最漂亮的几支花，想方设法找成女朋友，无怪乎读书那几年，甭管你是学习好还是学习不好的漂亮女生，都毕不了业就被三五“痞子英雄”联盟了，她们的梦也就没等怎么做就醒了。我和班里长的有点瑕疵的女神，有机会成品包装，笑傲未来。

女孩儿喜欢痞子一些的男生，是我对男女处对象的最初印象，还从一些文字里或多或少了解到：有点坏坏的男生，很讨女孩儿心欢。特征就是：死缠烂打不要脸，会哄她开心，会拉帮结派，会向女孩献殷勤，还早熟，懂得人情世故，还会欺负其他人——女孩心目中的英雄诞生了。而他们眼里的我，就是迂腐的书呆子。但是读书终归是利好的，不然那么多家长那么尽心敬业的供自己家的孩子上学，而不是鼓励他们早早去闯荡江湖，练就个一招半式，或者葵花宝典。历史也证明了，武装好了大脑，你的视野会更加开阔，思想会更有高度，正如我看过的一个日本片子《女王的教室》：

学生问：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呢？之前老师说过吧，不管怎么学习就算进了好的大学、好的公司也没有任何意义。那么，我们为什么非要读书不可呢？

老师：读书，不是非做不可的事。而是想要去做的事。今后你们可能会碰到很多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也会碰到很多你们觉得美好的、开心的、不可思议的事物。这时候做为一个人，自然想了解更多，学习更多。失去好奇心和求知欲的人，不能称为人，连猴子都不如。连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都不想理解。还能做什么呢？不论如何学习，只要人活著，就有很多不懂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大人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那都是骗人的。进了大学也好，进了好公司也好，如果有活到老学到老的想法，那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失去好奇心的那一瞬间，人就死了。读书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成为出色的大人。

要不要读书？立竿见影。

铁路施工干了八年，每每看到两条平滑顺直或完美曲线延伸的铁轨，我都会内心燃起热烈。爱上了一份职业，爱上了一种生活。经历过风沙，炙烤过酷日，每当我看到夏天的落日，想起来踏过的那片山丘，坐在山顶高地看晚霞，大地，心怀击起生命的浪花朵朵。

走过的路，遇到许多人，真正让你有所成长有所收获的人不多，可以成为良师益友更是屈指可数。

经过一个地方，好人还是会深深烙印在心里，还记住了那里的风土人情。

一程，又一城，哪里有脚步，哪里就有风景。

2017/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