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琦从来不对人提起她的初恋。

那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真实的，美好的，痛苦的，纠结的，只适合回忆而不适合分享的。

一

认识他应该是在大一吧？他是湖南人。在湖南老乡会上，他认识了郑琦的舍友小芳。开始疯狂追求。小芳那时候刚刚失恋，空窗期，正好就顺水推舟做了他的女朋友。小芳很可爱，性格活泼开朗。喜欢周杰伦。敢爱敢恨，典型的湘妹子。

郑琦上课、去食堂，经常看到他们你侬我侬，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打水。恋爱真好，郑琦在心里想着，第二个念头是，那样的生活不属于我。郑琦是一个特立独行、独来独往的学霸兼女汉子。作为家境不太好的乖乖女，学习、早日毕业找个好工作养家，是郑琦的第一要务。爱情？别逗了。那是公主们的奢侈品。

大一那年，郑琦加入了学校的校报，正好小芳也在。那时候为了挣稿费，郑琦干的兢兢业业，也拜老师所赐，评论一类的稿子也给她写。小芳经常拿报纸给男朋友分享，自然免不了也会提到郑琦写的文章。偶尔，能听到小芳嘴里的男朋友，对郑琦的文章大加赞赏。听听而已。

转眼到了寒假。小芳和男朋友结伴回家。那时候，他们校区交通不便，大家出门都要坐三蹦子。正赶上大家一起出门，小芳、他、郑琦跟另外一个姑娘，四人拼一辆车。第一次跟男生共处一车还挨得那么近，郑琦感到了一点局促。车上，他们俩一直在牵手。

下车，郑琦不小心磕到了顶棚，发夹被磕坏，头疼了一下。郑琦没有言语，估计没有人注意到她。郑琦帮小芳把箱子拿下来，他接了过去。继续在他们面前手牵手，郑琦跟另一姑娘在后面走。从不想恋爱的郑琦，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寒假过去。小芳告诉郑琦，她分手了。郑琦第一反应是帮男生打抱不平：他对不起你么？他那么爱你，你居然甩了他！你怎么能这样！她只是笑嘻嘻的摊手：我不爱他啊！我不能耽误人家啊！郑琦更是大跌眼镜：不爱他为啥要在一起？她还是笑嘻嘻：我当时刚失恋嘛，需要人陪。。。。。。她还是一脸可爱。好吧，这个理由，郑琦确实第一次听到。

那年春天，郑琦还是能在校园看到他。听说他的一系列丰功伟绩。他失恋了，痛不欲生。逃课、打游戏、不吃饭。失眠、犯胃病。一边祸害自己，一边还在心疼小芳。说自己当时太鲁莽，特别怕自己当时那样伤害了这个可爱的姑娘。小芳受伤了么？郑琦只看到活泼开朗的她，又开始瞄新的目标，拉着郑琦去别的系看帅哥，或者跟自己的高中同学聊得火热。

这位可怜的情圣啊。一直以来都信奉坚贞不渝爱情观的郑琦，对他莫名好感。

偶尔在路上碰到他，郑琦会礼貌性的跟他打招呼。毕竟认识。他点点头，也是很羞涩的样子。

他们怎么会有交集呢？打死郑琦都不会想到后来的故事。

那个春天，外系一个胖男生张飞开始对郑琦表示好感。夏天，郑琦过生日的时候，他更是在英语大课上，公开放映了他为郑琦制作的生日祝福幻灯片，搞得全学院人尽皆知他追郑琦。

郑琦当然是全面否定，对张飞退避三舍，还真诚的跟他说，我与你绝对不可能，在没有能力养家之前，我绝不会恋爱。他不死心，建议性的说要当郑琦的哥。好吧，那个年代，男生追女生的圈套就是当你哥。

暑假到了，为了缓解家用，郑琦开始四处兼职。那个夏天挣到的钱，郑琦买了人生第一部手机，索爱的，发短信反应奇慢。

那时候大家都是动感地带用户。选号都在校园卖手机卡的小店。张飞的老乡林大仙，也跟他们一起上英语大课，他们知道郑琦的手机号。林大仙还兴奋的告诉郑琦，他一个舍友跟郑琦手机号就差一位。恰好，情圣跟林大仙也是舍友。也就顺理成章知道了郑琦手机号。

秋天的一个晚上，郑琦要睡觉了。手机里瞬间塞进来四条信息。具体记不清了，主要意思就是，天冷加衣、小心感冒。85后的大学生，恋爱都是拿短信堆起来的。那个年代的孩子会懂得短信的魅力。郑琦有段时间超爱周杰伦的《浪漫手机》，唱出了心声。

四个人为啥发一样的信息？林大仙郑琦认识，他提到的那个手机号跟郑琦像的郑琦认出来了。另外俩人是谁？一定都是林大仙舍友！其中就一定有情圣！可是，为啥啊？郑琦一头雾水。他不是失恋了吗？他不是还在等着小芳回心转意吗？干嘛玩这种无聊游戏？

郑琦一一回复：你们宿舍为啥都发一样的信息？别人包括林大仙都没有回复，只有一个手机号在跟郑琦耍贫：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一个宿舍的？郑琦也故作高深：哈哈，你们这帮小孩子瞒不住我。后面聊的啥具体忘了，只记得那晚怎么那么兴奋，那么开心。郑琦想：我跟他熟吗？

虚拟世界里贫完，现实世界里还会见到，这是最尴尬的事儿。郑琦去水房，跟他擦肩而过，心想，昨儿聊得那么嗨，要打招呼吧？郑琦嗨了一句，没想到这厮相当冷漠，就看了她一眼。

郑琦心里登时不是滋味，这叫怎么回事儿啊。决意不在手机里理他。

没成想，这哥们开始三天两头在短信里轰炸。一会儿说：我在食堂看到你了。一会儿说：明天要早起哦，查早操。一会儿说：明天上课前，让我看你一眼吧。

作为一张白纸的傻白甜，郑琦被他的轰炸搞得晕乎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心绪大乱。课也听不进去。郑琦恨死了现在的自己，决意要跟他划清界限。就像跟之前的胖男生张飞一样。

有一天晚上，郑琦没去上选修课。在宿舍跟他聊QQ。直截了当的问：我们现在的关系为啥有点暧昧？你在追我吗？他发来调皮的表情：嗯，可以吗？郑琦当时很兴奋，回复：我靠，原来女生第六感这么准啊！不可以，我要负责任的告诉你，你不可以追我。我们绝对不可能。

他回复：拒绝我这么干脆啊！我现在一个人在三楼，你不怕我想不开吗？

脑海中想到的是他的情圣形象，郑琦开始充当知心姐姐，开导劝慰他。

聊到最后，他突然发来一句：好了，再这样，就不知道受伤的是你是我了。你要是知道我今晚笑过来的，估计能把我杀了。玩笑就开到这里吧。哎，我完美的计划，就见不了明天了。

郑琦顿时羞愧难当：我靠，合着真是我自作多情了！一种被戏弄的愤怒冲上头，郑琦口不择言的诅咒他滚。合着你在耍我！！！

关掉电脑。羞愧、懊恼、愤怒、委屈，郑琦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在杂糅，冲击着她不大的小心脏，那一刻，郑琦想哭。

从此不必浪费时间在短信里了。

那个学期过的很快。郑琦还是疯狂的忙着报纸的事儿，写稿子、改稿子，骑着硕大的二八自行车，穿梭于本校跟康庄校区之间。有位学长说，郑琦是这个学校骑二八车的唯一一位女生。

没过多久，情圣还是一如既往的短信来骚扰，他知道郑琦不喜欢理他，专门跟郑琦的学委也是老乡天天绑定，上自习都黏着郑琦班的仰光同学。每到期末季，学委跟郑琦，是大家纷纷想靠拢的对象，划重点，讲难题，他们是通过考试小能手。

情圣三天两头给他们买奶茶、糖葫芦，各种贿赂，每次不是只给郑琦买，而是见者有份。

大二那年冬天，郑琦得了奖学金。他开玩笑的让郑琦请客。因为吃人手短，郑琦痛快的答应了。心想，姐不欠你。出校区要经过一道铁门，郑琦就顾着说话，再一次撞到自己的头。她轻声哎呦了一下。他赶紧上手帮她揉。男女授受不亲，郑琦哪儿好意思，连忙低头躲了。迅速岔开话题聊下去。

那顿饭吃得云淡风轻，他操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东家长李家短，吹牛皮说他的辈分跟邓小平一样。还告诉郑琦，他除了有姓名，还有字号。在郑琦眼里，他就是一个很贫、很会耍小聪明的瘦高个男生，有那么点痴情，在他眼里，郑琦是一个涉世未深、勤奋爱学习又爱写稿子的学霸。

那年冬天，小芳喜爱的周杰伦出新唱片了。价格不菲，他出手送了小芳一套。好大方，郑琦心想。

转眼寒假。他的短信又开始不正经，说什么想她之类的。郑琦如临大敌，义正言辞的告诫他不要言语对她进行骚扰。可是，笑容不能骗人，那个寒假，母亲眼里的郑琦，总是抱着手机傻笑。索爱手机的短信提示音非常清脆。伴着清脆的风铃声、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郑琦的笑容已经肆意绽放。

二

大二下学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春天总让人有一种未可名状的惆怅。万物复苏，动物们又开始发情了。郑琦心想。

开学伊始，舍友小芳在QQ上跟郑琦聊天。这丫头又有新目标了，她跟情圣的同系同学也是死党峰峰同学走的很近，悲催的是，这位男孩告诉小芳，他出车祸了，伤的很严重。小芳很伤心，问郑琦怎么办。郑琦很诧异：怎么会这么寸？你确定这是真的么？！

小芳很伤心，郑琦也是难得发现小芳对一个男生这么用心。她想，这丫头是恋爱了吧？

没过几天，小芳兴奋的告诉郑琦：他跟我开玩笑的！经过那个假设，他们都确定对对方动了情，顺理成章的开始恋爱。郑琦想：这都是神马路数。她的死脑筋，完全不会这些。

幸福也有代价。小芳说，之前情圣跟峰峰是死党，现在俩人老死不相往来。郑琦想：那是应该！哥们占有了心上人，虽说隔了那么久，也分清了出场顺序吧，但心里总归别扭。

但是，出乎郑琦意料的是，那年春天，小芳的生日，情圣依然送了一对麦兜布偶。没记错的话，去年春天，他们已然分手后，情圣还送了小芳白色围巾跟银色手链。痴情能到这种程度吗？小芳的魅力不同凡响。想到寒假里情圣给郑琦发来的那些骚扰信息，还有自己那些没心没肺的傻笑，郑琦心里泛起一种恶心。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

一年之计在于春，郑琦不想辜负这个春天。虽然母亲不鼓励也不反对她考研，甚至扬言说，如果能考上公费，就让郑琦上研究生，还可劲儿鼓励她就考本校。她还是心有不甘。凭啥哥哥615分可以上政法大学。而她，第二年以611分就只能上北京印刷学院！她想通过考研搏一把。广院有她仰慕的白岩松，她要去那里！

情圣还是飘忽不定的出现在郑琦身边，有时候在大课上，有时候在操场，有时候在图书馆前。那天郑琦骑着二八大车去超市买零食，回来看到情圣，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哥们爱上了他的挚爱。俩人礼貌性的嗨了一句。郑琦心里涌出一点儿类似于怜悯的感觉，他好落寞。

有天下午没课，阳光正好，郑琦去图书馆借了一堆书，其中有敬一丹写的关于焦点访谈的回忆录，她爱新闻，她想从前辈书里找寻一点力量。下台阶，正好看到情圣跟仰光在一起。他们兴奋的跟郑琦打招呼。情圣看起来神采飞扬，好似从之前的阴影中走出来，判若两人。

情圣还是会给郑琦发可有可无的信息，有时候严肃，有时候温暖，有时候不正经，有时候玩暧昧。郑琦恨透了自己被一个男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她在心底诅咒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还动手把情圣的手机号标记为“垃圾”，从此，清脆的短信提示音之后，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垃圾”二字。垃圾就是垃圾，总能在她忙的团团转时，恰到好处的出现一下，还能把严肃的她，逗得嘴角上扬。“垃圾”在她通讯录里存在了一个春天。

张飞并没有消失在视野里，他出场的频次比情圣多多了。他与郑琦是英语大课、思修大课的同学。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不疾不徐，脸上永远挂着招牌式的机器猫微笑。郑琦的邮箱里塞满了他的问候，有时候是郑琦专业课用到的资料，有时候是英语练习题，有时候是珍贵的课件，也有的时候是小熊飞吻的表情包。他真可爱，郑琦想。自从他表明了要做郑琦的哥，就真的没有再越雷池半步。他发信息，虽然温暖，却绝无暧昧。

那时候流行MSN，space空间。郑琦也造访过张飞的空间，意外的发现，郑琦说他们绝无可能的那个晚上，张飞在宿舍看了一部《萤火虫之墓》的电影，大男生对着屏幕，无声的流泪变作有声的啜泣，舍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只当他失恋了。

伤害他会不会遭报应。郑琦心里自责。有一天晚上，她辗转难眠，手欠的给张飞发出一条信息：如果我选择在大学期间谈恋爱，会不会伤害你？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虚荣、无耻、言而无信，她以为换来的会是诅咒或者冷漠，没想到是一段情深义重的话，长长的，细节记不清，大意为，不要因为我决定自己是不是要恋爱，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让你不幸福，我也会自责的。

郑琦心里的自责又翻倍了。她诅咒自己的多情。何苦如同一个博爱的天使一般，要干脆利索就要冷酷到底。

五一要到了。郑琦不想放过这个兼职的好机会，继续联系了一份促销员工作。听说舍友小婷跟几个同学约好去北戴河玩。虽然对大海极度向往，郑琦还是忍住了。那样的奢侈享受不属于我。

“垃圾”给她发信息来，邀请郑琦一起去北戴河。郑琦义正辞严：我要兼职。“垃圾”不死心：我买你一天好不好？郑琦直接干脆：不好。

有天下午，郑琦在超市购物。迎面走来仰光跟情圣，郑琦恨恨的想：冤家路窄。他们在为了北戴河之行买物资。情圣一反之前的冷漠，主动来打招呼：一起去吧，仰光也去。郑琦有点羞怯的摇摇头：不不不，兼职都定好了。

五一归来，情圣送给郑琦一些贝壳，还有一个小海螺。郑琦把海螺放到耳边，果然有大海的声音。小婷告诉郑琦：有天情圣一个人在海边，唱梁静茹的《勇气》。

520就要到了。郑琦拿着兼职挣到的工资，想送给自己一个mp3。要去中关村，她一点儿都不在行，谁帮我选呢？张飞是个好人选，他热心，精通电子产品，又绝无暧昧。

那天，张飞不辞辛苦，带着郑琦在海龙、鼎好大厦转了一个遍，最终帮郑琦选了一个物美价廉的DECmp3，兼具mp4功能。郑琦请他吃了一顿火锅。开心的一天，又毫无负担，神清气爽。从此夜里有音乐相伴，郑琦开心极了。

十天后是郑琦的生日。郑琦谁都没有声张，云淡风轻。那天下午，她在教室里自习。情圣来了，主动坐在了她旁边，递给她一个小盒子，笑眯眯的说：回去看吧。郑琦哪里能压抑住好奇，打开来，石头记的玛瑙手链。很精致。玛瑙是双子座的幸运物，他竟然还知道！盒子上写着：世上仅此一件，今生与你有缘。里头还有一个折纸桃心，她慢慢拆开，全是英文。情圣继续嬉皮笑脸：请英语高手帮忙指正，我查了半天词典才写出来。

“To

you, my sweet heart,

with

all my love.

There’s

someone who loves you

far

more than you know

with

a love that keeps growing

as

days come and go.

Have

a very happy birthday!”

郑琦被感动了一下。她礼貌性的说了句：谢谢！

情圣并没有待太久，早早离开了自习室。

那个晚上，郑琦失眠了。两颗真心，她受用不起。真诚似水的张飞，热情似火的情圣。她又开始诅咒自己，你不值得最好的，你不可以恋爱。恋爱耽误学习、恋爱不能成大业的魔咒拷问着她。辗转反侧。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