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我是个生存在农村和城市夹缝中的人。
一
十六岁以前,我的活动范围只限于两个镇——我们家的亲戚都在这两个镇上,用不着跑得太远。
在自己熟悉的“领地”,我才是个“小兔崽子"。下水田插过秧,顺手拍死吸在腿上的黑棕色蚂蟥,这玩意儿越往外扯,它越往身体里钻,只能拍或者是烟头烫。在青青草地放过牛,实在无聊的时候偷人家玉米棒子烤着吃,虽然后来赔了人家损失。看着树梢上挂着的马蜂窝就不爽,一定要用小石头给它砸下来,最好整个“唰”一下落地上,紧接着“亡命天涯”,我冒着生命危险证明了一件事——跑得再快也没用,架不住人家有翅膀。还有件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蛇没有腿,为什么也能那么快。
印象比较深的事之一,就是家里种植烤烟的那几年。鬼知道烟叶表面是什么东西,摸了之后一手都黑了,而且手指会被黏在一起,要用点力才能分开。衣物上粘上这种东西,水汽稍一蒸发,便结成硬壳,就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乞丐衣服。所以每次收烟叶的时候,都会专门准备一套衣服,那是我最早的工作服了。新鲜烟叶并没有价值,需要编好放进烤房烤几天几夜,完全变干后,就能根据烟叶大小和成色分类出售。我隐约记得橘色是比较贵的一类,比普通的黄色贵上不少。
我最讨厌两个环节。其一,将湿的烟叶顺着竹竿用绳子编起来。两三片烟叶一撮,放在竹竿的一侧,然后用绳子捆紧,勒紧绳子不放,再往另一侧放一撮。这样绳子不用打结,竹竿两侧的烟叶便整齐排列。最怕中间某一处突然松了,整根杆子上的烟叶都会脱落,这是“串联电路”。其二,把编好的一杆杆烟叶送上烤房。烤房相当于大蒸笼,热源在一层,上面多弄几层放烟叶。我们家烤房五层,约摸六米。最上面那层的烟叶,是这样上去的。我父亲力气大,站在五层,我母亲在三层的位置,我是下面那个跑腿的。把每杆烟叶拎到门口,举起来递给我母亲,我母亲再递给我父亲。后来大家羡慕我体育好,我心里就在想,你他妈要是像我这样锻炼,也许身体比我还要强壮了。说起来可能对不起父母,但在家里的时候都还是会想念学校生活。回到家里,既要做作业,又要干农活,很累的。所以,十六岁以前,基本都是边干农活边学习。这就是我现在鄙视那些天天念着学习、成绩却差的要死的学生的原因。
二
十六岁以后,也就是我上了高中,去了县城,我就疏远了那个地方。本人虽然笨,但肯努力,也就考上县城唯一一所重点高中。犹记得,村子里的人都会夸奖我,我是无所谓,因为都在掌握之中,我父母倒是很受用。我这人不爱说话,尤其不爱诉苦。第一个学期结束后,母亲问我学校过得怎么样,我说还不错,学校很大,女同学很好看(这句是现在的我想说的)。所以我没讲,一床被子真的不太够用,睡半边,盖半边,脚底只能用棉袄盖着。好在身体强壮,熬一熬也就好了。后来我母亲到县城找工作,感受陌生地方带来的恐惧之后,她单方面认为自己的儿子受了很多苦,一定要租房子给我做早饭。考虑到她的身体原因,我就说“好”。从那之后,我就很少回老家了。耳濡目染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加上我快速的适应能力,只要我不讲,旁人就会认为我是城里人。他们都说“9·85”最好,但我没概念,就只有考考看。最后到底是狗屎运比较好,也就去了一所“9·85”高校上学,活的更像城里人了。什么季节种什么作物这种事,基本忘得一干二净了。城里的姑娘长得都好看,我们村里的芳芳已经不是我女神,当然她很好,只是和城里女孩儿比起来要差一点儿。
三
毕业后,也就是去年之后,一年就辗转两三个地方。在这个午夜时分,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生活在哪里的,属于哪儿的人。十六岁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大多和我有相似经历,他们知道我经历的事情,但我已经和他们聊不来了。他们的大多数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和我分道扬镳了,如今已是话不投机。而十六岁之后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基本都没经历过我这些事情,不能真正理解我。我能和他们一起唱歌、去酒吧、去商场,但是他们不会明白我,不会理解我的过去。
所以,我他妈现在究竟是哪里的人。
说到底,我是生活在农村和城市夹缝中的人。我回不去农村,也进不去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