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想看见未来吗

丫丫村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森林好大,从森林望到的天空,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朱小犹看我半天没说话,突然转过身来,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可爱的小鹿木雕,递给我。“你已经送过我很多个了。”我一边接过放进口袋里,一边假装不好意思地说。

我不是一个爱假装的人,但有时候,我就是喜欢假装一下。这是爸爸妈妈教我的:学会假装就意味着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再接受的话,还给我。”朱小犹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东西?我也要。”小王子歪着脑袋,一脸要占便宜的样子。

“不给,朱小犹是送给我的。”我赶忙捂住口袋。

“你们两个好无聊。”朱小犹不屑地说。我嘻嘻地笑。我知道,我的性格一向怪怪的,但朱小犹和小王子从来没有嫌弃我的怪。秋风一扫,树叶不是一片片掉,是一掌一掌落在我的头上。我一边走一边捡起地上的小松果揣进口袋。就这样,我们在森林里走啊走,走啊走,渐渐地,我仿佛失去了知觉,渐渐地,脚仿佛不是我的脚了。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

“我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这声音,不是小王子,也不是朱小犹。

我不知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我只是看见——

“有什么东西突然打开了?”我在心里尖叫着。

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跑了起来,跑着跑着脚离了地,好像在飞,可我又没有翅膀,我是怎么飞起来的呢?我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个白色的世界,有一扇明亮如雪的大门向我敞开了。对,是门,它打开了,一扇、两扇、三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吓坏了。

“这是向幸运者敞开的光明之门,很高兴认识你,蒋小丫。”这声音,是从天上而来。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呆在原地。“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你,我知道你要去你寻找海洋精灵,你还有两个朋友。”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的那些关于妖怪、鬼魔的故事,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但我的腿哆嗦得站都站不直。

“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想跑,想摆脱眼前的这一切。“你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你,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心思意念。”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它似乎是从远古而来,它穿过我的身心,穿透我的思想。我全身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身体失去了重心,也失去了控制力,有一股力量驱使我推开第一扇大门。我用尽力气抵制这股力量,拼尽全力反抗,却是无用。我被推着走进了第一扇门,但很快就出现了第二扇门,再走进,又有了第三扇门,第四扇门……永无止尽。

朱小犹和小王子他们去哪儿了呢?“把我的朋友还给我。”我害怕着、叫喊着。“很快你会看到他们的。只要你走进这扇门,你就会看到他们以及未来。”这铿锵且悠长的声音将我紧紧包围,也久久地回旋在森林上空。

“可是我只想朱小犹、小王子他们回来。”我没出息地哭了。

“他们会回来的,只要你一直往里走,你就会看到他们。”

“我不走。”我鼓足全身的力气想逃离推我入门的那股力量。我大哭、我叫喊,渐渐地,这力量小了,我感觉整个身体正在往下坠,正在接近地面。

“你似乎并不想看到你未来的命运。”还是那个声音。

听到这里,我的心,犹豫了一下。在犹豫的这一刻,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样免费的好事。我努力让自己克服内心的恐惧,告诉自己:嘿,软弱的蒋小丫,你得向朱小犹那样,学着勇敢一些。我把眼泪擦干,整理了一下思绪,重新冷静地面对眼前这一切:

“要怎么样才能看见未来?”我问。

“你只要一直往里走,找到属于你的那扇命运之门就可以了。”

“命运之门是什么?我又会看见什么呢?”

“每个人所看到的都不一样,你的命运,只有你自己才能揭晓。”

我仍在犹豫。无法拒绝的同时,也无法接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如愿实现心中的梦想,譬如长大后跟朱小犹结婚,再看着小王子结婚,这当然是好事。不过,我这么小,真的有必要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吗?

再如果,如果我不是跟朱小犹结婚,我也没有实现心中的梦想。长大后的我,变成了一只潦倒邋遢的蠢鸭子,朱小犹、小王子纷纷离我而去。而朱小犹,他和彩云结了婚,这我绝对不能接受,我一定会发疯,然后,我就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假如我可以提早预知,就是现在,只要我走进这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只要我迈出小小的一步,找到我的命运之门,我便可以得知整个人生。幸福降临得太突然,但谁知道呢,这真的一定就是幸福吗?

真相和幸福是两回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预先看见自己的命运。你可能不知道,有些时候,真相让人失去生活的勇气和信心。”真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要是在植才小学的课堂上,要是罗老师听到我这么说,他一定会竖起大拇指夸我:“讲得太好了,蒋小丫!”

“你认为真相一定是坏的?”那声音离我渐渐地远了,但仍旧急促有力,回旋在我耳畔。

“不管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就让真相先留着吧,我长大了再来看。”我耳边的风在呼啸,风声越来越猛烈,几乎快要把我刮到天上去了。虽然没有着力点,但我还是拼命抱住自己。

门,一扇扇被收回天上去了。太阳被乌黑的云翳遮蔽,黑暗笼罩了整个大地。我独自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隐藏起来了。唯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游走在黑暗中,荒芜像野兽一样,疯狂地想要吞噬我。

我走得快极了,一路歌唱,一路跑着。我想起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走在无人的旷野,视线朦胧,手上的光即将远去。我在寂寞的世界,不停地赶路,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我不知道自己在黑夜中走了多久。“一定要跟着太阳走,不要怕,不要怕。”我反复地念叨着先知的话,“就算太阳被隐藏起来了,只要心中的光没有消失,就一定可以走出去。”

过了很久很久,突然,云层中迸现了一道金黄色的光,紧接着,太阳就出来了。黑夜,终于过去。而我回想起刚才的一切,眼泪仍止不住地往外涌。

“蒋小丫——”有人在呼唤我,好熟悉,是小王子的声音。“蒋小丫——你怎么了?”我睁开眼睛,却看见朱小犹和小王子正一脸紧张地围着我,他们的眼神充满担忧。

“你怎么了?怎么走着走着就晕倒了?”朱小犹关切地问我。

而我,靠在一棵大树上。那么,刚才的事,难道是梦?梦也可以这样清晰、真实么?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无法说清楚。”

“做梦还能晕倒吗?吓死人了。不过,我刚才倒是和朱小犹商量来着,要是你真的就这样晕死过去,我们也只能把你丢在这里了。”小王子没安好心地说。

“什么呀……你竟然想把我丢下。我们十四年的友谊,你竟然要丢下我。”如果真是这样,太残忍了,我绝对无法原谅!小王子“哼”地一声说:“跟你开个玩笑嘛,你现在感觉好点没有?”他笑着说,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一深一浅,十分可爱。

朱小犹却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当我们继续行路,他有意放慢脚步,挨近我,小声地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我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而且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充斥内心,但我的意识已经恢复。我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只要他不觉得荒唐。

“我跟小王子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你不见了。等我们一回头,你已经倒下了。”朱小犹说,“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是不是太累了?”

对于朱小犹,我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我愿意跟他分享我的恐惧,我的奇遇。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走着走着就看不见你们了。我的眼前一片茫茫,有声音召唤我,我看见了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指引我走向命运……”我觉得自己说得乱糟糟的,不知道朱小犹有没有听懂。

“是一个梦吗?”梦境会把某种情感放大,大到让人无法承受,醒来时心惊胆战,身和心同时是紧绷的。

“好像是梦,又好像不是,我记得有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把我紧紧缠住。”

朱小犹认真地看着我,“但是,为什么我们没有看见你所看见的呢?”

这个,我也想知道答案。

“你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我看见了你没有看见的,这样才比较公平嘛。”我苦笑道。

“好吧!”朱小犹的这一句好吧,充满了勉强的意味,“可是,我和小王子是不会抛下你的,你放心,永远都不会。”他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

“谢谢你们。”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刚才在梦境中差点窥见的“真相”以及“未来的命运”:我们三个人的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要是朱小犹说的“永远都不会”有悖于命运,我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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