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酒越陈越香的道理,人活愈久回忆愈醇。我常忆起和我爸单位家属大院一墙之隔的那家电影院,刚建好那会我已经上小学,会爬墙了,逢了假期,便常和几个玩伴翻过墙去玩。影院两侧种满含笑,花开的时节,整个院子尽是幽幽的花香,回忆如彼时花般香醇。
翻墙的次数多了,和影院的人渐渐熟稔,有几位还是父执,默允我们在电影播放时从侧门溜进去观看。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看电影算得上奢侈的事,童子何知,躬逢胜饯,我们大快朵颐着电影大餐,没座位时宁愿蹲在过道上。遇上亲嘴的镜头,一边低头一边使劲往上翻眼珠偷瞄,《异想天开》念作“导”想天开,陈佩斯二子系列没落下一部,《超人》的上映让我们讶异竟有比齐天大圣更威风的人,隔天玩耍时有人不愿再扮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了。看完《霹雳贝贝》一帮小人儿回家吵着大人要买棉手套,那是夏天,静谧的夏夜里家属大院骤然传出打骂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楼下的野猫意兴索然洗了把脸,打个呵欠,慵慵懒懒地转身睡去,不屑理会这出闹剧。
大多数时间是玩。影院门口有座假山,围了花朵形状的水池,我们趟过池水攀上山去,坐一阵,听风在唱歌,哼着天乌乌欲落雨,哼着烧酒仙走路咯咯颠。也听蒲公英的韵脚诗,她说风的到来,是她的舞台,她的衣裳,料子用了云朵剪裁。
听完了蒲公英跟风的吟唱,我们踏下山踩进水池抓蝌蚪。水池里没养鱼虾,倒常有青蛙跑来产卵,乌泱泱满池都是蝌蚪,一抓一大把,不用喂,好养活,放瓶子里带回家搁着就行,任它们一天天长大,长成青蛙跳走。那个时候,我们知道自己也会一天天长大,总盼着能快点长大,却压根儿没想到长大后的我们会有多么不想长大。
有时会跑去假山旁的海报栏,在土路面上挖坑,挖好后铺些细小的树枝在上面,覆上树叶,均匀地撒上一层土,有看海报的人不小心踩下去“哎哟”一声,破口大骂。我们躲在假山后嗤嗤的笑,蒲公英也跟着嗤嗤的笑。我们一路笑着跑进放映厅,从斜坡上往下冲,张开双手学鸟儿飞翔,任光阴在身边掠过。
也常玩游戏,老鹰抓小鸡,警察逮坏人,滚铁圈,打弹珠,老狼几点了……。玩到夕阳西下,意犹未尽地踩着斜阳的余晖翻墙回家。一群宿鸟归飞急,匆匆滑过我们的头顶,穿过各家各户的袅袅炊烟,一转眼没入苍烟丛里,抬头一望,天蓝极了,云也白得彻底。
丁酉年入冬了,流年似水。当年的玩伴如今为了生涯分散各处,有些甚至未曾再有联络,从此萍踪,从此天涯。嬗变的时光里再念一声“老狼老狼几点了,”恍如隔世,仿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