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九庄赠别
文/ 叶继程
似乎应该写点什么,留给难忘的九庄。
煽情的应景文字是单薄的,不写;喧阗的打卡网红们,别嗔怪未曾注目;至于聚贤阁的酽茶、丰登楼的夕晖、梅韵园的青梅、布衣堂的楹联、假山真石的流泉、逢源长廊的靓影也是擦肩而过;甚至肖总木清的微友圈发布的省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段文及星莱雅音乐学苑的吉他老师、抖音原创音乐人熊艺博莅临九庄烤虾节的精彩花絮,也只能割爱略过。
这里想说的是大楚九庄的农耕文化。
也许是一介农夫的缘故,久居长湖,见惯湖光水色涵泳的自然风光,而今渔舟唱晚、帆影落日戛然沉寂,灵动的意境消逝了,大水无魂,惟余苍茫。当我漫步九庄,走近华年农耕园,那些古老的木犁、锈蚀的铁耙、龙骨水车、风车等浸透父辈汗水的农具,一下子攫住了我的目光。恍惚中,似乎看见木犁翻耕着长满紫云英的水田,犁开农人丰收的愿景;铁耙滚动,那只紧攥着牛尾巴沾满泥浆的手;顶着烈日,腰缠草绳,佝偻着摇着水车的,那是我年轻的父亲啊一一在那靠天吃饭的岁月,浇灌的是焦渴的期许;仿佛看见饥肠辘辘摇着风车,一脸尘灰交售公粮的母亲……抚摸着风斗,我真想放声一哭!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这里陈列的难道仅仅是农具?不!她是几千年农耕时代的缩影,她让我们及我们的后代,见证乡村艰难蹒跚的足印。这些带着农耕记忆的农具,随着城镇化摧枯拉朽的进程,早已湮没得了无踪迹。
忽然,我的脑海里冒出朋友的诗:来到乡村/池塘里只有一声蛙鸣/接下来/是比旷野更深的寂寞与荒凉(汪剑平《乡村日记》)
唉,一声叹息!
我们四处游荡,寻找消逝了的乡村,寻找失踪的犁耙车耖,寻找简朴原始的生活方式,寻找对自然的向往……因为这是我们的情感故土,精神原乡。九庄留住了她们历经沧桑的身影,留住了乡愁。而乡愁是这个时代永不断续的话题。伫足良久,不忍离去。
友人们随着赵总到园外长江故道看紫云英去了。我和肖总走进道侧的老木屋。泡了一杯茶,我们聊起木屋。肖总介绍这幢颇有来历的木屋:在湖南山乡历时百日寻找评估洽谈,一并收购三幢木架结构的百年老瓦房,经整合形成。屋梁、廊柱、窗棂、门扉古色古香,沉淀着岁月的沧桑。这幢房子现为大餐厅,圆桌木椅,可容百人。山墙为卡拉0k巨幅投影,此刻放映的"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老歌旋律,在大厅回荡。不禁有些意动,我点唱了一首《妈妈的吻》: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事情难忘怀……
一曲唱罢,老泪纵横:驾鹤西去的妈妈呀!掌声响起,肖总拭泪。这个洪湖农民的儿子,跟我聊起他乡下的父亲。聊起父亲种植的葫芦,尖头圆肚是盛酒的好品种,聊起父亲修船的手艺,用油石灰(石灰桐油调和而成)填补渔船的缝隙:修缮的渔船现在园内供游客荡桨……"叮"的一声,收到泽华兄微信图片。长江故道的滩凃上草色萋萋,绽放着炫目的紫云英的粉红,一朵朵娇艳多姿。在人民公社时代,紫云英是生产队主要绿肥,同时也是饥馑农家的饱肚食材。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值三年饥荒,妈妈吃紫云英嫩茎,泌绿奶为我续命;父亲曾用它掺和碎米,喂养我枯瘦如柴的童年……而今,紫云英华丽逆袭,从阡陌到公园,成为人们消闲踏青的一道风景。看着朋友的杨叉手,不禁抿嘴一笑,点了一个赞。2021年诺奖获得者古尔纳在获奖演说中说过这样一段话:"许多年后,我走过我成长的那座小镇的街道,目睹了镇上物、所、人之衰颓,而那些两鬓斑白、牙齿掉光的人依然继续着生活,唯恐失去对于过去的记忆。我有必要努力保存那种记忆,书写那里有过什么,找回人们赖以生活,并籍此认知自我的那些时刻与故事。"许多年以后,我们会不会记得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会不会记得养育我们的乡梓故园?记不记得含辛茹苦的父辈?记不记得农耕文明的故事与传说?大楚九庄农耕园从乡野废墟中淘取石碓、石磨、石碾、独轮车、风车、龙骨水车……甚至不远千里斥巨资异地拆迁百年老屋,倾力打造农耕文化,让我们能看见历史,能抚摸岁月,能记住乡愁,功莫大焉!都说历史是一条绳,总有些绳结特别坚牢硕大,那么,村落古井、茅茨土阶、犁耙车耖、黄牛牧童、渔舟唱晚、帆影落日……无疑是其中最筋道的绞结。
作为一介农夫,我深以为然。
夕阳西下,和肖总徜徉至楚灶王酒窖。在东篱居品酒室,暗香盈袖。不胜酒力的远客与热情好客的东道踫杯相约:
下次,东篱把酒黄昏后,不醉,不归。
2022、4、27匆草于长湖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