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要去北大医学部的逸夫楼,在一门名为“叙事医学”的课上给同学分享经验。今晚,在去这栋楼的路上,我忽然意识到,当年那场在这里举办的活动,说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也不为过。
思绪把我带回了2012年,我迈进公益世界的大门,是从一个叫“I CAN”的培训营和一场“真人图书馆”活动开始的。
读研的第二年,有些无聊,有些迷惘。五六月份吧,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熟悉的瓷娃娃中心小伙伴打来的,说我们筹建了一个培训项目“I CAN”协力营,一群罕见病青年相聚、成长,欢迎报名哦!现在想想,如果不是闲得有些发慌,可能就错过了。
七月,走进那个北京不知名某胡同深处的小宾馆,我拥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这并不是本文要说的重点,不再多谈,只说我起初看到活动日程,发现每天下午都是“跳舞”,极其不能接受,暗暗决定能躲就躲,结果七天里和大家一样越跳越嗨,最后一天公开演出结束后,分别在即,我们都像一群矫情的大学生喝毕业酒一样,拥抱痛哭,不能自已。
所以,这是一个舞蹈培训班?当然不是。从最核心的目的来讲,这个项目旨在教营员如何做公益。夏季营每天上午的学习,仅仅是一个开始,结束后,从全国各地来的我们各回各家,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小组将在半年内,独立策划开展一项公益行动,冬季营年底回来汇报。
我们做点啥呢?我想到自己参加的一个活动,叫“真人图书馆”,源自国外,在类似咖啡馆那样的环境里,一个人是一本“图书”,会场可能有七八本“图书”,每本“真人图书”在一桌由四五个“读者”阅读他的人生,一节45分钟左右,“图书”先主动分享相关经历,“读者”可以在分享后自由提问,双方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深入沟通,完成一场心灵的交流。
这个提议先被否掉,在后来的大家讨论中又重新被拾起,决定做一场“罕见病真人图书馆”,以罕见病病友为真人图书,让公众通过阅读来了解这个群体。
既然我们在夏季营学习的时候热情这么高,那么回到家后活动筹备的情况一定是非常——不咋地。话好说,事儿难做。我们小组八个人,散落在哈尔滨、铁岭、石家庄、北京、济南,前几个月每周一次的例会,常常七嘴八舌讨论半天,吵了不少架,问题总比办法多,没有什么实际进展。
不知不觉,就到11月了,距离交卷时间越来越近,我们开始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咋干就干点啥吧。事情反而有了眉目,先是在铁岭市图书馆办了一场,很成功,遗憾的是我没有参加。同时,在北京的小组成员杨帆联系到了北大医学部的一个社团,我们就在12月末的严冬,来到了这个校园。
来这儿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发传单、拉签名,为晚上的活动攒人气。那天很冷,我们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在食堂附近的主路上,不断吆喝。现在想来,作为公益实践第一课,它还真的是一场很好的教育,我那时还不知道,做一个合格的公益人,最基本的一点,就算能拉得下面子,更直白点说,就是不要脸。
但我们和一般搞推销的又不一样,一是不骚扰,不纠缠,你愿意路过看一下就看一下,二是,我们干的这事儿是好事儿啊!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你要愿意来,那绝对是赚到了。
那天夜晚,下起了小雪,关键是临近期末考试,我们在逸夫楼的一间大教室里忐忑不安:能有多少人来呢?请来了几位病友伙伴,再加上我们自己,得有十多本“图书”,还邀请了嘉宾老师,这要是空空荡荡的会场可就尴尬了。
7点开始,6点40还没什么人来,没想到,从这时开始人就络绎不绝,到7点钟,能容纳100多人的阶梯教室,已经挤满了同学,连过道都没位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我们这里格外火热。
首先发言的是两位关注罕见病领域的专家,现在我已经对他们非常熟悉,北大医学部的黄昱老师和中日友好医院的顾卫红医生,当时并不认识。黄昱,看上去挺朴素的一枚青椒,说到罕见病病人有多么不容易,声音越说越低,一度有些中断,旁边杨帆惊讶地跟我说,哎,他好像哭了。我也有些震惊,想不到他会这么动情。
随后开始进入分享环节,现场非常嘈杂,得大点声才能让周围人听到。围着你的是一片好奇和渴望的眼神,我和大家聊起从小时候常常骨折到上大学的经历,不太聊疾病本身,也没啥可聊的,逐渐扯到中文系的生活啥样,作为文科男接受了一众医科学弟学妹的围观和询问,破除了他们的很多误解和幻想。大家嘻嘻哈哈很开心,记得还发现了一个来这里读研的校友。
其他的十多桌图书,风格各不相同,有的不时一阵阵爆笑,有的则比较安静,不时有人湿了眼眶。真人图书馆到了最后,其实就是自由自在地聊天,彼此围绕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侃得不亦乐乎。45分钟一场,开始总担心没啥可聊,最后发现时间过得太快,刚聊到兴头上,主持人就提醒还剩最后五分钟了。
对了,刚才说十多“桌”图书,并不准确。原本这个活动适合在咖啡馆这样的环境里开展,我们没这个条件,只能在阶梯教室,读者有的要扭着身子转过头才能对着图书聆听,其实挺别扭的。我们在布置的时候也直犯嘀咕,这样能吸引大家坐下吗?想不到大家的热情,让这样的小事儿根本不重要了。
这场被“交作业”的时限生生逼出来的真人图书馆,大获成功。两场阅读结束后,一位学生的发言,我一直记忆犹新,他说:作为一名医学生,原先我面对病人这个群体,满脑子想的是“病”,而现在,我看到的是“人”。
那一刻,真的很欣慰。如今整整五年过去了,那个学生说不定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面对前来问诊的病人,也许会有一份格外的贴心关怀。
活动圆满结束,我们小组当天组织的七个成员都激动莫名,兴高采烈。第二天就是“I CAN”协力营的冬季营,我连夜把汇报的PPT做好。展示小组行动成果的时候,我们七个人上台一水儿站开,说到关键处一个比一个急着发言,回答一个提问的时候,好几个人同时说道“其实……”,再停下来一齐谦让,面面相觑,大家都乐了。
这次行动最大的收获,无疑是意识到,原来做公益这么有趣!不仅仅因为活动的公益意义,更让我们怀念的,是和一群死党为一个事儿共同忙活的回忆,回顾一路走过来的酸甜苦辣,就连当初的争吵,也透着一股温暖。冬季营结束,“I CAN”协力营也就结束了。但我们小组都认定一个心愿:罕见病真人图书馆这个事儿,一定要继续搞下去!
那个寒假,我们还在网上一遍遍讨论编写的“真人图书馆行动手册”,该怎么寻找图书、培训图书,怎么和大学社团对接,尤其是大学社团该怎么筹备活动,我们的材料一应俱全。第二年,我们折腾了个大的,在北京的四所高校巡回开展真人图书馆,虽说奔波劳苦,但反响也更为轰动。这次之后,一直延续到现在,每年都有高校和罕见病团体合作开展这一活动。
这一周,再次走进这栋无障碍斜坡陡得令人发指的逸夫楼,我已经是以多年公益传播官的身份,成了要给大家分享传播经验的老师。时光荏苒,当年在这里的激动兴奋,现在看来,透着一股可爱的稚嫩,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公益人,还差得很远。
庆幸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在那个起点上拥有的伙伴与初心,仍伴随着我,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